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醒時分
第二章夢醒時分
「啊!」
杜衡頭皮一炸,驚叫出聲,接著『咕嚕』從椅子上滾了下去。
「哎喲卧槽……」
杜衡摔了個狗吃屎,結結實實臉先著地,頓時眼前金星直冒。
天已經大亮,風雪也停了。
杜衡感覺頭痛欲裂,點了根煙,抻著懶腰走到玻璃櫥窗前,外邊雪蓋了厚厚一層,時間還早,剛過九點,路上行人也不多。想起今天還要買電,杜衡又開始犯愁,忽然記起昨夜接待的怪客,好像在酒瓶底下壓了兩百塊,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掐滅煙蒂急忙去找錢,然而酒瓶底下卻是空空如也。
「嗯?」
杜衡突然怔住了,一時忘記了錢的事,而是把目光投向手裡的酒……西鳳六年,一瓶包裝完好的西鳳六年。
「我是不是酒還沒醒?」
杜衡喃喃自語著,環顧四周,在其他桌上掃了一圈。沒錯啊,昨夜那個客人就在這張桌子坐來著,而且自己還拿了分酒器和酒盅,還給他斟酒來著……可眼前,西鳳六年的硬盒包裝完好無損,分酒器和酒盅也空空蕩蕩擺在桌上。
「一定是喝太醉了……幻覺……?」
杜衡使勁兒搖了搖昏沉的腦袋,又去吧台水池掬了捧冷水潑在臉上,絞盡腦汁回想昨夜發生的事……自己在廚房睡著了……冷醒了……上廁所……有人叫自己……男性客人……白酒……錢……
完完整整捋了一遍,杜衡確認自己的記憶沒有差錯,忽然靈光乍現,想起自己睡前好像是把錢裝兜里了。不知道為什麼,儘管自己能清楚記得昨夜發生的事,但此刻,他莫名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猶猶豫豫間,杜衡把手伸進了兜里,手指一捻……是紙幣的觸感。
杜衡心下一喜,估摸著昨夜不光自己醉了,可能那個客人也醉了,點了酒但沒喝,嗯,一定是這樣。
掏出錢一看,杜衡險些昏了過去。
兩張嶄新嶄新的百元冥幣,靜靜躺在他手心。
……
杜衡一把丟掉冥幣,火燒屁股一般跑出門,撈起一把落雪拍在了臉上。
正是早高峰,路上來來往往行人不少,杜衡怪異的行為引得不少人矚目,大約都在偷笑,這小夥子,大清早就喝醉了。
臉上冰涼刺骨的感覺讓杜衡逐漸冷靜下來,壯著膽子回到店裡。
「什麼情況?我喝多了,那個殺千刀的也喝多了,故意拿冥幣戲耍我?」杜衡摸出一根煙,握著打火機的手卻止不住的哆嗦,思前想後,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大。想想也是,誰會大半夜找家停電的酒館消費?
「狗東西,讓你出個名。」本就一窮二白沒生意,結果還有這種缺德玩意兒來搗亂。杜衡越想越氣,惡狠狠罵了幾句,轉身去吧台打開監控,將錄像回放時間調到了凌晨三點左右。
店裡監控連的是商鋪外置線路,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商鋪斷電導致監控失靈,無巧不巧,倒霉到家的杜衡總算收穫了一絲安慰。
本地錄像開始回放,紅外線畫面照得店裡慘白慘白,反差色雖然刺眼,但卻非常清晰,樓梯口的攝像頭正對著那張桌子。
杜衡咬著沒點燃的煙,眯眼凝神,一幀一幀調著進度。監控錄像的時間跳轉到凌晨三點,店裡死寂無聲,桌上遺留著杜衡喝剩下的酒瓶,不見杜衡蹤影。估算了一下時間,杜衡估計自己這會兒還在樓上睡覺,於是快進了幾分鐘。
畫面一閃,杜衡的腦袋出現在樓梯口,接著整個人進入了監控畫面。
杜衡摁下暫停鍵,大腦又一次宕機。
「不對啊,我是先聽到他叫我,然後我才下來的啊……難不成真的醉到出了幻覺?」
杜衡一臉猶疑,想了想,還是按下了播放鍵。
隨著監控視頻的繼續,杜衡臉色開始變得慘白,呼吸急促,豆大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整個人僵在了椅子上。
視頻畫面里,杜衡一個人站在大廳,對著空蕩蕩的大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然後轉身走進吧台,拿了一瓶酒放在桌上,又去消毒櫃拿來分酒器和酒盅,接著自己也坐在了凳子上……對著空氣說話。
如果僅僅是這樣,杜衡興許還能解釋為自己醉了,但真正讓他毛骨悚然的還在後邊。
杜衡坐了大約半個鐘頭,伸手拎起酒瓶掂了掂,然後站起身對著門口的方向說了句什麼。再然後,一扇玻璃門開了,兩張紙從玻璃門開合的縫隙中飄了進來,像是落葉一樣,打著旋兒,不偏不倚落在杜衡面前的桌子上。
杜衡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目光移到被自己丟在地上那兩張冥幣……杜衡感覺自己想吐,一股悶氣從胃裡直衝咽喉。
顧不得許多,杜衡撒腿就往二樓跑,幾乎連滾帶爬衝進衛生間,張嘴吐出一灘穢物。
「咳咳咳…」杜衡抹了把鼻涕眼淚,劇烈地咳嗽起來,大腦陷入一片混亂,更多的,是心底越來越濃烈的驚懼。
「這地方不幹凈!」
此時杜衡腦子裡全是各種靈異志怪的情節,趕都趕不出去。從前他對鬼神之談一向嗤之以鼻,還曾笑話過朋友長輩每逢年節去燒香還願的行徑,然而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怪不得生意一直不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當初的無神論者被無情打臉,世界觀幾乎都要就地崩塌。杜衡覺得自己內心足夠強大了,事到如今還能站在這間店裡,也算沒有辱沒自己少先隊員的名號。無奈時過境遷,此刻手中也沒有鮮艷的紅領巾,杜衡實在沒有底氣等待下一個夜晚了。
顫抖著撥通好友電話,語無倫次說了半天,對面卻是一頭霧水,只當杜衡酒醉未醒的胡言亂語,沒聽幾句就掛了電話。
杜衡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眼卻從面盆鏡子里看到了自己。
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此刻慘無人色,幾近白紙,襯得黑眼圈更顯烏青,雙眼血絲密布,哪裡還有人形。
「阿彌陀佛、祥瑞御免、無量壽佛……」杜衡吞了吞口水,念叨著亂七八糟的佛號道謁,將生意失敗與自己身體狀態一併歸咎於這裡的『不幹凈』,心思急轉,決定就此放手,隨便找個接盤俠把店轉出去,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回市裡找工作上班得了。
說干就干,當即給上次要接店的人發了條信息。杜衡想清楚了,賺不賺錢其次,還是狗命更重要,換言之也算是給了自己一個完美的放棄理由。
杜衡回到一樓,把自己的私人物品全數打包,順便將監控視頻格式化了一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店裡鬧鬼的事傳出去,只怕自己連褲衩都得賠進去。
簡單打掃了大廳,一不留神又看到地上那兩張死人鈔票,杜衡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手忙腳亂將其掃進簸箕丟到一旁。
做完這一切,杜衡感到放鬆了些,環顧四周,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舍。這間酒館傾注了他全部心血,牆上的漆,壁上的畫,一磚一瓦都是他親手搭建的。只是天不遂人願,眼看高樓還沒起,眼看高樓就塌了。
沒多會兒,接店的人打來電話,讓杜衡把鑰匙以及水電氣卡一併備好。這人接店心切,估計生怕杜衡半路反悔,還又再原來基礎上多加了兩千塊用以安撫杜衡。
杜衡這會兒哪還有心思算賬,不過經他一提醒,倒是記起水電氣卡還在樓上廚房,於是又跑回二樓去找。
推開廚房門的一剎,杜衡徹底崩潰了。
手機『吧嗒』摔落地面,徹骨深寒自腳底而起,直衝天靈蓋,渾身瞬間炸毛,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凄厲慘叫卡在喉頭,怎麼也叫不出來,化作斷斷續續彷彿溺死之人的嗚咽。
杜衡兩腿一軟,癱坐在地,怔怔望著眼前蜷縮在地板上的「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
……
『嗡…嗡…嗡』
手機震動聲在狹小的廚房裡回蕩不休,癱坐在地的杜衡眼神空洞,機械地轉動脖子,愣愣看住震動的手機。片刻后,顫抖著接了起來。
「喂,老闆啊,我快到了,你在店裡是不?你那兒有印表機嗎?順便把轉讓合同一打吧。」
杜衡獃獃的看著近旁另一個「自己」,對電話里的聲音充耳不聞。
「喂?聽得見嗎?喂喂,沒信號嗎?」
杜衡閉上眼,又睜開,深深吸了口氣,沙啞回道:「不轉了…」
「啥?喂喂?」
「我說,店不轉了,不好意思。」
對面大怒,破口大罵:「你他媽啥意思?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耍我啊?」
「不好意思。」
「臭毛病,懂不懂生意規矩,什麼玩意兒,你他媽別讓我再碰著你,不然恁死你個龜孫兒!」
「好啊…」
杜衡喃喃回了一句,對面愣了一下,訕訕掛斷了電話。
……
過了好久,杜衡覺得自己又能感覺到手腳的存在了,這才下意識的試著動了動身子,然後一寸一寸湊到蜷縮在地板上的那具身體旁邊。
杜衡顫抖著伸出手,將手指探在「自己」鼻孔下面……雖然他也知道此舉很蠢,但又別無他法。
地上的「杜衡」沒有鼻息,沒有心跳,臉貼著地板,一隻手還夾在褲襠,就那麼蜷縮著,和杜衡平時的睡姿一樣。
「我…我死了?」
杜衡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靠在牆上,兩眼直勾勾盯著地板上氣息全無的「自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尚能活動的身體……
「那我…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