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男侍

許是沒有見過如此震撼版本的《俄狄浦斯王》，觀眾絲毫不吝惜讚美，掌聲雷動，歡呼四起。

蘇笛在幕後輕輕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

側頭，看見角落裡手握著劍柄的提格利努斯。

整個晚上，禁衛軍長的壓力並不比舞台上的演員小，畢竟這麼多人的防衛不是小事。

看見蘇笛的目光，提格利努斯堅毅的面龐絲毫沒有放鬆，只是微微上揚了一下嘴角，以示讚許。

蘇笛微笑回應。

掌聲中，尼祿從前台歸來，外面掌聲依舊持續著，尼祿興奮地抓住蘇笛的手，一起來到外面再次謝幕。

千年前的掌聲、歡呼、火光，讓蘇笛有些眩暈。

許是剛才一直很緊張的緣故，忽然鬆懈下來，蘇笛說不出的疲憊。

這才知道，這一個月來，支持尼祿演戲的愛好，她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本以為，她會不在乎的。

她以為自己不怕死，以為自己只是單純陪著尼祿玩玩。

然而看著尼祿緊緊地抱著自己，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謝謝。」

蘇笛終於明白，這不只是為了滿足尼祿的愛好，還有她自己的。

這也許，是她在這個時代，唯一能跟人有共鳴的事情了。

眼前觥籌交錯，火光熊熊。

除了明亮的篝火，四周也點燃了紅色的蠟燭，溫暖而魅惑。

藝人彈起柔情的歌曲。

俊美的少年少女載歌載舞。

侍者端著盛著酒杯、餐食的盤子不時走動。

時不時有人跟蘇笛碰杯。

尼祿將臉塗上花式的圖案，赤裸著上身，在人群里嬉戲。

酒池肉林，江山美人，不過如此。

眼前這幅場景，就是歷史書上形容的窮奢極欲吧。

不知道是火光的原因，還是擔心尼祿的首次演出疲累過度，亦或是酒的緣故。蘇笛的頭有些沉，眼前的歡樂場景她經歷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無所適從。

是誰說，在熱鬧的人群中，笑得最開心的那個人，其實最孤獨？

一張張異域的臉龐在眼前經過，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

這不是她第一次經歷這些了，但每經歷一次，她都跟自己說，再也不要這樣，要回去過正常的生活，可是，她的正常的生活在哪？

也許自從先生出現那一刻起，她就沒有了正常的生活。

這對她來說，算不算命中注定？

自己被困在千年前的羅馬，先生卻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蘇笛很好奇，如果自己一直不回去，自己來的世界會以怎樣的方式記住自己？

是自己從現代世界消失，還是，從未存在過？

她沒有問過先生這個問題，因為她從來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反正每次回去都是繼續消失的時候的時間線。

然而眼下，她是該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了。

頭疼。

又一陣頭疼襲來。

這段時間她的頭疼發作的次數不多，但每一次都足夠致命，一次比一次嚴重。

正如現在，她痛得完全忽略了周圍發生的事情。

緊緊抓著酒杯，喧囂中沒人注意到自己，眼前天旋地轉，似乎看見尼祿拉著一個漂亮的男孩。

遠遠的，尼祿沖著自己說什麼了，劇烈的疼痛讓蘇笛無心去聽，只是盡最大力點點頭，以示回應。

尼祿居然很開心，轉身又說了什麼。

「啪」

琉璃的酒杯被蘇笛捏碎，伴隨著男聲痛苦的嚎叫。

怎麼了？

頭疼漸漸消失，蘇笛看向四周，剛才還一片祥和的其樂融融景象，如今變得可怖，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空氣像是凍住了。

「報告陛下，他，求您三思……」

「廢物！我不需要三思！給我動手！」尼祿不滿地甩甩手，轉身離去。

宴會以皇帝的掃興而告終。

「發生什麼了？」

蘇笛悄悄問提格利努斯。

提格利努斯搖搖頭，「陛下……看上了一個男孩子……」

蘇笛蹙眉，這在這個時代很嚴重嗎？

「陛下，讓把那個男孩子變成女人……」

「變成女人？」蘇笛愣了愣，才意識到這個時代變成女人只有一個辦法。

「怎麼能這樣？」

「噓」

提格利努斯連忙豎起食指，「元老們很快就會知道了，這件事，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啊。」

蘇笛扶額，本以為戲演完了順了皇帝的意，萬事大吉，誰知道還搞出這麼一場。

元老院一定會借題發揮。

「你剛才怎麼不阻止？你說話，他一定會聽的。」提格利努斯居然埋怨自己。

「我？」

蘇笛心想，剛才還被頭疼要了半條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阻止？

回到行宮，就見尼祿泡在浴室里發脾氣。

「我讓他變成女人有什麼錯？幾個元老在後面嘰嘰歪歪。」

尼祿說著，雙臂用力拍向水面，濺起水花。

「有什麼錯？你應該知道一個男人不可能變成女人的。」

「你也這麼說？我不聽！」

說著，任性地沉入水中。

呆了一會，又從水面上冒出來，抹了一把臉，不甘心道：

「我不能喜歡一個男人！不能！」

蘇笛嘆了口氣，別說千年前不能，就是在她那個時代，也有大把男人為了這件事痛苦。

「聽著」，蘇笛坐在浴池邊，柔聲說。

「喜歡一個男的，沒有什麼，你大可以偷偷把他帶進宮裡來，但現在這麼一搞，等於告訴了所有人，元老們自然要找你的茬。」

「你剛才怎麼不說？我不是喜歡男的！我喜歡他，是因為他長得像波佩婭！」

聽到這個禁忌的名字，蘇笛瞪大了眼睛。

「而且你剛才明明也是認可的，我問你，他是不是讓人想起波佩婭，你點頭了！」

尼祿在水池裡朝向蘇笛濺起水花，發泄他的不滿。

「我？點頭了？」

「對，你點頭之後，我以為你支持我，我才下命令的。」

尼祿的聲音居然充滿了委屈。

蘇笛有些恍惚，自己在頭疼之際隨便點的頭，居然葬送了一個美少年的後半生？

不不，這太可怕了，讓她感到更害怕的，不是尼祿的嗜血成性，而是自己對待生命的態度。

似乎，這種行為，也沒什麼大不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蘇笛自己都不能接受，她抬起手捶了鎚頭，想什麼呢？

一個現代人，怎麼會覺得這種行為沒什麼大不了？

「你沒事吧？」

手被尼祿握住，蘇笛低頭，看著尼祿天使一樣的容顏，不知道說些什麼。

原來真有油畫上的那種美少年，尼祿就是這樣，跟後世他的雕像一樣，蘇笛想起威爾，想起道格拉斯，都是古希臘美少年一樣的長相，如果說能穿越時空有什麼優點，是不是看了很多美男也算一個？

可是蘇笛寧願從來沒經歷過這些，只想過自己的日子。

至少那個時候的日子不會如此劇烈的頭疼，也不用擔驚受怕。

這樣想著，頭又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