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忠貞之士
皇城之內的一所宅子里,一名中年男子落寞地站在廳堂上,手執長劍,廳堂正中赫然放著一副黑色棺材。
那男子衣著華貴,身材頎長,面容清癯,一雙劍眉斜飛入鬢,正是駙馬鞏永固。
一個僕人急匆匆跑進來,「駙馬爺,闖賊已經攻破正陽門了,您趕緊離開這裡吧!」
「哦?想不到他們竟來得如此之快?陛下此刻在哪裡?」鞏永固一臉平靜,似乎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回駙馬爺,宮中傳聞聖上已和王公公雙雙在煤山自縊。」
鞏永固一驚,抓住那僕人的衣服,「此事當真?」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失態,鬆開手恨恨道:「可惜聖上不聽勸諫,執意不肯南遷,致使今日身死國滅。」
那僕人忙道:「駙馬爺無需擔心,街上流言甚多,奴婢還聽說聖上已經出城,您也趕緊走吧!」
鞏永固慘笑道:「公主屍骨未寒,本宮怎能棄她而去?」忽看著那僕人道:「你怎麼還不走?」
那僕人神情肅穆,「奴婢走了,誰來給您收屍?」
鞏永固突然狂笑道:「想不到最了解本宮的居然是你!」竟笑得直不起腰來,那僕人便也跟著哈哈大笑。
他又道:「不過本宮還需要你做最後一件事。」
那僕人也不問什麼事,徑直去了廂房,一會竟帶著四個孩子出來了。
這四個孩子大約五、六歲左右,穿著一水的白色童衣,如粉雕玉琢一般,甚是可愛。
鞏永固看見四個孩子,眼裡湧出一絲柔情,放下長劍,摸摸這個孩子的頭,又輕撫另一個孩子的背,舔犢之情,可見一斑。
過了半晌,他才放開幾個孩子,輕撫棺木,嘆道:「公主啊公主,你臨走前托為夫照顧好愛子,怎奈賊軍已攻破京城,為夫怕是有負公主所託了!」說罷痛苦地揮了揮手。
那僕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拿著準備好的粗麻繩,抓住一個孩子的雙臂,綁了上去。
那孩子奇道:「爹,這是要做什麼?孩兒犯了何事?」
另一個較大的孩子嬌聲道:「爹,你要殺了孩兒,帶孩兒們到九泉之下去見娘親嗎?」
鞏永固不敢看孩子的眼神,忽然厲聲喝道:「你們是公主的孩子,是聖上的外甥,更是大明皇室血脈,絕不能落入敵手,受人侮辱。」
他忽見孩子一臉稚氣,便說不下去了,撫摸著大孩子的頭,柔聲道:「賢兒別怕,很快咱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說話間,那僕人已將四個孩子全部綁在棺材上。
鞏永固悄然拭去淚水,拾起長劍,緩緩走了過來,四個孩子竟似嚇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哭也不鬧。
他怕再拖下去自己不忍動手,硬起心腸一劍向賢兒刺了過去。
賢兒不閃不避,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看劍鋒。
忽然鐺的一聲,鞏永固手上一痛,長劍落地,見四人飛奔進來,跪拜在地。
為首一人道:「虎賁右衛易海峰參見駙馬。剛才情形緊急,故飛石擊中駙馬,冒犯之處,請駙馬恕罪。」
鞏永固留神四人著裝,認得是宮中侍衛。他顧不得手腕疼痛,扶起易海峰,「快快請起!將軍何罪之有?」
易海峰謝禮后道:「稟駙馬,聖上令我等去救殉國的忠貞之士,駙馬乃國之棟樑,千萬不可尋死,以免大明痛失英才,令親者痛,仇者快。」
鞏永固一揮手,那僕人將繩子一一解開,四個孩子見父親神色稍緩,撲進鞏永固懷裡淚流不止。
鞏永固此時一陣后怕,後背沁出一身冷汗,深深一躬:「將軍救命之恩,本宮沒齒難忘,日後定當回報!」
「駙馬千金之軀,小人萬不敢當。」易海峰側身讓過。
鞏永固想起僕人所言,奇道:「宮中傳聞聖上和王公公去了煤山雙雙自縊殉國,為何還能令你等去救人?」
易海峰迴道:「聖上乃真龍天子,自然逢凶化吉。」便將當時情形一一稟與鞏永固。
鞏永固聽完,半天做聲不得,忽然跪在地上叩首道:「聖上英明神武,我大明江山有救了,臣定當肝腦塗地,盡心協助聖上,以報聖上救命之恩。」
易海峰和那三名侍衛跟著拜倒在地,朗聲道:「小人定隨駙馬護衛陛下,以死為報。」
幾人行禮起身後,鞏永固道:「此地既無事,本宮這就和你分頭去救倪尚書和湯監正,免得你一人獨力難支。」
易海峰忙道:「謝駙馬相助之意,駙馬不必擔憂,小人早已令其餘侍衛去救倪尚書和湯監正。萬一聖上或其他人到此,見不到駙馬,反為不美,望駙馬在此主持大局,我等先去其它地方救人,再回來聽駙馬吩咐。」
鞏永固沉吟道:「既然如此,本宮就留在這裡。你等快去快回,雖救人要緊,但也不可勉強,當以自身安危為重!」
易海峰拱手道:「多謝駙馬好意!」
這駙馬府在皇城東北面,此時大順軍還未到達,街上家家緊閉門戶,路上幾無行人,甚是安靜。遠處倒是火光衝天,只是此時救援已來不及。
易海峰走在街上,一時也沒有頭緒,見前面一戶人家大門虛掩,四人便推門走了進去。
只見正廳橫樑上懸著五人的屍體,旁邊廂房兩人倒在地上,後面的水井裡漂著一人,那人身穿青色官服,神情安詳,顯是剛死不久。
易海峰打個手勢,幾人分散開來,在宅子內仔細搜尋,竟無一個活口。
其中一人找到一份名帖,上面寫著御史陳良謨,想是見內城已破,便攜全家自盡。
易海峰暗暗懊惱來遲一步,四人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朝那官員拜了三拜,方才離去。
四人又往前走搜索第二家,卻空無一人。
第三家大門緊閉,易海峰上去敲了敲門,卻無人應答。他使個眼色,四人繞到側面從牆頭上跳了進去。
那宅子前面是一片花園,各種花花草草含苞待放,爭奇鬥豔,規模之大不下於御花園。
易海峰心知不是普通官員,筆直走到花園盡頭才看見正廳,聽見裡面人聲鼎沸,忙推門闖了進去。
只見五人正坐著吃酒,其中三人穿緋色官服,另兩人穿著錦衣,非富則貴。
宴席甚是豐盛,各種易海峰沒見過的菜堆了一桌。幾名舞女衣著薄紗,僅著寸縷,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翩翩起舞,衣決飄飄,配以樂曲的悅耳之聲,恍若太平盛世。
易海峰暗暗心驚,原來明朝官服一至四品緋色,五至七品青色,八九品綠色,此地竟然同時有三位高級官員。
見有人闖進來,廳上數人頓時停止了說笑,樂聲戛然而止。
正中一人喝道:「來者何人,膽敢擅闖本官府邸?」他相貌堂堂,眉眼間自帶一股威嚴之相,顯是養尊處優已久。
易海峰認得此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不敢怠慢,正要跪倒。忽又想這幾人不顧臣子本份,竟在此尋歡作樂,心中惱怒,拱手道:「得罪了。」轉身便要離去。
駱養性權勢滔天,雖是正三品,卻仗著錦衣衛這支武裝力量在京城橫行無忌,就連親王勛貴也得讓他三分,幾時見過有人如此無禮,一時間竟驚呆了。
另一人長嘆一聲,「一個小小虎賁右衛居然橫衝直撞,這世道真是要變天了。」此人眉目清朗,頷下一縷長須隨風飄蕩,更顯氣質高雅,居然是當朝首輔魏藻德。
駱養性這才回過神,暴跳如雷,大喝一聲,「給我拿下。」話音剛落,左右兩邊跳出幾十名全副武裝的錦衣衛。
魏藻德在一旁添油加醋,笑道:「這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易海峰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造次,躬身道:「在下易海峰,因皇命在身,多有冒犯,還請大人包涵。」
魏藻德仰天長笑,「皇命?你一個小小侍衛也會有皇命?
易海峰道:「陛下……」忽然心生警惕,閉口不言。
魏藻德沉浮宦海多年,見易海峰神情便猜到一二,面色一沉,「你真有皇命?崇禎現在藏在哪裡?如實招來,饒你不死!」
易海峰不答,悄悄打個手勢,暗中戒備。
魏藻德冷笑一聲,與駱養性耳語了幾句。
駱養性一揮手,錦衣衛衝過來將四人團團圍住。
易海峰拔出腰刀,怒道:「你敢違抗皇命?」
魏藻德哈哈大笑,「皇命?李自成已經奪了大明江山,你還談皇命,真是執迷不悟。」笑聲一停,接著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只要你帶大家去抓了崇禎,獻給李自成,本官包你平安無事,日後也好有個前程!」
易海峰喝道:「住口,我雖只是個小小的侍衛,卻也懂得食君俸祿忠君之事,絕不與亂臣賊子同流合污!」
駱養性惱羞成怒,一指易海峰,「這人要活的。」
易海峰大喝一聲,一刀殺死一人,三名侍衛沖了過去,四人背靠背圍在一起,形成一個圓圈,互相救援相助,急切間錦衣衛竟攻不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