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了之願

第四章 未了之願

杜衡嘆了口氣,拍了拍黑衣女的後背,觸手一片冰涼,好像摸到了一塊兒堅冰。

「就這些吧。」黑衣女抬起頭望向杜衡,臉上的妝容已經花了,眼中淌下兩行血淚,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杜衡想了想,將信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不顧兩女錯愕的神情,又鋪開一張信紙奮筆疾書。

「放心,交給我吧。」杜衡對她笑了笑,此時反倒不覺得這女鬼滲人了。

略一思索,落筆成書,洋洋洒洒,行雲流水。

回來縣城開酒館之前,杜衡在傳媒公司做了多年文案,別的本事沒有,寫寫東西還是駕輕就熟的。

兩個女孩兒文化水平不高,此番怨念不散來找他寫信,想必是對家裡有著千般萬般的不舍和留戀。

畢竟最後一封書信,說白了與遺書無異,就那麼簡單幾句話交代了,總歸心有不忍。

於是杜衡便自作主張,以女兒的身份,給遠在他鄉的老人重新寫了一封家信。

或多或少的,算是給兩個姑娘和她們家人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罷。

「你叫什麼名字?」寫到落款,這才想起還不曉得姑娘們姓甚名誰。

黑衣女一直靜靜地看杜衡寫信,想來杜衡書信內容觸到了她心底的軟處,這會兒年輕的臉上已經滿是血淚。

「劉長霞。」黑衣女說起名字時略有些不好意思。

杜衡理解的笑了笑,將名字署上,塞進了剛才買好的信封,轉而看向紅裙女。

「你呢?「

紅裙女咬著嘴唇,似是思慮了一番,最終搖了搖頭:「算了,我不用了。」

「嗯?」杜衡有些不解,疑惑道:「怎麼呢?不留下點兒話嗎?」

「不了吧。」紅裙女慘然一笑,道:「其實我很早就被家裡趕出來了,知道我做這行以後,爸爸覺得我丟了家裡的臉,讓他在村裡抬不起頭。」

杜衡微微皺眉,想了想,問道:「總歸是親人,不過還是尊重你的意願,你說了算。」

紅裙女靜靜坐了片刻,抬起臉時,眼中的絕望無助已然不見,看起來坦然了許多,道:「北街十字路口有一家美甲店,替我給老闆娘帶句話,就說謝謝她一直以來的照顧。」頓了頓,又道:「如果可以的話,請她幫我照顧一下琉璃吧。琉璃是只貓,在我的出租房裡,鑰匙在門口鞋架第二層。」

杜衡把她說的默默記下,鄭重點了點頭,道:「放心,我會幫你辦到的。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王璐。」

「老闆,你是個好人。」劉長霞站起身,對著杜衡深深鞠了一躬,道:「謝謝你。」

杜衡尷尬一笑,說道:「都不容易,我能幫你們的也只有這些了。」

「嗯,那我們走了。」王璐也站起身,從羽絨服里掏出了幾張冥幣。

「別了別了。」杜衡連忙擺手阻止,他現在看見這玩意兒還是有點兒膈應,苦笑道:「算我請你們吧,你給我這個,我也花不出去啊。」

王璐莞爾一笑,道:「老闆你這樣做生意會賠的。」

「本來也沒賺過吶。」杜衡拒絕不成,只好接過冥鈔,看著票面上數額,哭笑不得:「你倆倒挺大方,48的茶,給我五百冥幣……關鍵我找不開啊。」

杜衡開了句玩笑,卻並沒有人接他的茬,抬頭一看,大廳里空空蕩蕩,王璐和劉長霞已經不在了。

桌上的金絲皇菊依然是滿的,摸了摸茶杯,已然冰涼。

杜衡嘆了口氣,心情有些複雜,端著兩隻茶杯來到店外,將茶水緩緩倒在雪地里,又看了看手裡的大額冥鈔,不禁啞然失笑,回到店裡把簸萁里那兩張冥鈔撿起,蹲在門口台階上用火機給點了。沒曾想薄薄幾張冥鈔,火勢倒是不小,杜衡就用火機燎了一下,那火苗便蹭蹭竄起三尺高,瞬間化為灰燼。

杜衡嚇了一跳,還好他撒手躲得快,不然這滿頭秀髮也得做了陪葬。

「老妹兒啊,看你們也不容易,路上帶著花吧。不是哥哥大方,主要是我花不出去……」

杜衡苦笑著開了句玩笑,看那灰燼隨風飄散,不免生出些寂寥。

「塵歸塵,土歸土,一路走好。」

……

回到店裡打掃一番,杜衡把劉長霞的信和王璐交代的便箋放進了包里。不管是人是鬼,既然答應了人家,總要做到才是。杜衡在電腦上搜了一下劉長霞的家鄉,幾個關鍵字打進去,搜索欄跳出來的第一行是「貴州僅剩14個貧困縣」,劉長霞的家鄉赫然就在其列。

「唉。」

對此杜衡也只能嘆口氣了,自己眼下也只配去貧困縣吃低保,自顧不暇的人,也實在沒有餘力去幫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鬼。

閑極無聊,刷了會兒新聞,忽然聽見門外一陣吵鬧,探頭瞧了一眼,是一群少男少女,正嬉笑著吵店裡走了進來。杜衡聳然一驚,第一反應不再是上前迎客,而是急忙扭頭看看監控,直到畫面里出現了這群男女,杜衡懸著的小心臟才安然落地。

少男少女們魚貫而入,找了大廳長桌坐下,因為人多太擠,還又拼了一張桌子。杜衡見狀大喜,一看都是些花天酒地的小年輕,今天這單開門紅應該是沒跑了。於是調整情緒,恢復常態,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帥哥美女們喝點什麼?」

一桌小年輕哄堂大笑,其中坐在最中間的長發少女笑得尤為激烈,拍著桌子笑道:「我說老闆,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帥哥美女呢,你土不土啊。」

「就是就是,看你也沒多老,該不會是土味招呼吧?」另一個少女附和道。

「怎麼不叫GGMM呢,這樣更復古,更懷舊。」少女丙打蛇隨棍上。

女孩兒們極盡所能嘲諷了杜衡一波,見杜衡面露尷尬,笑的更加開心了。男生們還算穩重,也就陪著姑娘們傻樂,沒有參與進代溝之戰。

杜衡等她們笑的差不多了,這才問道:「老土慣了,見笑了,那你們給我教教,現在這個年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們啊?」

幾個少女對視一眼,更加歡快,七嘴八舌的拋出各種新鮮稱呼,像是「小姐姐」、「小仙女」諸如此類的,更離譜的是個短髮姑娘,義正言辭的飆了句「叫爸爸」。

杜衡:「……」

少男少女們找樂子找夠了,這才想起來這兒是幹嘛,看他們說話舉動,似乎都是以中間那個長發少女為首,酒水單也就她一個人看,壓根兒沒問其他人的意見,自顧自點了兩支紅酒,又亂七八糟要了一大堆小吃。

杜衡心中暗喜,馬不停蹄上酒上菜,不用少男少女們招呼,忙不迭的把兩瓶紅酒全部打開……這下就算你們不喝,也只能存不能退咯。然而這幫家境優渥的少男少女們並不在乎屌絲老闆的這點兒小伎倆,人家該玩兒玩兒,該鬧鬧,除了招呼杜衡上小吃,根本就沒搭理他。

杜衡樂得清閑,坐回吧台優哉游哉翹起二郎腿,看著點餐系統里金額不斷上升的訂單,心裡簡直樂開了花。

臨近午夜時分,少男少女們終於到量了,一個個都喝得七葷八素,倆男生還嘚瑟著要開車,打算載著一群醉鬼進行第三場夜生活。

「老闆,買單。」長發少女披起大衣,抱著價格不菲的包包跌跌撞撞來到吧台,結賬還不忘笑話一下杜衡這個土老帽。

「呃,一共七百三十六,我看你們紅酒沒喝完,幫你們存起來吧。」杜衡遞上消費單,悄悄瞟了眼其他人……剛才還群情激憤要繼續嗨的男男女女瞬間睡倒一片。

長發少女看都沒看消費單,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不用…嗯…現金還是刷卡……掃微信行嗎?」

「可以可以。」杜衡急忙把二維碼奉上,笑道:「結個整吧,以後常來玩。」

長發少女眯眼一笑,醉貓的樣子還有幾分可愛,道:「沒問題……噥,七百,過去了……」

杜衡點頭如搗蒜,二維碼入賬信息他早聽見了。

「那個,我建議你們還是別開車了,都喝多了。」杜衡本來不想管閑事,但又怕這些小年輕酒後弄出什麼亂子,於是好言提醒道:「我這兒有代駕電話,給你們叫個吧?」

長發少女回頭看了眼滿桌夥伴,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含含糊糊道:「不用……你……你送我。」

「我?」

「對,對啊。」

「我沒車。」

「我有啊。」

「我得看店啊。」

「不去拉倒,真沒勁。」

長發少女白了杜衡一眼,撇撇嘴朝樓梯走去,嘴裡還嘟囔著:「扶我去趟衛生間總可以吧?」

「是是是…」杜衡無奈,只好過去將小金主扶上二樓。

不只是不是心理原因,一上二樓,杜衡便覺得身體有些發冷,不由得看了眼房門緊閉的廚房,定了定神,將少女送進了衛生間。

女孩兒喝了幾場酒,這會兒應該是過量了,在衛生間里吐得昏天黑地,杜衡敲門也不應。等了片刻還不見出來,杜衡怕她出什麼意外,只好跑去樓下叫其他女生上來幫忙。好不容易把那個短髮女生拖上來,卻看長發少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來了,正倚在廚房門上拍打不停。杜衡急忙過去攙扶住,而長發少女卻說什麼都不走,非說自己聞到好香的味道,纏著賴著要進廚房找吃的。

杜衡這會兒滅口的心都有了,廚房裡除了自己的屍體別無他物,也不知道這丫頭片子怎麼回事,哪壺不開提哪壺。

「來來來,搭把手。」杜衡只能假裝沒聽見,招呼短髮少女過來幫手,一左一右將其架起,正要下樓,卻聽廚房裡『咣當』一聲劇響。

杜衡身子一僵,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扶著少女的手不禁有些顫抖。

「什麼啊…?」長發少女也聽見了響動,迷迷瞪瞪回頭去瞧。

杜衡不敢再耽擱,嘴上隨口敷衍了一句,幾乎是強行把少女給扶了下去。

「車鑰匙,我送你們。」

杜衡偷摸擦掉冷汗,為免再生枝節,只好應了長發少女的無理要求,將一眾醉酒小青年攆兔子一樣攆出店外,然後拿了鑰匙過去發車。那些個小年輕在店裡都醉得不行,一出門倒是都清醒了,見賬單已經結過,也就不再裝醉,假模假樣跟長發少女道了聲別,然後各自散去。

車裡的杜衡全程目睹,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再下車把長發少女扶進車裡,無奈道:「你這都是些什麼朋友啊……醒醒唉,你家在哪?」

「酒肉朋友…」長發少女倒還醒著,含糊不清應了一聲,說罷還挺得意的一笑,沖杜衡伸出手,道:「許雪吟。」

杜衡哭笑不得,想起之前的劉長霞和王璐,不得不感概一聲,同樣的年紀,別樣的人生。

「杜衡。」

杜衡應了一聲,握了握許雪吟的手,一握之下心驚肉跳……這……這女孩兒的手,怎麼也冰涼如此,全無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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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間酒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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