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2

或是因為她的身影太像紅蓮，或是因為我對紅蓮的想念，儘管她的年紀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八九歲，之前又從未與我有所牽連，卻還是讓我感到親切，或是我很久沒有從心底如此放鬆了，從紅蓮離世以後，太多的細枝末節都要由我自己評斷，這也是她在的時候我從未發覺的。但此時，我心底那種久違的溫暖卻忽然回來，這讓我如何不心情愉快？所以我慢慢走到桌前坐下身來，一邊被她照顧著吃飯，一邊與她有意無意的閑聊，如此的愜意讓我感到食慾極佳，不覺已然開始吃第二碗飯了。

她起初是對我有些抗拒的，或是因為害怕，說話的時候聲音里都夾雜著顫動，好在不久，她便也發現我其實有種很好相處的樣子，才漸漸穩下心神。當屋中的氣氛漸漸平和起來，她之前的慌亂也就蕩然無存了，而在她的臉上也慢慢有了笑容。我才發現她笑起來其實真的很好看，尤其是嘴角的那兩個小小的梨渦，更像極了紅蓮幾分。我想，在我自小的記憶中，紅蓮確實是無比親切的存在，儘管她總是擺著一張臭臉，但我心裡明白她是真的在用心照顧我的日常，小小的我每每看到她偶然微笑時嘴角的梨渦，都莫名的心安起來。。而我其實心中也明白，此刻在這裡照顧我吃飯的少女，哪怕是我知道她名字的時候，也清楚的明白其實她與紅蓮並無半分聯繫。而日常之中的她其實本該有著活潑明媚的女子，不曾吝惜過將笑容展現出來的樣子吧。心中不由想到那個曾幾何時為了心愛的男人，一力抗下所有後果，卻甘願為他產下孩子的女子，或許那時，她也是個這般愛笑的紅蓮吧。我看著面前的小蓮，心裡忽然有種想要看著她幸福的念頭，因為我想起曦風，過往的片段不適時宜的湧上心頭。這讓我抗拒，不由抬手揉揉自己的額頭，彷彿這樣我就真的能夠不去想他們一樣。可這又實在有些事與願違，我無力的淪陷在記憶之中，讓小蓮的聲音越發遙遠。

小蓮今年其實已經二十有四了，在這躍府中也已有五年，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這般年少。在這個十七八歲就已為人妻的世間，也確實是個老姑娘了。一直不曾離開躍府，實在是因為心裡的那個人。是啊，就是那個在街市上將自己買下，又將自己帶到這裡的男人。小蓮本不是這裡的人世，自家卻是距離塞外羽川不遠的董家村人士。既然是董家村人，自家當然也是姓董，又因經商，所以爹爹常被人稱為董老闆。雖說常年在外奔波，但每每回家都收穫頗豐，二十幾年下來，也攢了些積蓄，在當地也算是一家富戶。也是因為董老爹常年跑外，所以年過不惑才與髮妻得了一女，自然視為掌上明珠。就在曉蓮十二歲那年，爹爹便感到年事已高，打算不再出門了，卻不想竟接了個大生意，雖說路途極遠，但收益卻要比女兒出生以後的十幾年賺的錢加在一起還要多，哪能不懂心思。但終究是年紀大了，便說好這一次遠行歸來就哪都不去該為女兒張羅婚事了。可就是這說好的最後一次，讓曉蓮的娘親等到陰陽相隔也沒見到老頭子回來。那是董老爹離家的第六個年頭，娘親眼看女兒已經快要十八歲了，心中焦急，想到這兩年始終沒有老頭子的音信，心中惦念，本就上了些年紀卻又偶感風寒，沒想到才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了。曉蓮有個姑母，本是對曉蓮家境嫉妒極了，如今見曉蓮只有獨自一人，便心生歹念。先是假裝善意的幫助曉蓮料理了娘親的後事，隨後不久找了個事由就將曉蓮趕出了家門。董曉蓮孤苦伶仃無依無靠，被趕出家的時候只帶了個娘親生前的枕頭。心眼一窄就只想到了投河。可誰知才走上橋頭，腳下一滑整個人就跌倒了，手中的枕頭本就是用了許多年又是瓷的，哪能受得了這般的磕碰。一下摔做兩半。曉蓮爬起來奔到枕前，竟見枕中有一封書信和一個小小的手帕包。包里有些銀兩和幾件金銀首飾曉。蓮打開才明白娘親臨終前為何千叮萬囑讓自己無論去哪都要帶著這個破舊的瓷枕。原來曉蓮的娘親早就預見了姑母的心思，但本是心地純良的她卻又不願相信真的會有姑母能做出這般的事來，所以只把心裡所想的一切寫在信里藏入枕中，實盼的曉蓮一生不會帶走此枕，卻不想自己才過頭七，女兒已然被趕出了家門，好在老天有眼，保佑曉蓮看到書信。曉蓮的娘信中交代，讓曉蓮女扮男裝去萬里之外的永吉皇城尋找爹爹，萬事等與爹爹回來再說。曉蓮謹遵母命，在鄰村買了套男裝又將那一小包盤纏藏好，便踏上了尋父之路。一個姑娘自小被視為掌上明珠，如今孤身上路，連永吉皇城所在何方都不知道能到達那裡談何容易。一路餐風露宿磨難重重，足足走了一年才到了城中，又在城中找了能有半月，才終於找到爹爹所住的旅店。但造物弄人，曉蓮再見爹爹，卻見他已然步入彌留之際，原來之前與他一起來的男人，見財起意，夜宿店中用迷藥將董老爹迷昏，將所有錢財一卷而空。董老爹醒來才發現錢都沒了，一時氣急攻心，病倒在旅店之中。還不等曉蓮告訴爹爹家中之事，老人已然氣絕身亡。好在旅店老闆是個好人，始終沒有趕走董老爹。曉蓮哭罷，將懷中娘親留給自己的最後一根金簪交給店主，又以一藺草席將爹爹帶走。想到爹爹操勞一生死後只有這一藺草席，曉蓮於心何忍，心思一橫便在街市之上賣身葬父。那時，便遇見了他。一開始見他衣冠楚楚，談吐彬彬有禮，還以為是哪位達官貴人，後來才知道他其實是這躍府中的大管家。名叫王福。之後不僅妥善葬了爹爹，還將自己接回府中，讓自己做了這府中的女婢。雖說曉蓮並未見過府中真正的主子是誰，卻是從心底感激這個將自己帶回的男人。歲月彈指一揮間，眨眼就是五年。這幾年也不知自己迎來送往了多少新人舊人，王管家也找過曉蓮幾次，但都被她謝絕了。只是他卻不知，自己心中的情誼，後來曉蓮也便釋然了，既是愛了，有生之年能常伴其左右就好，何須花前月下終日纏綿。日子久了，交集的多了，便也與他有了許多默契，心知自己其實也是他心中最信之人。如此足矣。只是不想，他竟如此相信曉蓮，在公子吩咐為後院尋一女婢時，他毫不猶豫的就說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