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皇帝(3)
議事廳召開了緊急會議,前線大亂的消息同樣傳到了朝堂,文武百官被連夜叫來,此刻也失了禮數,在蕭帝的眼皮子底下,紛紛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嗆聲議論起來。
「麒麟將軍身故,如今正是戰事緊急之時,這可如何是好!」
「本來叛賊都快被剿滅了,怎麼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將軍陣亡呢,若不派人去駐守,將士群龍無首,免不了軍心不穩。」
「這誰都知道!可麒麟將軍都陣亡了,還有誰能擔此任呢?!」
他們左一句陣亡右一句陣亡,每一句都在無形中提示蕭帝擺在面前的難題,叫他頭痛不已咳嗽連連,怒道:「好了!現在吵有什麼用?你們誰能去前線指揮?等過了這一關,重重封賞!」
人群立刻啞了下來,世襲制的弊端在此時顯現的淋漓盡致,他們沒有帶兵打仗的才能,而大蕭能帶兵打仗的,僅僅只有沈氏一脈,麒麟將軍一死,整個大蕭如同褪了殼的雞蛋,不知會招惹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
「怎麼?養你們到現在,用你們的時候個個推諉,難不成讓我親自上陣?!」
蕭帝氣急,連咳好幾聲,正要無奈放出最後的殺手鐧時,議事廳匆匆來報的守衛闖了進來,氣喘吁吁道:「陛下不好了,駙馬夜闖宮門,在宮中騎馬橫行,夜巡的隊伍攔不住他,他從蘭遼殿一路殺出了端午門,往宮門外去了!」
眾人先是一愣,緊接著醍醐灌頂,繼而異口同聲,「陛下...」
蕭帝抬手止住他們的言語,立刻招來親信:「傳旨,兵符正式交由沈良奕子承父業,為新任麒麟將軍,給予他任何權力,三軍將士聽他調遣,如有為抗不遵者,無論級別大小,可先斬後奏。」
聖旨快馬加鞭,幾乎與沈良奕同時到了軍營。
營中只留了一小部分士兵,其他人被副將齊文帶領抵抗叛兵的進攻,留營的人士氣低迷,守衛不曾見過沈良奕,只當一個陌生人突然朝營而來,立刻長矛對立,大喊道:「什麼人!還不趕快停下!」
沈良奕騎馬衝過來,不發一言剁了他的首級,這場景被瞭台上的哨兵看到,接著鳴鼓聲和著冷箭,充斥在陣營上空。
將軍屍骨未寒,又響起敵至的驚鼓,留營將士紛紛衝出來應對,把沈良奕圍在中間。
連日來又急又燥的一股氣盤亘在他的心口,沈良奕臉色灰白,眼睛猩紅,散發著野獸的戾氣。士兵雖然將他團團圍住,可無人敢上前,他往前走一步,圍著他的人圈就跟著移動一步。
正在僵持中,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從眾人身後傳來,章宜腫著的眼睛此時才睜大了一圈,他叫其他人都散開,那是將軍獨子。
他們聽到小將軍三個字自發讓出一條路,沈良奕跟著章宜來到營帳前,打仗的條件艱苦,只象徵性掛著一條白幡。
章宜停在帳門口,對沈良奕道:「將軍遺體就放在這裡,少爺你進去看看吧。」
他的父親躺在簡易木板搭起來的停台上,還穿著一身戰甲,銹住的血跡粘的鐵甲上到處都是,蒼白的臉卻乾乾淨淨,表情分明是睡著了的模樣。
「父親....」
沈良奕想叫醒他,不自覺握住他的手時才發現冰冷異常,幻想被這冷入骨的觸感捏的粉碎,叫他癱倒在將軍身旁,良久都不動一下。
帳外的人誰也不敢進去打擾,後到的聖旨也是如此,宣旨官等了又等,蠟燭也燒滅了一根又添一根,還不見他出來。
宣旨官只好對著其他人念了一遍,告訴眾將士沈良奕權力滔天,是皇權特許,以後聽他命令供他差遣,等到叛賊平息撤兵回京,個個都有封賞。
人們對此時的封賞興趣缺缺,聖旨被章宜代為保管,宣旨官前腳離開,章宜後腳便被大批人包圍,正嘰嘰喳喳問時,沈良奕冷著臉出來,把章宜叫了進去。
軟弱是一時的,他不信父親會被敵方所殺,故把遺體身上的衣服全部卸了下來,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
和營醫所說一致,致命傷穿甲而過刺在了前胸,腹部四寸長的刀口被營醫做了包紮,死因是失血過多。
戰場上生死瞬間,這看似是個意外,可沈良奕堅信沒有敵人能活著離他父親這麼近,一定是有什麼問題!
他把章宜叫進來,又問個具體。
七尺男兒此刻哭的淚眼汪汪,無比悔恨道:「要是我不聽將軍叫我留營的命令就好了,叛賊反抗激烈,將軍那天一直在咳嗽,我身為近侍本來要跟在他身邊的,可他叫我留在營內,說這仗勝負已分,不日就能啟程回去,叫我收拾他的東西,可最後等來的卻是血淋淋奄奄一息的將軍,當營醫說情況不妙時我便立刻給少爺您寫了信,卻還是晚了。」
沈良奕那時在金絲牢籠中,蕭景掐斷了外界所有與他的聯繫,信七拐八拐到了他手裡時,不知浪費了多少時間。
「將軍負傷使敵軍士氣高漲,多虧齊文副將帶領大家抵抗才得以擊退,這一仗損失嚴重,調出去七千回來不足一千,將軍就是被齊文副將背回來的,我聽他說隊伍中了埋伏,將軍本人又似乎風寒虛弱一直在咳嗽,才叫敵軍鑽了空子。.....」
章宜傾倒出他所知道的全部,卻依舊難平沈良奕的怒火和懷疑,傷口是正面迎擊,幾乎反抗的痕迹都沒有,即便是風寒加身,他的父親也絕不會那麼弱!
正在盤問之時,前線的隊伍敗陣回營,他不給他們休息的時間,把倖存者全部進行了盤問,而後,他召集來所有將士,用不容置疑的聲音,告訴他們今夜進攻。
他的父親都死了,他不能讓作為兇手的敵方,安穩地多活一天!
「大人!」齊文從隊伍中站出來,臉色都變了變,「弟兄們才吃了敗仗,已經疲乏至極,不給他們休息的機會再次上戰場,恐怕不妥,還請大人收回成命,明日再進攻。」
他不知道正是這寥寥幾句,讓沈良奕盯上了他。
沈良奕此刻就如斗獸,見誰都要刺上幾分,齊文話還未完,沈良奕射出的箭就朝他來,被他險險避過。
這一箭如殺雞儆猴,他的目光繞開齊文,又掃過站立的三軍,「誰還有異議?」
幾秒之後,沈良奕又說道:「既然無人有異議,那就去準備,半刻後跟我進攻!」
章宜自告奮勇,卻被沈良奕另給任務,這任務叫章宜摸不著頭腦,卻還是盡職盡責把方圓幾個城池的大夫都匯聚起來帶回了營地。
等回營時已過了半月,至此他才知道這些人的用處:沈良奕下了聞所未聞的戰術,三軍被他分成兩份,一份衝鋒廝殺,另一份清掃戰場,他給廝殺的隊伍下了要留敵人活命的軍令,那些一時半會死不了卻也傷重無法反抗的敵軍就被清掃的隊伍拖回了軍營,交給四方匯聚的大夫。
他們成了階下囚,沈良奕一個一個盤問。
即使是投降的俘虜,也躲不過在盤問之後被殺的宿命。
戰事因此被拉長,周而復始,轉眼五個月過去。
他用五個月的時間,平定了丞相曹燁的叛亂,也用五個月時間,證明了即使源源不斷一直被資助的叛兵中,沒有人是他父親的對手。
大戰獲勝,將士們卻遲遲得不到班師回朝的消息,他們強制推舉章宜做代表前去詢問,章宜帶著已經擱置了好幾個月的來信,走進了停放將軍棺槨的帳內。
被冰棺封了幾乎快六月的將軍遺體仍然保持著原本的模樣,沈良奕站在一旁,正在病態地重新檢查他的遺體,章宜不忍心打斷他,默然靜立直等到他停下,「少...少爺,」
沈良奕充滿血絲的雙眼看向章宜,和他遞過來的信。
「這些是宮裡來的書信,因為戰事緊急被堆在桌上,已經幾個月了,請您過目。」
沈良奕接過書信,十來封信日期不一,落款卻都拓的是蘭遼殿的公主印。
他這才想到那個消息,心中快速算了算日期,並沒有看信的內容,而是匆匆寫了兩封叫人各自寄了出去。
他對自己的父親充滿愧疚,愧疚讓他不敢想別的事,一心撲在復仇之上,此刻才稍稍喘息,他的臉上微微顯出笑容,叫章宜心中一駭,忍不住叫道:「少爺....」
「什麼事?」
「打仗結束,弟兄們推我來問問,我們何時啟程回京。」
那點莫名其妙的笑容在聽到問詢后蕩然無存,沈良奕轉過臉,注視著他的父親交叉在胸前的雙手,那手凍得僵硬,如果不仔細辨別,根本辨別不出十指甲間隙之間出現的黑色。
那是以前沒有的黑色,平白無故出現,叫沈良奕更加起了疑心。
如果,如果敵軍中沒有父親的對手,那就只可能藏在自家隊伍之中。
不管隊伍里有沒有叛徒,他都要嚴查一遍。
沈良奕聲音帶上了狠勁,回章宜道:「我們不回去!」
*
七個月的胎動越來越嚴重,蕭景手撫著肚子,柔聲說道:「寶兒乖,想爹爹了是不是?」
她靠在偏殿的床上,把沈良奕蓋過的被褥蓋在肚子上,「寶兒是不是也聽到沒有回信的消息了?所以才這麼鬧騰娘親?爹爹不是不回消息,可能,可能只是太忙了,他可是位大將軍,要抵抗外敵侵略,他一定很忙。」
這些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自語一落地,立刻衝進來一宮女,揚著手裡的信封,大喊道:「公主!公主!信!來信了!」
那信上要接她去前線的文字被她足足看了四五遍,恍然間熱淚盈眶,她招呼來蘭遼殿所有的宮女,開始為她的出行做準備。
聞訊趕來的乳母目露憂愁,擔憂公主懷的是頭胎,肚子又大的不似平常,這一路跋山涉水尋常婦人都吃不消,更何況身懷有孕的公主?可她實在不忍掐滅蕭景眼中的光芒,猶豫著看她最終打點好了一切,在她要啟程的檔口,急忙拉住她:「公主,這出行是大事,得跟聖上稟報一聲,您等聖上同意再做決定不遲。」
「等不了了,」從四個月有胎動開始,一封一封的書信寄去渺無音訊,好不容易來的消息,他叫她去前線,她怎麼可能繼續等,「誰也別告訴父王,我現在就要走!」
乳母心有不甘,拉著的手沒有放開,「公主,還有三月小殿下就要出生,待在宮裡怎麼都比那偏遠邊城要好,萬一長途跋涉中途遇到什麼事傷了您的玉體,誰也開罪不起啊!」
蕭景眼裡沒有困難,只有和沈良奕重逢的期待,惱了多嘴的乳母,命令其他人不準上報太阿殿,只帶了太醫和幾名宮女,就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城外章宜奉命來接,一行人緊趕慢趕走了多半月,才停在了邊陲小城。
沈良奕以營地條件艱苦為由,把蕭景放在了城內卻沒有去看她,即便她挺著肚子到了營門口,仍然沒有見到他的面。
緊追的王令從得知蕭景出宮開始就發了出來,一直到蕭帝了解戰事已結,沈家軍再無駐守必要,王令變成催他們回程,宣旨官每十天就帶新的皇召來,卻叫不動沈良奕。
抗旨不遵,又不讓思鄉的將士回家,還要挨個受審,又不知什麼原因就把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變為階下囚,這讓他們開始躁動,對新將軍也越來越不滿,反抗的情緒日益顯形,蕭景初來營地時,便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這樣的情況。
讓下屬有逆反之心,這不是一個將軍該做的選擇,沈良奕如此不明智倒在她意料之外,她無論如何也要勸勸。
無人敢攔蕭景,因此她一路暢通無阻,直闖進了停放將軍遺體的帳內。
彼時沈良奕正與一個披著斗篷的人商討著什麼,見她進來一驚,目光掠過她大的出奇的肚子,臉色都變了。
即使早已知道有孕的事實,蕭景這般模樣出現在他面前時,還是叫他難以接受。
沈良奕匆匆靠近她,先把她拽出了營帳,臉上都是怒氣,壓低聲音吼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來這麼久你都不來看我,我很想你,只好來找你了。」
他沒有時間聽她說想,臉上只有不耐煩,「我有要事,你自己回去!」
蕭景攔下他,直截了當問道,「聽說你不讓將士們回家,連父王發來的詔令都無視,戰爭已經結束了,你不讓他們回去說不通,營里有了情緒越來越濃,這麼下去會出大事!你到底想幹什麼?」
「戰爭並沒有結束!」應約前來的詭醫只看了他父親的遺體一眼,就說到是中毒所致,有人給他父親下了毒才造成如今局面,中毒者若是揪不出,那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嫌疑,戰爭依舊在繼續。
天色暗了下來,兩個人僵持之中,章宜拿著剛接到的王旨走近才發現二人,當下一愣,「將軍,皇召又來了。」
「把它給我,」沈良奕用不容置疑的聲音拿了詔令遣退章宜,當著蕭景的面將皇旨扔進了火堆,「戰爭我說結束才結束,沒有人可以叫我回去。」
蕭景驚愕中回神時,沈良奕已經撇下她走了幾步,她大聲問道,聲音裡帶著濃重的擔憂,「你這樣是造反,要被人口舌,你別這樣!你到底想幹什麼,你要什麼我都幫你,你別....」
沈良奕微微回首,臉上被夜色襯得明暗不清,他打斷她的話,只留下一句不知是玩笑還是什麼的問詢,又叫蕭景呆在原地。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說的清晰,他說,「那我要做皇帝,你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