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赤黎和春秋還沒有醒來,又輪到北冥燒了起來,謝衣當真是哭笑不得。
如果說病中的赤黎和春秋只能算讓人費心,那北冥簡直是令人燒心。
從杻陽山到臨水鎮,她一路都是宿在荒郊野外,酒精是個容易讓人混淆寒冷和熾熱的東西,因此她雖原本就受了風寒的,但底子好沒有顯現出來。
借酒助眠的日子,她清醒的時間很少,睡眠不足,毫無進食,一切都在挑戰著原本就脆弱的神經。
所以昨晚那些鬧事的醉鬼聽在她耳中是那麼的鬧心,所以當終於有了可以聽她說話的人,她才對會春秋那麼言無不盡。
她原本就壓抑到了極點,只是那模模糊糊的一聲「北少爺」,就像是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吃了葯,春秋和赤黎就緩和了些,等天空擦了暗色,北冥倒燒得更厲害了。
她覺得自己忽而墜入了無底的冰窖,忽而置身於滾燙的岩漿,額上一角冰涼的方巾在翻身時落在了身下,再貼上臉頰卻已是刺骨難耐。
她懵懵懂懂的睜開眼,見光影下似是進來了個人影,穿著父親生前的戰袍,怔怔的站著一動不動,她心裡也不知道著急,就看著那人影模模糊糊不動聲息,張口喚了聲「爹。」
這一聲出口,喉嚨口就是生生扯著的痛,身上一翻,又睡了過去。
謝衣去換了盆冷水,一推門聽到北冥半啞的聲音,手裡一滑,白色的裙裾就沾了濺出的水花。
重新把冷帕子給北冥敷上,謝衣在床榻邊坐下,她昨晚在船艙里原沒有睡著,她聽完了北冥的故事,聽見春秋似是絮絮的在船頭和人說話,更看到了赤黎的變故。
歷經過人事流轉,謝衣原就是個心思通透的,自從恢復了記憶,她有很多問題想問,關於穆楚,關於封城,關於春秋,甚至是關於赤黎,但每每看著未央樓溫暖的燭火,急切的心情就冷了下來。
她願意活的像一個不知情者,每天帶著清淡的笑容,做好未央樓的老闆娘,就像那麼多年來,封城做好天虞鎮的捕頭。
但有些時候,疲憊是無法避免的,她看著床上眉頭緊鎖的北冥,手裡不覺就攥緊了被子。
下午巷口的的對話,她聽了個大概,回來不久,就見那兩人忙忙的跟上來,只得把北冥的情況說了,雖只是昨日的短暫相逢,見北冥如今這般的痛苦,她也是心疼的。
昨日相逢,她又想起昨晚的戲,北冥曾在京中看過,她又何嘗不是,她那時還羨慕著小姐公子們可以坐著細細品聽,不用如她一般一會出去端茶一會出去回話。
不過短短數載,一切煙消雲散,她甚至慶幸,她仍是活著。
越來越多的心緒涌了上來,眼見北冥又是燥熱的掀開了被褥,她一把抓住北冥的手把被子壓了回去。
這一抬手,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閨房戲語,藏了半生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壓抑的抽泣漸漸變成低聲的嗚咽,淚水一出就再也止不住,昏暗的房間里,放肆宣洩的謝衣是在哭北冥,也是在哭自己。
掙扎在高燒邊緣的北冥什麼都聽不清,她只覺得身邊有一雙手死死的將她拉在懸崖的邊緣,於是她也拼了命的回應,像兩條幹涸池澤里的魚。
天亮的時候,謝衣是在北冥的床上醒來的,四下無人,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覺得眼皮刺痛的厲害,連周圍的景緻都看不清楚。
北冥端了熱水進來,謝衣的大腦還沒緩過勁,她就記得北冥的燒還沒退,伸了手就去探她的額頭,果然還是滾熱的。
北冥手裡的水還沒放下,仰著頭迴避她,「我沒事,這種程度的燒我在軍中還是發過的,過幾天就好了,倒是我看你眼睛腫的厲害,先洗臉吧。」
謝衣半信半疑,卻見她字字清晰,確實不像昨日的混沌,稍稍放了心,接著問她,「赤黎和春秋呢?」
「赤黎剛醒,春秋還睡著,但燒也退了,我都去看過了,你放心吧。」
謝衣懸著的心就算徹底放下了,眼看銅鏡里腫的核桃般的眼睛,自己也不好意思,就催著北冥再躺下歇會,自己去洗臉。
這邊水聲剛起,就聽身後北冥清朗的聲音,「謝衣,我幫你送春秋回天虞吧。」
謝衣愣住了,她回過聲,就聽北冥一字一頓的重複著,「我想跟你們回天虞。」
北冥的聲音很低,謝衣看著她平靜仿若波瀾不驚的臉龐,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