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巫
「看看你們這些人,在世上走一遭圖的是什麼?」梅紅雪說著漸漸平息了情緒,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項應之上前與習善一左一右將其控制著走出屋子,項問之則稍退幾步護在孫縣令身邊。
「那你又圖什麼?」項應之的笑容似乎更具嘲諷,想看看這人能憋出什麼屁。
梅紅雪突然仰面大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瀟洒些。可他卻忽略了身邊警惕的少年。
見此人異動,習善當即轉身提膝,隨之而起的勁風堪比武將揮錘,狠狠搗中其腹部。
「嘔~~~」梅紅雪躬得像個蝦米似的在原地乾嘔,手捂心口不斷喘氣,臉色慘白泛綠,像快要死了似的。
「呦,看來還真有些修為,沒暈死過去。」項應之幸災樂禍地彎下身在他耳邊調侃了一句。
「臭...小...子......」梅紅雪則沒搭理他,而是斜著眼狠瞥習善,說話間還有口水順著嘴角流下,差點黏在衣服上。
「誰讓你突然這麼大動作。」始作俑者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甚至一臉嚴肅地皺著眉頭理所當然道。
但這動作可實實在在驚到了戲班的其他人,他們從沒見過有人敢如此對待自家班主,皆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斥責,卻沒人能衝過官兵組成的封鎖線。
繼續弓腰稍許,梅紅雪喘息著站直了身子,看向習善的眼神中多了些奇怪的意味。
「怪不得昨夜那位船頭上的女子會與閣下相伴,你跟普通人不一樣,倒是有點像我們這類人。」
「你們這類人?我修鍊的可是最正統的方式。」習善以為對方說得是修鍊道路。
「不是修行,是這裡。」梅紅雪點了點自己的腦殼,眼睛像兩汪清泉般看著習善,語氣帶著蠱惑:
「我等應該遵循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再將之付諸行動,才不枉迥異普通人的一生。」
「我不覺得自己與其他人有什麼不同。」習善回答的直截了當。
「你第一次見血並未有多少恐懼,是否?你殺自認為該殺之人毫無愧疚,是否?你在戰鬥中異常冷靜,是否?你的心......」
「閉嘴吧。」說話間黑蟾被提高了幾分。
梅紅雪含笑閉嘴,卻又突然敏銳地捕捉到了少年的一絲情緒,於是身形稍稍貼近,聲線壓低道:
「那女子出事了?」
話未說完,一隻大手毫無預兆地掐斷了梅紅雪的聲音,習善神情轉變比翻書還快,嚴肅而陰沉。他將這名戲子抬掐著脖子抬高到與自己持平,衣服下的手臂肌肉因用力而格外分明,雙眼凶芒畢露:
「我覺得你是想死得早一點?」
梅紅雪終於徹底閉嘴,但神色卻沒有絲毫畏懼,甚至笑容逐漸變態。
「這麼多人看著呢,我可還沒被定罪呢。」
「你這匹夫快放開我們班主,小心這湘州權貴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一道聲音從戲班中傳來,是個小女孩。
習善盯著那道聲音的方向狼視稍許,把對方嚇得躲進人群。接著他嫌棄地甩下手中人,側過身站著。
梅紅雪發出兩聲淺笑,目光先是移到後方的孫縣令臉上,再與項家兄弟對視:
「嘿嘿,你們沒有確切的證據就要強行拿我,那老頭不前程了,你也不要了嗎?這裡終究是大呈的地界。」
「我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項問之道。
「所以你覺得自己是一條狗,一條好狗?」
「我看你倒像是一條瘋狗。」
「瘋的不是我,我只是找到了自己活著的意義,並且做得每一件事都讓我萬分愉悅。」
習善懶得再聽他講這些歪理,一記后蹬腿將其踹在樓梯上:
「開心嗎?我也挺開心的。」
「這裡不是地方,速回縣衙審問。」孫縣令強行打斷眾人,率先走上樓梯,現在哪有時間耽擱?
梅紅雪的人脈多而駁雜,整個湘州甚至內海郡都有不少官員與其牽連,在外面停留太久恐怕會怕生出變數。
可該來的總會來,剛剛押著梅紅雪走上甲板,就有數名先前被催促回房的官家、富商、夫人們在樓上發聲。這些人從始至終都在窗台上觀望,臉上神情饒有興趣,看孫縣令的眼神就像是看一條老狗。
「梅班主可是犯了事?」一年輕男人在樓船高層的窗欞最先開口,聲音清楚傳遞而下。此人是湘州知府之子,也是梅紅雪背後的金主之一。
「梅某向來沉醉戲曲,怎知哪裡得罪了孫縣令?」梅紅雪笑著回應,表情寫滿了無奈,立即坐實了自己受害者的身份。
高層那人含笑點頭,對下方某處勾了勾手指。一名倚靠樹榦的武者慢悠悠地擋住眾人去路,面對眾多官兵毫無懼色。
「三位少俠,這是答應你們的東西,望各位將此獠押送至玲瓏縣縣衙。」孫縣令從丫鬟與宮二爺手中拿來一大兩小三個布包,分別交付習善與項家兄弟,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阻攔者,殺!
擋路者身高不到六尺,手持一根紫銅短棍搭在肩頭,掌間老繭遍布,體格結實而寬厚、協調。
「勞煩三位了。」孫縣令故意不去看頭頂的知府公子,而是後退兩步讓開位置,從懷中拿出一頁文書。
習善不知道這是什麼,項家兄弟看到這張蓋著數個官府紅印的紙張后顯得有些驚訝,但想想跟上面那人作對的後果便釋然了:
「玲瓏縣分教建立允許文書,您老捨得把這東西拿出來,是真打算撕破麵皮了。」項問之可知道這張紙的金貴,乾脆地在梅紅雪周身幾處大穴點擊並注入內力形成封穴阻礙,手持槍桿走向隊伍最前方,光禿禿的頂端斜指地面。
「連槍頭都不裝,看不起我?」擋路之人熟練地揮舞幾下短棒,竟使這武器如活物一般旋動於空中,片刻又重落掌心。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如臂揮指。
項問之沒有答話,從始至終都保持著一副目中無人的孤高模樣。
放眼年輕一代的江湖,他確實有狂傲的資本。僅僅邁出三步,項問之的氣勢已完全沉澱,隱約間人與槍合,蓄勢待發。其周身內力也處於一種微妙的半激活狀態,僅需一個念頭便可丹田嘶吼,洶湧若洪。
正前方的威脅如潛龍在淵,擋路人也收斂起玩鬧的心思,似乎眼前這幾名出頭鳥並不像自己臆想中那麼容易對付。
境界相差無幾的二人都想在出手瞬間取得壓倒性優勢,以求為身後的勢力增添幾分光彩,因此便在尋覓破綻中僵持不下,誰都不敢輕易出手。
「我還有事要做,你不出手就換我來。」
項問之愣了一下,沒想到二流境界的習善會有膽插手他們的交鋒,聳肩道:
「好,那就你來。」
隨話音落下而激起的是一道急速竄出的身影,誰都沒料到這位少年的殺心如此急迫,彷彿猛虎下山,勢不可擋!
擋路人只以為來者也是一流,正對習善殺來的方向捅出短棒,精純的內力自體內傳出,以招式特有的路線注入其中,將空氣炸響!
「砰!」
沒有閃避,習善以極快的拔刀對上前方短棒,自下而上,傾斜斬出。
同樣在內力加持下的招式,但結果卻與預想中不同,黑蟾的鋒銳竟沒能一擊斬斷對方兵刃,而是僅僅留下了一截刀痕。由此可見對方內力精深。
雖如此,但攻勢未斷。
習善順勢右移沖至擋路人後方,手中的黑蟾隨其轉身再次揮出,凝實的刀罡將所過之處的空氣劃出一片扭曲扇面。
「叮!」
又是一聲兵刃相撞的交響,短棒再次阻截了黑蟾的攻勢,擋路人似乎總能料敵先機,哪怕兩次出手習善已經將揮刀速度提升到極致,但除了在短棒上留下兩道缺口外沒有任何實際建樹,對方穩固的下盤甚至紋絲未動。
「劍廬黑蟾,少俠住手!」擋路人說話間迅速與習善拉開一段距離,同時雙手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結出門派獨有法印,隨著一圈圈能量波動,一層青色半透明薄膜出現附著於此人體表。嘴上喊著住手可不妨礙他為自己加持一層防護秘術。
劍廬秘術:影刃·八方煞行可是要人命的玩意,不得不防。
「誤會,我家少爺也無意得罪劍廬弟子。」
習善沒想到對方認出黑蟾后竟會直接認慫,而話語間自然流露出的卑微讓他也沒有繼續出手。
這股卑微源自於習善背後的孫冶與從未去過的劍廬,而不是因為他本身。
「你是何門何派,竟認得黑蟾。」
「在下趙一,行雲門弟子。師祖曾與宗師孫冶同游江湖,並於晚年留下撰記,門內弟子大都認得這把神兵。」
趙一說完把目光投向樓船高層,會意后把身子讓了出來:
「少俠請便,日後若有機會還望能不吝賜教。」
最後這句話帶著挑釁,習善心中升起一股不快,但卻沒有反駁。從剛才的交手中他已經看出眼前這人一流的內功境界,其精純程度怕是入境許久,再加上前一刻使出的秘術,此人在行雲門中的身份定然不低,自己不是對手。
想想也是,若真是一個普通弟子又怎麼有資格做知府公子的貼身護衛?
「你這名頭倒是好用,剛才還蠢蠢欲動的現在都退回去了。
能不能跟我說道說道,是怎麼傍上劍廬這棵參天大樹的?」
項應之摸著后腰走了上來,在素女劍派受的傷還沒好利索,他樂呵呵地看著前方眾多散去氣勢慢慢退去的武者門客,有些陰陽怪氣道,話語中的嫉妒昭然若是。
「可能這就是命。」沒有過多解釋,習善抬腳前行,他不可能將自己經歷的一切講給外人聽,也沒有心思將梅紅雪一路送回衙門。而是準備上岸后直接返回玲瓏客棧,將一切儘快安頓好。
因為接下來重返小田縣已不容耽誤太多的時間,當郁義奴被殺的消息傳回,吳爺定會著手準備。如此一來,原本就幾乎毫無勝算的博弈恐怕會變得難上加難。
他可不會覺得劍廬會再次出手幫自己,一想到當初華蓮面對自己時從骨子裡透露出的高傲與冷漠,習善就很不舒服。莫狂就更別說了,自己不死他就跟死了似的一點動靜都沒有。唯一的後手就是宗師孫冶留在自己體內的三次秘術,到時若真落到黔驢技窮、山窮水盡的地步,就只能憑它來掀桌子了。
梅紅雪看出習善亮明身份后已無人敢再為自己出頭,恍然大笑著看向身後的孫定孫縣令,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哈哈哈,你身為朝廷命官竟僅僅因為劍廬弟子的一個無端揣測便認定我是兇手,簡直荒唐,真正的兇手恐怕現在就在舫上看著我們的笑話,若抓了我之後再發生血案你付得起責任嗎!」
誰都沒能料到梅紅雪此時此刻來了這麼一出,包括在前方走出數丈的習善也猛地停下了腳步,心頭一緊。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尤其是當他回頭看見梅紅雪臉上偽裝的無辜時,心中不由得開始打鼓。
懷疑與動搖在這一刻充斥周遭,快速佔據著所有人的內心。孫縣令是緊張的,孤注一擲的他不怕得罪任何人,但卻恐懼放走了真正的兇手。
現在,怒火與亢奮消減,他心中也開始懷疑習善是不是真的搞錯了。
四面八方的密集視線再次匯聚而來,比先前更加灼熱。習善怒而轉身重返梅紅雪身前,二者以全然不同的心境與目光對視。
日光透過二者面龐間的縫隙構成了明顯的分界,一方目光逼人,帶著不掩的殺意,甚至連陽光都在故意躲避這張陰沉的臉。
另一方依舊自若含笑,柔和的面部輪廓將光芒承接,和熙燦爛。
「我只問一個問題,你身上與死者相同的血腥氣是從哪來的?」習善先開口。
「我怎麼會知道,或許是不小心染上的。」梅紅雪先是一副若有所思,但回答的語氣卻漫不經心。
「染上的?整個戲班都沒人染上,就你染上了?」習善再問。
「那誰知道?或許是我剛好經過過那顆樹。」
「我可沒告訴過你人是死在樹上的。」
「呵,在場的人里有誰不知道她是死在書上的嗎?我可不瞎,也不聾。」梅紅雪嘲笑的意味很濃,但話語間卻毫無漏洞。
習善有些著急,但神色卻沒有變化,他能夠明顯感受到對方在挑釁,在借用周圍人的懷疑來抹除自身嫌疑。
沉默......
習善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根據已知的所有信息依照邏輯拓展聯想。
片刻后,他再次開口:
「你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可做過的事都會留下痕迹。孫小姐既然對你如此信任,敢支開貼身丫鬟獨自隱秘赴約,那就說明你二人間必然存在情愫。」說話間習善始終緊盯著對方的神情,見其笑容出現異樣后趁熱打鐵:
「所以,我猜你二人應該早就互留了信物。而赴約則必然攜帶,若是在信物上依舊殘存有血腥氣,你還能找出什麼借口?」
習善笑了,他終於在梅紅雪眼神中捕捉到了一閃即逝的慌亂。
一旁的孫縣令自然聽清了二人的每句對話,對石縣尉點了點頭:
「老石。」
對方心領神會,用手指了指孫小姐的丫鬟小蕊,並點了幾名官兵吩咐道:
「把梅紅雪的所有物品搜查一遍,小蕊應該認得孫侄女的東西吧。」
「認得!」小蕊肯定道。
「我說了我們是同一類人,可你卻非要站在羊群中自求孤立。」前一刻還溫文爾雅的梅紅雪突然張狂大笑,眼中儘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極端意味:
「本以為天衣無縫,誰曾想栽在了你這個狗鼻子身上。」
一反常態的梅紅雪終於暴露本性,令旁邊的項家兄弟瞬間警惕起來,二人幾乎同時出手護在孫縣令身前,分別以槍桿、槍頭攻向梅紅雪心口、喉嚨要害。
「破陣項家的封穴手法果然如傳聞所述,中看不中用。」
梅紅雪嘲笑的同時,三根粗壯的藤蔓自其腳下破土而出,眨眼的功夫已分叉數次,並相互盤繞形成一道結實異常的屏障。
「噗!噗!」兩聲過後槍頭與槍桿捅入藤蔓,但即刻便被收縮禁錮,只能遙遙指著梅紅雪,難以再進分毫。
「早就為這一天準備多時,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我南疆巫術畫地為牢,洞庭舫自我來時便布下暗手,時隔數年,僅憑在場的諸位怕是難奈我何。」喜歡兩個人的遊俠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兩個人的遊俠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