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碰壁

像是沒有任何人發現，鐵匠鋪門口就那麼自然地出現一道窈窕倩影，恍惚間已進入門內。

年紀不大的守門人還在鼓搗著檯面上的圖紙，一隻手撐著腮幫子，全心投入其中對來人不為所動。

蛇背在腰后的手輕輕扣了扣門板，兩名稍稍落後的銅面甲士便跟了進來。

「在這兒看著。」說完便朝通往後院的門走去，局部橙紅的爐火在這沉寂而壓抑的氣氛中，卻將她襯托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魅惑。

「我想知道你從哪打聽到他在此處？」守門人雖說提前受過吩咐，但此時還是忍不住問道。

蛇卻將他視為無物，推開後門消失在鐵匠鋪內。

後院腳下的小路延伸至前方不遠的那間無門堂屋，明亮的瓊鯤燭將周邊照得亮如白晝，連枝葉上的霜雪都看得清楚。

蛇向前走去，看著腳下石板上雜亂的腳印心中愈發篤定裴正春在不多時前來過此地。但隨之而來的卻不是掌握線索后更多底氣，而是伴著前方三道人影撲面而來的巨大壓力。

其一是惡君背著雙手走出屋門，以高人一等的姿態在背光的陰影中俯視著她，氣勢中的蠻橫清晰無比。

第二位算是舊識，自霧竹宮一站后被她刻意放走的謝剩出現在屋子拐角，身後背著那兩把皎白色如羽翼般的巨大彎刀，雙臂環胸。向她看來的眼神有恨、有慎重，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在蛇與之對視時謝剩隱秘地搖頭，似乎在暗示對方不要硬來。

第三位帶著熾熱飄落，赤紅黃雲斗篷，同樣帶著面具，飄落屋頂的同時將三寸內的積雪融化成水。

火雲。三年前曾碾壓習善的一流圓滿強者，場中已知在境界上超越蛇的存在。

身在明心城的朝廷中人隨變換哪個人來，面對此等拒人於千裡外的陣勢都會知難而退，可偏偏追蹤到這裡的是蛇，這個倔強而強勢的女子。

「把人交出來！」好聽的聲音里卻是透著比寒冬還要刺骨的冷意。

惡君顯得有些出乎意料，眼神一亮，不由自主地低聲誇讚道：

「好烈的女娃娃。」

接著卻朗聲回答道：

「樂哉坊里都是常住於此的百姓，可沒什麼人能交給你。」

似乎早已料到對方會如此答覆，蛇面具下的眼神變得忿忿，並透出凝重。面對前方明知不可力敵的三人，她使出了從未展現過的戰鬥方式。

善字刀被她纖細的手指勾住刀鐔，寒芒閃爍間已全部抽出，順勢插入一側地面。

三隻閃爍著雷光的顯聖雷符帶著極速振翅的嗡動與電光聲從其衣物的暗囊飛出，繞著她懸浮盤旋，將周遭映照得紫白交疊，忽明忽暗。

金護也現出身形，爬至蛇左臂牢牢攀在外側，頭頂的一對觸角興奮地搖擺。

「吾雖大呈一女子，然以心繫社稷之巾幗，護衛江山之心、固王權之信仰不可動搖。裴正春眾人於危難之際通敵叛國，上損朝廷下害百姓。然，爾等區區一城強寇膽敢與叛賊沆瀣一氣，棄國家利益不顧。

哪怕吾今日血濺於此，更有同僚繼而殺之，斷不可能讓其逃至外域！

汝等既有窩藏之心不死，但看如何敵我大呈茫茫高手與巍巍千軍！」蛇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面三人卻聽得一清二楚。看著一身勁裝的女子氣勢不斷攀升，隱約的紫紅在其體表浮現，他們知道這是要動真格了。

惡君皺起了眉頭，語氣中帶著質問：

「這些年你看到了什麼？百姓艱難的活著，可他們在世間的意義就只有活著嗎？」

「他們活著，便要懂得感恩為他們在塞外禦敵的將士，更要感恩心繫他們的聖上！」蛇的話在場中所有人看來，都是冥頑不靈。

「當年，黎民百姓的追求可不僅僅是活下去。」

「反叛者何患無辭？」蛇不再爭論，而是向前邁出一步。

「我放你與手下進來可不是讓你拚命的！」惡君嗔目怒斥，左腳前踏半步，地磚崩碎。

蛇卻壓根不吃這套，身形弓起，周身內力蓄勢待發：

「那就把人交出來！」

本想著以應對官僚的手段與之和談的惡君被徹底激怒，轉頭看向緊握刀柄嚴陣以待的謝剩，嘆了口氣：

「你猜的沒錯，是我失算了，真沒料到大京天垂宮裡竟能養出如此剛直的女娃娃。

你們且看著，此人牽扯甚廣，需由我親自動手以免傷其性命。」

說完他緩緩回首，與蛇對視，背著的雙手在身前十指交錯，掰動出脆響：

「鑌鐵橫刀，顯聖雷符，旁人或許會忌憚，可惜你遇到的是老夫。」

蛇清楚的知道自己與無羈惡君之間本就存在差距，更何況還有個在江湖聲明顯赫的火雲與一流境界的謝剩虎視眈眈，因此在對方話音未落瞬間搶攻出手。

其腳底石板無聲碎裂，蛇如一道鬼魅幻影於須臾間殺至惡君身前，紫紅色內力被精巧地控制隱沒在體表，唯有手中不知何時抽出的蛇形短匕探出一尺凌厲罡氣逼刺對方喉頭！

眼看鋒銳即將建功，惡君的氣勢卻轟然暴漲，一隻如妖魔般覆蓋骨甲的手掌直接將蛇匕緊緊攥握，附著之上的罡氣瞬間阻斷，從其指縫間竄飛逸散。連帶著後方的矯健身影也止於原地，再難前進分毫。

惡君近在咫尺的眼睛此時已變得碧綠，中央豎直的漆黑的瞳孔讓他看起來像是伏沒在林間的凶獸。

「女娃娃，要打就別玩這些虛的。」

言語間夾雜著烈烈風嘯，一隻如骨錘般的拳頭從側方攻出，直揮向蛇頭部。同樣是隱而待發的內力使用方式，一舉一動卻明顯比前者更加純熟。

駭人的拳壓逼迫髮絲狂舞，蛇果斷鬆開握劍之手，身騰而兩腳共出踢向惡君胸口，並藉此力道向後飄飛閃躲。

左勾拳在她原本的位置穿梭而過，空氣中隱約鼓動漣漪，聲似風箱。

「吱——乒！」金屬不堪負重的脆響聲中，惡君右手緊攥的匕首破碎崩飛，蛇足以碎磚裂石的踢擊也被他紋絲不動地硬扛了下來。

惡君看著倒飛而回沒有持續搶攻的蛇懷疑有詐，沒有追擊，而是抬起右腳勢大力沉地踏向地面。

沉重漆黑的內力從其體內頃刻導入地下，並以極快的速度向前方蔓延，所過之處土石龜裂，最終在蛇的正下方爆開，掀起密密麻麻被內力包裹凝實的鋒利土錐！

那道矯健而優美的身影卻遊刃有餘地提前躍往更高處，伸手一指，三隻顯聖雷符呈三角狀扭曲著路線飛向惡君，如同三道劃破虛空的閃電。

面對被稱作「天雷化身」的三隻瓢蟲惡君沒有選擇避其鋒芒，而是有意選擇親身體驗一下這異蟲傳聞中恐怖的破壞力。肉眼可見的，一根根雪白的骨頭從他身體對應的骨骼位置鑽出，緊扣體表形成包裹的同時衣物被撕得粉碎，其餘位置也從皮膚下方滲出一層漆黑角質，填補骨甲間的縫隙。而更令人驚悸的，是從其尾椎瘋狂增長的一節丈長尾骨，猙獰地長滿了狀如刀槍的鋒利倒刺。

惡君的變化發生在瞬息之間，在他完成的剎那，一隻顯聖雷符便撞在了其腰間，另外兩隻卻提前在空中有違常理地變向，如閃電連轉飛向高空。

「轟隆隆！嗞——噼——嗞——噼啪！」

彷彿親臨烏雲聞驚雷，炸裂聲讓場中所有人都出現了短暫失聰，乍現的刺目紫白電光令觀戰的火雲與謝剩陷入失明。

本就缺少了門面的正堂直接被炸得僅剩最外圍的半截牆壁，地面出現一層凹陷的焦黑，院中的積雪由內而外從融化至振潰。石粉與土灰騰起，遮擋住惡君原本站立的位置，空氣中持久不散的靜電時不時激出幾點細微電光，另其中輕浮的物質暫時拋卻重力，無序而詭秘地飄蕩。

然而呈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沒能讓蛇放下警惕，果不其然，石粉土灰中驟然破出一道如人似獸的身影，以極為恐怖的速度頃刻間殺至她面前。

淅淅瀝瀝的赤血與零碎的白骨、角質碎屑還懸停在空中，拳峰化為骨刺的碩大拳頭卻與已蛇不足半尺距離，幾乎化為實質的罡風將她腹部的衣物都印出了一道明顯拳印。

只來得及操控金護從左腕彈射至腹前，伴著一聲鏗鏘交鳴蛇再次倒飛，被直挺挺地拍在院牆上。

通體堅硬異常的金色蜈蚣發出一聲扭曲的哀嚎，卻依然像它的主人一樣堅強地調整好身形。而貼牆落地后的下一刻蛇便站直了身子，看著沒有追擊的惡君一把摘下面罩扔在腳邊，吐出一口血，並以內力操控顯聖雷符飛回，重新圍繞其盤旋。

「妖魔？」她發出疑問，一如既往的倔強語氣。

在蛇受傷的同時，歡慶落幕的空府，剛傳授完秘術從花茗閨房中走出的習善眼底突然迸發出兩道清白色光芒。

【你得替我走一趟。】莫狂如是說道。

此時站在樂哉坊鐵匠鋪庭院中的惡君除了還是人形以外確實沒有了半點人的樣子。利爪獸瞳，骨甲刺尾，外加腹部血淋林混雜焦黑的傷勢，宛如一隻噩夢中的可怖妖魔。

但他卻完全保持著理智，心中暗道一聲：好漂亮的女娃娃。接著竟毫不遮掩地解釋起來：

「天下功法無奇不有，這部以入魔之力另闢蹊徑的《九重墮魔功》早在百年前就有人修鍊，聽說還是大呈的皇族，只可惜心智不堅而被反噬成了真正的妖魔。

如今我已臻至三重化生境界，憑你的修為與手段遠不是對手，趁早離開吧，莫要再來尋死。」

蛇聽后卻發出一聲嗤笑，暗中操控著生血蜘蛛為自己恢復傷勢，問句中卻滿是威脅的意味：

「若是這剩下的兩隻顯聖雷符都在你丹田附近引爆，你猜猜結果會如何？」

這句話令惡君碧綠色的魔眼眯起，注意力盡數落在兩隻不斷變換方位的顯聖雷符身上，已然動了真怒。

「女娃娃，我給足了你面子，莫要自尋死路。」

此刻站在高處的火雲察覺到異狀，卻沒有提醒，反而對謝剩使了個眼色，自得其樂地看起了戲。

從一開始就被丟在不顯眼處的善字刀突然拔地而起，煥發出濃烈而璀璨的紫紅劍罡，下一刻瞬間消失，只留下一條延伸至惡君后心的紫紅色殘影。

可惡君的強大出乎了蛇的預料，這個妖魔化的男人甚至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身後的骨尾如未卜先知般捲動，將疾刺而來的善字刀牢牢箍住。漆黑色內力在骨尾骨刺中源源不絕地釋出，與鑌鐵橫刀上的紫紅色能量層層砥礪消散。

「劍廬御劍術，你果然留了一手。」

「嗞——轟！」

回答他的是第二隻快若電光的顯聖雷符，再次顯現的天雷之力被刻意控制著朝一個方向引爆，在其舊傷未愈的腰間又一次釋放出恐怖的紫白之光！

這次突襲得手，惡君直接被炸飛出去，整個人在雷光中摔出數丈開外，鮮血揮灑，幾節碎骨如利器般崩飛，在尖銳的撕空聲中牢牢釘入牆壁。

蛇雙手結印，重歸自由的善字刀如一條凌空遊走的靈蛇竄至其頭頂懸立，精純的內力從蛇體內噴涌而出注入刀身，亮起煌煌光芒，而後剎那凝實，在構築出實體般的輪廓后竟開始分裂幻化。

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眨眼間以善字刀為中心，無數由能量構成的橫刀布滿院落。尖銳的罡氣割得草木亂飛，入目紫紅一片。

這是劍廬僅次於煞行八方的秘術，幻仞千鋒！

但見前方人影驟停，惡君雙腳牢牢釘入地面止住退勢，如狼似虎的眼中散發出之前不曾出現的殺意。

蛇卻毫不在意，縴手指出，語輕氣凌地念出一字：

「斬！」

霎時，彷彿乾坤扭轉，所有幻化的橫刀齊齊調動，刀尖直指蓄勢待發的惡君。

隨著第一柄橫刀穿梭凌霄，四方天地頃刻間掀起了一場紫紅色的狂風暴雨，無數凌厲的刀罡幾乎將空氣割裂崩碎，數不盡的金戈穿梭與碰撞聲貫徹周遭空間。

一把把幻刃以肉眼難覓的速度或刺或斬在惡君身上，迸出細密火花。它們有的凌亂嘈雜，有的則盤旋成颶風在對方某個部位瘋狂席捲，每有破損便自行分解融於其他幻刃。如此循環，漫天紫紅橫刀數量雖逐漸減少，但餘下的卻光彩更甚，威勢更強。

在幻刃刀雨中不斷承受凌遲般斬擊的惡君以雙臂護住雙目，無窮無盡的衝擊讓他寸步難行，幾經邁步都被壓了回來，腳下的地面更是出現了重壓下的裂痕，身上堪比鑌鐵的骨甲依舊堅實，可黑色角質卻瀕臨破碎，血跡遍布。

「看來這就是你最後的手段，只是不知你一輪氣息還剩多久。」

沒曾想，他卻這樣說道。喜歡兩個人的遊俠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兩個人的遊俠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