第3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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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說話,識文斷字的人,與只知鄉間俚語的人,想要交流,怕是連說話帶比劃,才能大概理解。
至於算術,門檻就更高了。
若要問百姓二加七等於幾,是個人都能回答,等於九。
可若要問百姓,二十七加二十七等於幾,很多人就要開始掰指頭算了。
倘若問得數字再大一些,比如三位數之間的加減,對許多沒有任何數學基礎的人來說,哪怕利用算籌,還未必能算對。
因為對百姓來說,他們日常生活,可能就幾文錢,十幾文錢打轉,百、千、萬都是「我知道這代表很多錢,但具體多少心裡沒數,也用不到」的階段。
用不到,自然就不嫻熟。
加減尚且如此,乘除、比分,那是只有學了《九章算術》,又醉心此道的人,才會涉獵的範圍。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殘酷之處。
有學識的人,甚至能通過每天對星象的記錄,算出日月星辰的軌跡;沒學識的人,兩位數的加減,卻都未必能掌握。
想清楚這一點后,殷姮苦澀一笑。
她一輩子都沒當過文盲,當然不清楚文盲是什麼狀態,而出現在她身邊的人,哪怕不識字,不會寫字,面貌端正,口齒伶俐,心思機靈,也是最基本的要求。
衛沂之亦然。
所以他們雖然意識到了,身邊之人是經過層層篩選的,卻很難想到,就連最基本的說話清晰和簡單算術,對絕大部分百姓來說,也是一道不低的門檻。
哪怕接觸過底層百姓又如何?殷姮和衛沂之還會沒事問一個民夫,您知道12345加67890等於多少嗎?
九嶷看見李雁對這些彎彎繞繞門兒清,隨口問:「你被世家女以此為由羞辱過?」
李雁無所謂地說:「她們對付我的情況多了去,也不止這一樁,以前我身份低微,她們都是直接沖著毀掉這張臉,或者說我水性楊花等。能被挑刺說沒學識,已經是有一定身份之後。何況她們說得也沒錯,我確實不通文墨,不曉詩書,就連家務,一開始都管不好。百事繁雜,根本不知道從何著手。」
一個問,一個答,卻都沒真當一回事。
李雁沒覺醒「巫」的力量之前,都把這些難關邁過了,如今不過舊事重提,還會傷到她不曾?
但不傷到,不意味著能忘記。
那些對世家女來說,從小耳濡目染,天經地義到就像呼吸一般尋常的東西,對李雁來說,卻是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她必須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填補曾經的空缺。
雖然李雁學習這些,倒不是被羞辱之後,百般奮進,純粹只是因為她意識到了,雖然她身份穩固之後,可以靠投誠過來的人們,輕鬆打點好一切。可若她不懂,身邊的人就會滋生野心,暗中蒙蔽她。
所以,哪怕她不願意學,她也必須學,必須懂。
不過現在,她倒很慶幸自己曾經付出的努力,否則,就算她有「巫」的力量,一個只會宮斗宅斗的巫,也不可能入這二位的眼。
想到這裡,李雁笑了一下。
她曾經十分憎恨前情人徐欒,不肯帶她走,眼睜睜看著父兄把她送給老頭子。也曾怪過愛慕她的貴族少年,不肯娶她為妻。
但現在想想,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跟著徐欒,就只能依附於對方,哪天被無聲無息扔到海里餵了魚蝦,都極有可能;
嫁給貴族少年,就算僥倖成了正室,怕也在婆婆妯娌們的磋磨中活不了多久,重蹈小陳氏的覆轍;
攀附令尹和祝王,雖然過程不堪回首,好歹掙扎出一條生路,如今更是加入了中天台。
哪怕暫時以奴僕的身份待在此處,不算特別能見光,但無論是殷姮,還是九嶷,都沒真把她當奴僕對待。
而對她眼睜睜看著兄長全家,以及她的兩個孩子被殺頭,卻毫不動容的冷酷心腸,李雁看得出來,九嶷是能理解並接受的,殷姮雖然不是很贊同,卻從來不說半句。
並不是因為她們需要她的力量、天賦或潛能,僅僅是因為,那麼多年的是是非非纏繞糾葛,誰都不清楚誰欠了誰,誰又負了誰。
何況李雁並沒有出賣親生子以上位,而是用仙人的情報交換生機。
既然她沒有傷害其他人,對於她的選擇,殷姮當然會尊重。
想到這裡,李雁心中輕嘆一聲,望著殷姮,嫵媚含情的眼眸中,三分譏諷,七分認真:「國巫大人,除非您強制徵召世家女,否則,就算紡織工廠有足夠的小管事名額,她們也不會來。」
九嶷一聽就懂,嗤笑道:「怎麼?覺得這是下人才要乾的活,配不上她們的身份?」
「倒也不全是。」都說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敵人,李雁顯然是其中翹楚,對於世家的心態摸得門清,「就算她們自己願意,家族也不會同意,何況……」
她沉默了一下,才說:「只要長輩告訴她們,雖然是當妾,卻不會被怠慢,不會被打殺,只怕很多人——」
李雁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說。
殷姮卻已經懂了。
對世家來說,自家女兒去做妾當然丟人,但當個小管事同樣丟人。
既然都沒好到哪裡去,當然要選能給家族帶來利益的那個。
而對世家女來說……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自食其力就真的比當金絲雀好,尤其是面對親人帶來的壓力時,就更容易妥協。
也就是說,雖然殷姮得到了答案,但對世家女來說,基本上派不上用場。
李雁心知肚明,卻還是要說……
殷姮沉吟片刻,才問:「姬人?」
李雁知道殷姮這話已經問得很委婉了,翻譯一下就是,會應徵這些崗位的人,是不是大部分都是被趕出去的姬妾,甚至年老色衰的娼妓。
但國巫大人會收留她們嗎?會不會覺得她們有辱工廠的名聲呢?
李雁想起了母親哀戚的目光,大母遍布皺紋,卻十分溫柔的手掌,半晌沒說話。
妓女都盼著從良,可天底下又有什麼良人呢?
大父和父親根本看不上他們明媒正娶的妻子,卻貪圖她們傍身的錢財,舊日的恩主,並謀划著讓她們生下美麗的女兒,以求飛黃騰達的契機。
這已經算最好的結局。
她們應該知足,因為她們比那麼多姐妹都要幸運。
可在李雁的記憶中,母親和大母從沒有真正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