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血雨樓再現

第89章 血雨樓再現

江湖,殺人見血的地方,紅紅白白。

往來兮兮,多為名利。

返途中,越往東走,習善越能感受到周邊投來的目光,羨慕、畏懼、驚異、貪婪,應有盡有。

前三種多是百姓,而最後的那種與他在歸夢城中除掉的兩個蠢貨一樣,是被霸天幫散布的消息蠱惑的江湖人,以為手上有幾招功夫便能殺人奪寶,一步登天。

放在以往,習善壓根懶得搭理這群烏合之眾,哪怕對方瞎了狗眼衝上來找死,他也會儘可能手下留情。

但蕭夢的死對他產生的打擊與改變遠不止表面這般清淡描寫,外加《煞行八方》進展過於迅速的代價,習善心中產生了一股正緩緩衝破原有人格的邪門怒火,令他逐步入魔。

此刻,僅僅察覺到周圍傳來的不善目光,習善便被勾起了殺心,戾氣自生,像是有條帶刺的滑膩舌頭舔著他的心尖蠱惑:

殺了他們,全部殺光,蕭夢就是因為你手軟才死的,你還想再體會那種感覺嗎?廢物!!!

察覺到主人急轉變化的情緒,相伊停下腳步,凌亂地踢踏著官道上的平坦石板。

官道上來往的人物太多,魚龍混雜,上中下九流包羅齊全,習善根本不敢動手,只能強壓著內心的衝動引導相伊拐進邊上的樹林。

一人一獸放慢速度緩緩深入,林子漸密,直到與官道相去甚遠,隔葉而望人影恍惚,習善調轉獸頭,自箭箱取出止戈連弩等待人來。

江湖客沒馬,追趕全憑兩條腿,習善一直等了十幾個呼吸,七個氣喘吁吁的人影才循著腳步追了上來。

結果這些人見到模樣悠哉的少年氣得怒火中燒,破口大罵,罵法五花八門。

「撲街仔,我......」

最前面那人最凶,嘴裡罵著方言速度又提一成,從腰間拔出兩柄奇形怪狀的兵器直勾勾殺向習善,兩眼瞪得溜圓。

而對面高高在上端坐獸背的習善則清淡描寫地抬起手臂,勾動手指。

「嗖!」

重弦輕聲,弩箭快若疾風!

旁人愣神之際,那人已直勾勾地倒了下去,喉嚨洞開腥紅,其身後樹榦上穩穩釘著一根僅剩屁股在外的弩箭。

這一刻,習善心中倍感痛快,嘴角隱約露出獰笑。

江湖客們始終把目光放在習善身上,直到止戈連弩收割了一條性命才注意到這把拿在相伊頭后的玩意。他們或許一輩子沒見過一流高手真正出手,更沒見過秘術之威,可人盡皆知大呈嚴格管制的軍弩又怎會不認得?對他們來說這可是閻王老子的催命符!

接下來的情形像一場鬧劇,明明是帶著殺心追趕過來妄圖憑人多勢眾奪寶的七人,卻在第一個人被秒殺后出現了三種截然不同的表現。

其中三個怪叫一聲掉頭逃跑,速度比來時快了何止一倍。

另兩名邊軍退役的武者則舉刀殺來,爭分奪秒,他們知道弩箭上弦需要時間,機不可失。

最後還有一人孤零零愣在原地,似乎被嚇傻了。

習善臉上出現玩味的笑意,左手扳動機括弩箭上膛,在對方難以置信的表情中再次扣動扳機。

「噗!」弩箭精準地穿過第一名退役邊軍的心臟,帶走其全身氣力,接著軟綿綿借慣性跑了兩步后便跪倒幾株野草,氣絕身亡。

看著生命在眼前逝去,習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與安全感,都殺光就不會有人報復了!

「咔!」微小的機括聲再響,重新填充的弩箭對準第二人。

「淦...」

第二人才來得及罵出一個字,弩箭便將他的生命收割。地面作奔跑狀的張狂影子被瞬間抽取力道的屍體跌飛蓋住,狼狽極了。

收拾完試圖反抗的兩人,習善看向遠處即將隱沒在樹木中的另外三個,舉起止戈瞄了瞄。他沒怎麼練過這東西,離遠了沒把握射中。

「相伊!」

異獸像一道白色閃電撞入林間,上方的少年熟練抽刀。

片刻後傳來斷斷續續的三聲慘叫,習善騎著相伊折返而回。

他看著跪在地上被嚇破膽的最後一人使喚道:

「把弩箭撿過來。」

此人猛的一哆嗦,像是剛被神婆把魂叫回來,連看都不敢看習善一眼,手足無措地爬向兩具屍體。

習善看著腳下狗一樣的人嘲笑道:

「你們就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什麼能耐?一個個無門無派的三流貨色,六七個莊稼漢子都不一定打得過,還想抱團殺我?」

那人絲毫不敢吭聲,哆嗦著收回弩箭在屍體上抹乾凈,半跪在相伊蹄前舉高,抖成個篩糠。

習善接過弩箭,止戈由上而下懟上對方天靈蓋,在他眼中,這廢物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有江湖中三大勢力的秘辛!求求你饒我一命,我都告訴你!」廢物慌亂求饒,涕淚縱橫著抱向習善大腿。

習善將他一腳踢開,卻明顯來了興趣,食指從扳機處拿開:

「哦,哪三大勢力?」

「是血雨樓,錦衣衛和丐幫。」

「血雨樓?你這種人竟然還知道血雨樓,怎麼知道的,又知道什麼,說說。」習善像看小丑般調侃道,收回止戈與弩箭一同放入弩箱,假裝要放對方一馬,手卻自然而然搭上刀柄。

怎麼可能放,等他說完便剁了。

氣氛微微凝固,跪在地上的人剛想開口,卻被十丈外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他當然知道,因為他就是血雨樓的殺手。」

二人間的勾心鬥角被一語所破,他們甚至無暇去看來者究竟是何許人也,殺意已瘋狂席捲!

「啾!」

任誰都沒想到動作最快的竟然是相伊,一聲嘶鳴,異獸前蹄高抬,利若鋼刀的蹄跟刺便在殺手臉上踩下一道見骨的傷口,從眉間自嘴角,血肉掃落。

它似乎早早便發現了殺手的不對勁,以至於速度雖不比習善與殺手,卻依舊成功先發制人。

殺手緊急躲避被打亂了節奏,雖然避免一隻眼睛被廢卻失了先手。反觀習善卻未受多少影響,刀出鞘,冷光現,如瀑布飛流直下,寒罡吞吐。

「很——可——以——!」

快!難以置信的快!

眼看殺手即將被一刀貫穿,可下一瞬殘影重重飛馳遠遁,連聲音都被拖得扭曲。習善甚至沒能看清對方是用何種方式離開的,是彈?是滑?還是爬?

這身法,快的離譜,單論速度足以與蛇一較高下。

啐了一口,習善拔出沒入地面兩寸的黑蟾,從相伊身上躍下,側立直對,執刀的手借身體遮擋,令殺手無法盡觀。

「看來關於你的案牘又要更新了,習善,你是極少數能讓血雨樓曾認定死亡實則脫身的人。可惜要你命的人很急迫,也很有錢,可惜啊可惜。」殺手任鮮血在臉上流淌,不為所動地說道,此刻他依舊兩手空空,不知其武器為何。

「塵浮,我不會讓你殺他。」

說話的是剛才出言提醒之人,當其走近后習善便認了出來,竟是當初在飛沙客棧被項應之一槍穿胸丟入二樓、執念得到一把神兵而走火入魔的南宮月生。

被喚作塵浮的殺手開始緩緩後撤,眼睛始終盯著習善,無奈與嘲諷的表情卻是針對南宮月生:

「別忘了,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

「小時候我揍你揍得少?」

「那是在我們習武之前。」

「也是我開始倒霉以後,可現在運氣回來了。」南宮月生並未生氣,對方說得也是事實,可自他在飛沙客棧遇見習善之後,運氣便衰極必反似的層層直上。遇幕隱教聖女,霧竹宮得神兵息戰,原本倒霉的人生被徹底重洗。

看對方神色不似在開玩笑,塵浮將手背在身後態度認真地問道:

「你真要幫這個血雨樓名單上的小子?」

南宮月生點頭:

「當然,他是我的貴人,為他也是為我。」

習善認出了南宮月生手中的息戰,當初這把劍他與荀天養都自覺沒資格持有,此刻出現在此人手中倒也沒多言語。當然不是習善認為南宮月生有資格拿這把劍,他對此人並不了解,只是曾經在乎的,現在沒那麼較真也沒那麼在乎罷了。

「殺你還用得著別人?」習善動了動嘴角,二指輕撫刀身,殺意勃發。

「你看,人家根本不領你的人情。」塵浮又笑了,聳了聳肩,手掌自然攤開,爆出一抹銀芒!

同時破出的,還有針芒般冰冷銳利而又精純的殺意。

血雨樓殺手出其不意的手段習善早早便深有體會,全是要人命的玩意,因此他時刻全神貫注戒備著,對方微乎其微的異動被瞬間洞察,在塵浮攤開手掌的同時已閃身半步,離開原地。

但南宮月生比他更了解塵浮,銀芒閃閃的纖細飛針根本沒有機會去到習善身前,提前出鞘的息戰便化為金色長虹將之彈飛。

一而再,攻勢不斷,塵浮雙手中指連彈,爐火純青的手法令人無法看出銀針是從何而來,只有紛紛點點的銀光如秋雨般揮灑而出,撞擊在金劍殘影上發出撥弦般的顫動輕吟。

南宮月生的玄牝劍法似乎成功另尋蹊徑,此時的路數已不同於北武宗,更與飛沙客棧時迥異。隨劍刃揮出的劍風更顯犀利,速度更快,軌跡更怪。他頭頂上方三尺範圍內的所有枝條被劍風斷得整齊乾淨,還未落地已化成碎屑,絮絮飄飄,紛紛擾擾。

看著劍法判若兩人的發小與伸手去拿止戈的習善,塵浮退得更快,最後無奈一笑果斷逃離,幾個閃身便徹底消失在林間。

「告辭!」聲音遠遠傳來。

這令習善望塵莫及的速度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可止戈沒有被收回,而是進行弩箭的重新填充,過程中閉口不言。

南宮月生也沒有多說話,只收劍靜靜站著,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也並未出乎意料,習善裝好弩梭后直接抵住了他的腦門:

「你跟那殺手認識?」

南宮月生點頭,同時鬆開握劍的手,息戰掉落在地,以此表示自己確無惡意:

「你覺得若沒有我最開始的提醒,你能躲過他的殺招的嗎?」

「就那幾根銀針?你覺得我躲不過去?」

「躲得過去,但那並不是他的殺招,虎骨一出,你毫不知情下定然躲避不及。哪怕這段時間你進步神速。」

「虎骨?」

習善悍然審視其目光,數個呼吸后收回止戈:

「進步神速?江湖上關於我的傳聞都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後者沒有討論這個話題。

「塵浮七歲那年曾迷陷深山,他父母是北武宗山下的村民,托我師父尋找,三日未果。第四日清晨他手持一節黑中帶紫的骨頭自己回了村口,再之後便被血雨樓秘密召入。

據我師父推測,那截骨頭是成精了的惡虎自焚所生的結晶。

再之後,離開五年塵浮重回故里,那時的他養成了每日練招的習慣,饒有空閑便一個人躲起來反反覆復地練習。

有次回村我好奇問他練得是啥招式,他說自己也摸不透,只清楚在血雨樓這些年有六人分別教了他六式。

可笑當時我還嘲弄他被人騙了,五年就學了六式,結果自忖高人一等的我在切磋時卻連一招都沒能接下。」南宮月生苦笑著搖頭,滿是感慨的意味,回想當年在北武宗的日子,自己就像是生活在溫床里自以為是的井底之蛙,總覺得天就這麼大點兒。

「現在你能接下幾招?」習善牽著相伊走回官道,邊走邊問,似乎已放下戒備。

南宮月生撿起息戰同步跟上,寶貝地用袖口擦乾淨粘在劍上的泥,略作思考,曾經言語間的張狂瘋癲早已不見:

「最後也只接下過一招『奪命』,其餘五式從來沒見過。再說了,殺手的殺招怎會輕易露相,有見過的大概也死了吧。」

聽完南宮月生的一番話,習善腦海中不由得聯想起一些場景:歷城壽宴眾目取首、霧竹林火神箭奪命,還有朴慕郎告知的素女派雙刀挖腎,似乎這些都算不上失手。霧竹林那場若不是有莫狂在,習善已經死透了,而素女劍派上項應之則隨身攜帶著一份家族秘葯,否則不死也得殘廢。

「這個塵浮在血雨樓中是什麼牌子的殺手?」習善又問。

「乙上,自然是銀牌。」南宮月生回復道,語氣帶著滿滿擔憂。

這是比項問之還高的等級,雖然修為和武藝不一定強於後者,但致命性絕對更勝一籌。何況塵浮還是血雨樓收編內部的殺手,各種行刺襲殺手段絕不是項問之能比的,只會更狠更陰更防不勝防。

「不過也不必太過擔心,你這頭宿陰獸趨吉避凶,或許能在他動手前率先察覺。」

「可我不喜歡被動,更何況給一個殺手時時刻刻惦記著。」

南宮月生打心眼贊同,考慮片刻后開口道:

「或許有個人可以幫你。」

「幫我,誰?」

「唐門,唐春。」

落葉枯草交錯,場景變換。

官道另一邊的林間,塵浮從一棵樹下打開了提前預備的竹籠,取出紙筆寫下一行蝌蚪小字:

「獨狼成雙,打獵的差點懸了,待下次狩獵。」

將紙條卷好,抱出信鴿塞進腿上的小囊,塵浮將信鴿拋飛上天。

一個時辰后,信鴿撲棱著翅膀落在了小田縣吳府,被管家捧進書房。

吳謙依舊是農家老漢的扮相,接過信函展開,搭眼一看信息盡收眼底。

「義奴啊義奴,我早不該慣你這性子的......又多了個麻煩!」吳謙語氣中有滿滿的哀嘆,將信函遞隨手放在桌面,接著自身後八仙桌拿起一個木盒打開,取出三塊巴掌大的令牌,一個銅黃兩個通體紫晶。

將其中一個紫晶牌留下,吳謙將另兩個遞到管家手上:

「知道怎麼用吧,銅牌遣人送過去......讓他們守好府上,守好我兩個兒子,實在不行京城還有退路。紫晶字牌想辦法交給那名殺手,老夫自去與那位劍廬弟子了解恩怨。」

「老爺......」管家對眼前之人太過了解,已然知曉吳謙做出了什麼決定,語氣哀苦地喊了聲,接過兩塊令牌后沒有多說半句,轉身快步離開。

銅黃令牌乃是調動城中錦衣衛分部的令牌,百戶欠人情所贈,而紫晶令牌卻有其他妙用。除此之外吳謙還另遣人去請城內外排得上名號的武林人士,予之所求,護府周全。

老漢出門后並沒有直接出城,而是隱藏身份來到城東飛來客棧,在專人接引下直上高層,進入一間布局簡約乾淨的客房中。

房中,有一道人席地而坐,見明來者後作揖開口道:

「南城吳爺,道士有理了。」

「尋機子道長客氣了,還請勞煩為我卜上一卦。」吳謙拱手回禮,坐在道士對桌。

「卜什麼?」

「卜吳家...不,卜我的生死。」不知為何吳謙迅速改口。

「可是那劍廬弟子掀起的劫數?」

「不錯。」

體態偏瘦的道士絲毫不提報酬要求,而是乾脆的從袖中取出一塊龜甲開始搖晃,銅錢「嘩啦」作響。

每次龜甲搖晃,道士周身便隱隱發散出一股能量融於天地,如此持續約莫十數個呼吸的時間,四周開始出現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機,層層反饋而回。

銅錢從龜甲撒出的同時,尋機子根據所修功法引導氣機進行影響。

有的銅錢落在地板上躺得乾脆,動也不動;有的連彈數下,翻了個滾才趨於穩定;有的則原地轉動,盤盤旋旋......

待銅錢全部穩定,尋機子掐動手指,以功法同源的獨特演算法進行掐算。

這本應該是個緊張的時刻,但吳謙卻是由內到外的平靜,他對生死看得很淡,只是想在死之前能夠作出正確的抉擇。

三十個彈指后。

「吳爺,這卦象……」

時光同載,有人掐指,有人在途中。

在南宮月生的引薦下,習善二人來到了一處隱於樹林碧水間的籬院,在這裡他見到了初出茅廬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唐門內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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