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江山為聘,你就是孤的天下(大結局)
末日山一戰,以雷霆之勢,一舉定乾坤!
九御大軍以十萬的犧牲,換得決定性勝利。
若是按照這個速度推進,拿下白玉京,只是時間的問題。
就在外面人喧馬嘶,大肆慶功時,中央王帳里,卻氣氛有些凝重。
鳳乘鸞盯著躺在軍榻上,兩眼緊閉的阮君庭,「不是說只是力竭了嗎?都睡了三天了,怎麼還不醒?」
秋雨影在外面熱熱鬧鬧地將一隊來請安的將領哄走,掀了帳簾進來,面上的笑容就唰地沒了。
君上至今昏迷不醒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就這麼拖下去,每個人都心裡越來越沒底。
打鐵要趁熱,如今正是士氣高漲之時,鳳乘鸞決定不能再等了。
「大軍還當馬上整裝動身,直取白玉京。阮君庭這裡,我守著,有勞秋將軍走一趟名劍山莊,將天醫鬼手老人家請來。」
「好,我這就去辦。」
秋雨影二話沒說,轉身要走。
「慢著,」鳳乘鸞喚住他,「把我的人帶上。若是天醫有任何託辭,綁也要綁來,至於其他人,膽敢阻撓,准林十五先斬後奏!」
事情還沒辦,她就用暗城的名義,先替秋雨影將惡名攬了下來。
秋雨影兩眼一亮,知道這未來的女主有心回護他,微微笑道:「知道了。」
他走後,鳳乘鸞坐在阮君庭榻邊,握著他的手。
名劍山莊,向來明哲保身,前世她落入景元熙手中之後,琴家父子就再也沒有過動靜,很難說,他們在背後都琢磨著什麼。
總之,不管怎樣,如今是討伐天下的關鍵時刻,她不會再允許任何人興風作浪,更不準有人妨礙阮君庭登峰造極的腳步!
次日,大軍重新整頓,拔營向東,踏著來時殺開的這一條血路,由末日山,到摩天雪嶺,再由北辰西南角斜插,以最短的直線距離,直取白玉京!
阮君庭數日沒有露面,軍中便開始隱約有了各種猜測。
鳳乘鸞一而再,再而三地將九御那十員將帥攔在御駕之外,已經漸漸有些吃不消了。
終於,在第七天日落前,遠遠地望見秋雨影帶著幾個人,快馬奔回來。
那馬上,還坐著個老頭兒,已經被顛地七葷八素,好不容易停了下來,下了馬,兩腳落地就開始吐。
鳳乘鸞驚喜交集,跳下御攆,直接跪在天醫鬼手面前,「太師父,不孝徒孫乘鸞,給您請安!」
「不孝?」老頭兒吐完了,喝了口酒漱漱口,撐著腰喘氣,「簡直是欺師滅祖!」
「人家這不是著急嘛……」鳳乘鸞也不等老頭兒扶,就自己跳起來,拉著天醫的手臂晃,「大不了您將他醫好了,以後讓九御的寂天大帝陪您喝酒!倍兒有面子那種!」
她對他擠擠眼。
「……嗯?」天醫雪白的長眉挑了挑,「這個刺激!」
「但是您得先把他弄醒,看看他到底怎麼了。」鳳乘鸞再撒嬌。
「一定是疑難雜症!」老頭哼了一聲,「若是龍丫頭能搞定,你們有好事還會想起我?」
「當然想著,我外公公發現,有一種九方皇族用來祭祀神祗的八十年陳釀,就埋在舊園地下,您要是能把他醫好了,我就把您當神仙供起來,每天都請您喝世上最好的酒!」鳳乘鸞使勁擠眼,拚命暗示。
「……!」叮!老頭眼睛一亮!
太刺激了!
可是,這心裡還生氣呢,怎麼能這麼好哄?
「哼,少給我老人家灌蜜糖,先看看人再說。」
「是啦是啦!」
鳳乘鸞將天醫扶進御攆,之後,又被灰頭土臉轟了出來。
她跳下御攆,抬頭見秋雨影在下面笑吟吟望著她。
「秋將軍果然兵貴神速,本以為還要三日的路程。」
「多虧了琴公子一路統籌,抄了個近路,回來時,沿途都有人接應,換了幾次快馬。」秋雨影淡淡道:「就是辛苦了天醫老前輩。」
「琴公子……,他可好?」鳳乘鸞意有所指。
秋雨影雙手揣在袖中,一派悠然,「琴公子說,五百萬大軍北征,若是兵甲方面有用得著的,儘管開口,名劍山莊,必竭盡全力,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價格方面,他聽說,鳳小姐手裡還握著君上神山寶藏的鑰匙……,呵呵……」
鳳乘鸞笑,「呵呵,琴不語果然終歸是個生意人,審時度勢,識得時務,算得倒是清楚。」
不過也好,凡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
天醫鬼手,進去了良久。
御攆外,聞訊趕來的九御十員大將,黑著臉盯著鳳乘鸞。
君上多日昏迷不醒,這女人竟然一直藏著掖著,將他們當外人。
應麟等二十七損將,就叉著腰,替自家女主瞪回去。
什麼事兒都能讓你們知道?
人家兩口子的事兒,管你們鳥事!
直到裡面悠長地一聲輕哼,該是阮君庭醒了,所有人都唰地將目光投了過去。
天醫鬼手,貓著腰,從裡面出來探出頭來,對鳳乘鸞使了個眼色。
鳳乘鸞見得了准許,便迫不及待地,嗖地一頭鑽了進去。
「你怎麼樣?餓不餓?渴不渴?可有哪裡不舒服?」她這些日子替他硬撐著局面,既不能被外人看出馬腳,又要反覆告訴自己,阮君庭有天命在身,是不會有事的。
如今,他終於醒了,她即便是鐵打的人,也忍不住掉了眼淚。
阮君庭極其虛弱,對她勉力笑了笑,頗有種劫後餘生的釋然,手想碰碰她的臉,卻沒有力氣抬起來。
鳳乘鸞就捧著他的手,俯下身去,送到臉頰上,輕輕摩挲,「太師父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是沒事了。咳……!」天醫等著倆人膩歪,等得不耐煩,打斷道:「他體內怎麼會有你那邪門的屍毒呢?」
「……!」鳳乘鸞回頭,滿臉淚痕,嘴唇動了動,不知從何說起。
可還沒等開口,天醫又道:「不過沒事了,看在八十年陳釀的份上,老人家我已經替他清了。」
「謝謝太師父!」鳳乘鸞撲通一聲跪下。
「哎!別先急著謝,話還沒說完!」天醫將這丫頭扶起來,有些心疼,「他的毒,本是被人以相當強大的修為壓制住,活個三五十年沒什麼問題,壞就壞在,他強行逆天而動,打破了體內剛剛形成的平衡。」
「那怎麼辦?」
「毒是清了,命也保住了,但是,內個……」老頭抓了抓滿頭白髮,「就是從今以後,不得動真氣,不得動怒,不得情緒激動,不得……,內個……,咳……,同……房……,至於親嘴兒行不行,要看情況……」
阮君庭:「……」
鳳乘鸞:「……」
天醫抬頭,看看這倆人,「你們別這麼看著我,是他自己作死,又不是我想讓他這樣。」
鳳乘鸞定了定神,笑嘻嘻去晃老爺子,「太師父,我知道您什麼事都喜歡說半句話,這後面,是不是還有『可是』,『但是』,『不過』之類的?」
「就你知道!」老頭兒彈了她一個爆栗子,「但是!咳……!」
他清了清嗓子,「聽說怒雪川上,有一種神蓮,倒是可以幫他把崩壞的體質將養過來。」
「我現在就派人去找!」鳳乘鸞迫不及待要出去。
「回來!話沒說完。」
「……」鳳乘鸞又只好回來。
「不過,」老頭繼續正色道:「神蓮三十年一開花,每次開花只有十二個時辰,而且,上一次什麼時候開的,無人得知。所以……」
「所以,孤要親自去怒雪川,靜等花開……」阮君庭的聲音,虛弱且輕,卻是堅定。
他想要起來,鳳乘鸞便趕緊伸手相扶。
天醫看著於心不忍,咬了咬牙,又道:「唉,真是天妒英才……,老夫暫且配一副葯給你,每日按時服用,可以讓你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阮君庭倚著鳳乘鸞坐好,「多謝前輩。」
「但是,切記,離這個女色遠一點!」
鳳乘鸞:「……」
「……,是,孤記住了。」他雖這麼說,卻將鳳乘鸞的手握住,與她十指緊緊相扣。
——
很快,阮君庭再次登上戰車,點閱三軍。
五百萬大軍見了君皇,士氣大振,之前的疑雲一掃而光,謠言不攻自破,一路挺進,長驅直入。
鳳于歸率領鳳家軍,在摩天雪嶺處,與九御大軍分道揚鑣。
南淵一向奉行自守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不會在北辰如今情形之下,狐假虎威,借九御之勢,分一杯羹。
北辰八位鎮邊王,這麼多年,除了奉承沈星子外,皆是各自為政。如今得知阮君庭帶著五百萬所向披靡的大軍橫掃歸來,立時間手忙腳亂,慌得一塌糊塗。
而各自麾下原本被拆分整編進來的魔魘軍將士,如沉睡的神兵聽見了主人的召喚般,紛紛離營,奔赴西南,迎接舊主。
所有動作,訓練有素,紋絲不亂,彷彿他們蟄伏這許多年,等得就是今日!
魔魘軍,如一隻已被打得灰飛煙滅的曠古巨獸,又重新聚攏了形神,絕地復甦。
原本看似固若金湯的北辰,立時間被這種剝離,反噬得千瘡百孔。
第一個跪地投誠,不戰而降的,便是西南王蘇勤勝。
剩餘七王,慌不擇路,大軍未至,就已跪降的跪降,私逃的私逃,自刎的自刎。
阮君庭的大軍,從南向北,踏過無邊雪野,千里奔襲白玉京,竟然未遇任何實質性的阻撓,就直搗黃龍!
「看來,沈星子不過是個瘋子,並無半點帝王之才。這麼多年,他但凡稍加籌謀,北辰也不至於落得今日的田地。」阮君庭肩頭披著厚厚的大氅,腿上還蓋了一件輕裘,撥開御攆遮了獸皮的窗帘,向外望去,有些心痛這萬里江山。
如今的北辰,就和他一樣的境遇,本是強悍得世間無匹,卻也有虛弱到要抱著炭爐取暖之時。
頭頂,雪鸚鵡長嘯一聲,低空飛掠而過。
到了這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天空,就是它的地盤。
遠方,白玉京的十二城,已經森羅立於天際盡頭。
秋雨影策馬在側,「現在,只有修宜策的府兵還死守著帝都,人數倒是不足為懼,只是白玉京易守難攻,固若金湯,若想速戰速決,倒是個問題。況且,我軍數眾,補給巨大,此時隆冬,若是消耗起來,反倒不及城中有優勢。」
鳳乘鸞坐在阮君庭身邊,幫他將懷中暖爐加了兩塊銀絲碳,又吹了吹,讓炭火旺起來,之後,重新包好,送進他懷中,溫聲道:「風雷誅殺炮倒是可以一炮一城,果斷拿下,但是我猜你捨不得城中百姓。也捨不得這份千年基業,任憑毀於戰火。」
王者仁心,興兵有道。
若行之不義,又與沈星子有什麼區別?
阮君庭莞爾,「孤心裡想什麼,你都知道。」
他瞅著她莫名一笑,鳳乘鸞就從他身邊挪開,坐去對面。
他心裡想什麼,她當然知道。
但是太師父說了,遠離這個女色!
千萬別一個不小心,把他坑死了。
她那些小心思,如何逃得過阮君庭的眼睛?
他低頭笑了笑,重新對外面道:「北面,可有消息了?」
秋雨影聲音響起,「慕雪臣在北境忍辱負重多年,各部流放義軍早就嗷嗷叫著,蓄勢待發,相信這兩日,就會有消息。」
他正說著,頭頂上,雪鸚鵡一聲尖利長嘯,戒備而又亢奮。
鳳乘鸞從另一頭掀起窗帘,探出頭去,見遠處青灰色的天空上,一個白點正急速而來。
肥雞則在他們上空盤旋了一周,徑直迎了上去。
來者,是另一隻雪鸚鵡。
身形略小,可氣勢不輸。
兩隻巨鳥,上下盤旋,互相威嚇,虛張聲勢,卻也不掐,倒是挺有情調的。
「呵呵,原來是只母雞。」鳳乘鸞放下窗帘,瞅了眼阮君庭。
是慕雪臣的信使來了。
阮君庭也不急那信上都寫了什麼,悠長一聲輕嘆,「哎,連肥雞都要有媳婦了……」
他眼巴巴地瞅了瞅自己媳婦,人就坐在對面,卻只能幹看著。
鳳乘鸞撇了撇嘴,識相地坐了過去,倚在他身邊,探頭在嘴角輕輕啄了一下,安撫道,「你淡定,別胡思亂想。」
阮君庭只好閉眼,深呼吸。
淡定……,不能胡思亂想……
淡定!!!
啊,不行,心口疼!
——
圍城,兵臨白玉京,並未遇到任何抵抗。
修宜策率北辰府軍,死守十二城,想要憑藉著天時地利人和,熬死九御的五百萬大軍。
阮君庭也不著急,命令三軍安營紮寨,在白玉京城下,過起了日子。
此時正值隆冬,九御將士本就千里奔襲,又遇極寒,實在不宜再戰,索性就地休整,順便準備把年給過了。
阮君庭體恤將士思鄉之心,在王帳中裹著輕裘,悠悠一嘆,「孤原本答應他們回去過年,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秋雨影當即瞭然,轉身出去,對二十七悍將使了個眼色。
很快,那降了的八位鎮邊王,火速趕著牛羊,背著年貨,源源不斷地前來孝敬。
城外,層層黑色的營帳,如雨後森林裡的蘑菇,一眼望不到邊際。
明明是圍城枯守的關節,卻張燈結綵,禮炮聲聲,開始過年了。
反觀城內,一片愁雲慘霧。
五百萬大軍,如給白玉京裹了五百層脫不掉的棉褲,這種日子,到底何時是個頭?
雪,開始紛紛揚揚。
肅德站在太儀城深宮高處,裹著一襲早就舊了的斗篷,遙望遠處城外一簇簇篝火。
「他回來了呵……」
她指尖養得奇長的指甲,輕輕捏了捏斗篷,將自己裹緊。
他可還記得當年雪地中,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替他披衣之人?
肅德苦笑。
兒子沒了。
沈霜白殺了她的賦兒,又一去不回。
她明明該感謝阮君庭,卻為何又有些恨他?
恨他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還是恨他將她最後唯一能仰賴之人,也毫不留情地除了?
又或者,她恨的,是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若是從來都沒有過鳳乘鸞,如今,又會是什麼樣的一番光景?
阮君庭,從來不會退讓。
白玉京,遲早都會淪陷。
一個沒了皇帝的帝都,除了靠她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后死撐,還有一個妄想著等到退兵之後,登基稱帝的修宜策!
呵呵……
罪孽!
報應!
可笑至極!
肅德悄然轉身,目光木然。
六七年的光景,她在沈星子的非人折磨之下,除了一張光潔耀眼的容顏外,剩下的,只有從內到外的千瘡百孔。
……
九御大軍的王帳內,熱火朝天。
二十七損將說是要給君上解悶,鬧著要吃火鍋。
於是,一群莽漢,硬是將偌大的營帳給塞了個滿滿當當。
阮君庭被圍在中央,無可奈何。
鳳乘鸞坐在一旁,兩人之間夾了個不識相的應麟。
損將們以為,反正君上看著鳳小姐也是干看著,多難受,不如找點樂子,分散一下注意力。
阮君庭連一口酒也不能喝,喝了口熱湯,耳畔喧囂,頗有些了無生趣,只看著鳳乘鸞與人猜拳,吼得熱火朝天。
自己的媳婦,跟別的漢子們鬧得歡。
他現在想怒摔都不行,只能微笑……,保持微笑……
這時,一陣冷風湧入,有人探頭進來,似是有事稟報。
秋雨影就立刻出去。
過了一會兒,回來時,神色就有點不對勁。
他到了阮君庭身邊,俯身耳語兩句,目光又從鳳乘鸞身上一晃而過。
阮君庭淡淡起身,聲音不高,卻讓整個帳中所有的雞飛狗跳都立時間安靜下來,「肅德來了,孤去見她。」
唰地——
氣氛降得比外面的大雪還快。
二十七損將,眼珠子咕嚕嚕轉,誰都不敢看鳳乘鸞。
這小娘們要是發飆,能把這王帳一刀拆了!
那多冷啊!
阮君庭由著秋雨影披上大裘,問鳳乘鸞,「一起去?」
鳳乘鸞摸了摸自己鼻子尖,「呵呵,我喝得有點多,還是不去了,你早點回來。」
言下之意,還是不見得好,見了,怕是會殺人。
「好。」
阮君庭出去了。
鳳乘鸞就再也沒心思玩了。
叔嫂情深,呸呸呸!
外面,深夜間,大雪窸窸窣窣地落下,有些迷眼。
阮君庭身子畏寒,腳不沾地,就坐在四人抬著的簡易步攆上來見。
他戴著風帽,擁著大裘,懷中抱著炭爐,倚在一側,連手上都戴了手套,只露了指尖,輕點額角,帽上裘皮的針毛,微微簇動,掩映著神祗一樣的容顏,漠然俯視立在雪中的肅德。
她只帶了攬星和邀月兩個女官前來,穿得淡薄,裹著當年那件斗篷,立在雪中,瑟瑟發抖,任憑路人見了,也會於心不忍,可偏偏阮君庭無動於衷。
「君庭……」肅德終於受不了這種冷淡和死寂,先開了口。
阮君庭微微昂了昂下頜,眯著眼看她,「雪中披衣之恩,阮君庭已經百倍千倍的報答過了。而且後來,他死了,那杯青雲墮入腹,周身血脈盡數崩摧,與摯愛妻兒生離死別之痛,肅德太后怕是不懂是何情形吧?」
「不是的,君庭……,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害你!是沈霜白他逼我的!我已經儘力了啊!我……」肅德忽然說不下去了。
她根本不知自己今日來到底是要幹什麼。
她只是想見他,想得發瘋。
一想到他還活著,他回來了,此時就在城外,她就恨不得在白玉京的城牆上,縱身一躍,撲入他的懷中!
她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告訴他思念,告訴他悔恨,卻唯獨忘了,要求得他的原諒。
對,原諒!
秋雨影厲聲道:「北辰太后,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九御的君皇,寂天大帝。你若是來談判,就開誠布公,若是來歸降,就跪下以顯誠意,若是來刺探軍情,也無須異想天開,看你一介女流,哪兒來的,打哪兒回去!」
「君庭……」肅德兩膝一軟,跪在了雪中,仰望著這輩子都永遠只是個妄想的人,「對不起,求你原諒我……,我今天來,只想再見見你,求得你的寬恕,只要你肯寬恕我,這輩子就是死,我也心甘情願了啊……!」
「寬恕?」阮君庭嘴角冷冷一挑,「不曾痛恨,何來寬恕?」
「你不恨我?」肅德猛地抬頭,眼中驟然希望激增。
「不恨。」阮君庭淡淡道,對秋雨影擺擺手,步攆便轉身,將肅德一人留在雪中,「就憑你,根本不值得孤憎恨。至於寬恕,孤這兒,也從來都沒有這兩個字。太后想見,孤也已仁至義盡。太后想死,大可自便,只是記得身後事處置乾淨,不要弄髒了北辰大好的江山。」
他留下的話,隨著漸起的風,裹挾著雪花,在夜色中飛舞。
「君庭……,君庭……」肅德喚著那早就已經不存在於世的人,頹然癱坐在雪中,眼中落下的淚珠,乾涸成冰。
阮君庭回了王帳,也不見鳳乘鸞如往常一樣,匆匆小跑著過來幫他掃去肩頭的雪,而秋雨影早就求生欲極強地退了出去,二十七損將也已經麻利將此間收拾個乾淨,如一群田螺大叔般,消失地無影無蹤。
「乖乖?」阮君庭一眼尋不到他的心肝兒寶貝,不知窩在哪個角落生悶氣呢,只好自己撣了撣肩頭,去了大裘。
帳中因他畏寒,終日燃著六七個炭盆,暖如春日,可此刻,卻依稀感覺殺氣凝重。
「鳳姮啊……,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嗖——!
他話音未落,一支簪子便從角落飛出,直面而來!
阮君庭不能動武,可身體的靈巧仍在,稍稍身形一偏,躲了過去。
只是,還是比從前慢了許多,那簪子掠過他的銀髮,削掉了細細一綹。
「哎呀……」他不失時機叫了一聲。
窩在角落裡的人,立刻跳出來,「你怎麼了?」
鳳乘鸞冒出頭來,才見他壓根就沒事。
氣得跺腳,索性衝出去,與他擦肩而過,要去外面躲清靜。
「鳳姮。」阮君庭回手將她拉住,「生氣了?」
「她要見你,你就去見?你可是想念你那好嫂嫂了?」
她明知他不是那樣的,卻偏生不爽,借著酒勁兒,非要吃這一口歪醋。
阮君庭也不生氣,轉身將她從後面攔腰抱住,「那我若是不去見她,你可會說,我是做賊心虛,怕見了她,又生了舊情?」
「啊?你還有舊情?」鳳乘鸞回手就捶。
可現在的阮君庭,卻是弱柳扶風,不禁打,打了一拳,就悶哼一聲,「哪兒有什麼舊情,就算是有,新的舊的也都是你……!哎呀,好疼。」
他喊疼,她就心軟。
「那你去見她做什麼?」她鼓著腮瞪眼,不依不饒。
他就笑,鉤她鼻子,「今晚來求見的若是修宜策,難道你也懷疑我曾與那老東西不清不楚?」
都是什麼道理!
鳳乘鸞狠狠剜了他一眼,「難說!」
「難說?」阮君庭忽然發現,自己被自己噁心到了,「鳳姮,你的腦袋瓜子里都在想什麼?」
「是你自己說的,你與修宜策不清不楚!」
「鳳姮!」
「哈哈哈哈哈……」
阮君庭是真的怒了!
鳳乘鸞是真的爽了!
他將她捉了,兩手在腰間,撓她痒痒,撓得她跳著腳左躲右閃,在他懷中滾作一團地笑。
可這笑,不過三聲,阮君庭的手,就是一松,身子搖晃,臉色發白地捂住了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劇烈喘息,一顆心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喂!玉郎,你別嚇我!」鳳乘鸞嚇壞了,慌忙扶他,幫他坐下,又是撫胸口,又是順背。
息怒……,息怒……
淡定……,淡定……
阮君庭好不容易緩過來,白著臉瞪她,咬牙切齒,「鳳姮,你給孤等著!等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將你就地正法!」
鳳乘鸞見他沒事了,蹲在他膝前,兩手托腮,仰頭幸災樂禍地瞅著他,眨眨眼,「好啊,我等著!」
心裡卻在暗笑:哈哈哈哈……!報應!
——
跨歲這晚,白玉京中,只有零星幾簇煙火,在夜空中升得不高,之後又慘淡收場。
城外圍城的大軍,卻是將新年過得熱火朝天。煙火中混雜著黃鶯叫,衝天而起,尖嘯著,直衝九霄。
嘎——!
雪鸚鵡一聲凄厲長鳴,縱身俯衝,又猛地爬高,盤旋在白玉京上空,虎視眈眈。
修宜策命令府軍全神戒備,慎防黑騎軍借煙火掩護,突然攻城。
煙花,將黑夜染如白晝。
跨歲時,禮炮聲聲,震耳欲聾。
九御將士思鄉戰歌四起。
攻下這一城,榮歸故里!
意得志滿,勢在必得的氣勢,令城外的人群情激亢,而城內的人更加凄惶。
轟——!
又是一聲禮炮!
天空再次綻放出盛大的煙花!
然而,北部三城卻是為之一震!
「不好!」修宜策猛地回頭,遙望北面,已是火光衝天!
他為防阮君庭突發奇襲,親自在跨年夜鎮守長歌城南大門,卻沒想,根本沒有九御圍兵的北部三城,卻被人攻破了!
怎麼可能?
等他策馬疾馳,橫穿一座又一座城池,迎面見到狼狽而來報信的虎賁軍時,半座白玉京已經淪陷!
「報上將軍!北面不是黑騎軍!」
「不是九御黑騎?那是誰?」
「是……,是北境的流民!」
嗖——!
空中羽箭長嘯,破空而來!
接著,便是殺聲震天!
身穿獸皮,手持弓箭長矛,看似野人的一支大軍,悍然現身!
慕雪臣兩眼發光,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戰狼,首當其衝,「兄弟們,沖啊!拿下白玉京,獻與君皇,可得大赦,再世為人——!」
當年,阮君庭毒發而亡,虎賁將軍慕雪臣受牽連,被發配往極北之地,怒雪川。
這些年間,他受命阮君庭,憑一身英勇和三寸不爛之舌,遊走於一個一個流民部落之中,將他們團結起來,組建成了一支兇悍無比,不畏嚴寒的大軍。
這些北境流民,先祖被流放於此,棄於絕境,任其自生自滅。
誰知,他們不但沒死絕,反而在萬里冰川之中,頑強地活了下來,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形成了一個個各自為政的部落。
這些人當中,大多數從一出生,就沒見過城池和文明,卻渴望著能背負先輩的遺骨,重歸故國,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們是早已被遺忘之人,是根本不應存在之人,北辰歷代皇帝,從沒誰想過,要將流放犯的後裔,接回國土,給予新生。
所以,當慕雪臣出現,以聲震天下的阮君庭之名,許以承諾,便如在無邊黑暗中點燃了一隻火把,為這些「野蠻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至於,他們是怎麼破了固若金湯的千年帝王城的?
鳳乘鸞裹著厚厚的裘皮,戴著風帽,在北面山坡上,拍拍掌下一門擦得發亮的風雷誅殺炮。
誅殺炮,一炮可平一城,固然會傷及無辜。
可若是算準了彈道和殺傷範圍,只要將炮子打在城外,讓餘波震破城牆,再輔之以攻城車,便易如反掌!
剛才那一炮,就是她親手放的!
白玉京北線崩潰,城中守衛的府軍全面回防。
此時,正是南線進攻的良機!
轟——!
又是一炮!西門錯搓手。
有點歪,但是好使!
南方三城與黑騎軍大營之間的空地上,掀起滔天煙塵,一個大坑赫然呈現。
長歌城屹立了千年的城牆,發出悲愴嗚鳴,搖搖晃晃之後,轟然崩塌!
九御大軍,由此長驅直入!
修宜策帶著最後的府軍,被圍困在太儀城,終於寡不敵眾,投械解甲,跪降!
一座號稱千年不敗的帝王城,破得不費吹灰之力。
阮君庭御駕駛入白玉京時,聲勢浩蕩,十二城黑甲林立,山呼震天。
唯有靖王舊府中,升起了滾滾濃煙。
桐台,烈火熊熊,肅德坐在當年鳳乘鸞的花梨妝台前,身上裹著結了蛛網的梔子色輕紗帳,赤腳踏著積了塵土的四合如意天華錦,從舊妝奩里尋了早就乾裂的遠山黛,對著渾濁的銅鏡,細細描繪,口中喃喃。
「他是愛我的,他從小愛的就是我……,只是因為得不到,才退而求其次。」
她眨了眨眼,微微偏頭,「我這麼美,他怎麼會不愛我呢?他南征北戰,捍衛北辰江山,為的就是我。他飲下青雲墮,捨身赴死,也是為了不叫我受半點委屈!」
之後,她又對鏡倔強嬌嗔,「他是我的,桐台也是我的!是他造給我一個人的!我的!」
火海灼熱,煙霧瀰漫,肅德轉身間,已經被濃煙熏得天旋地轉,撲倒在還鋪著流金沙的喜床上,抱過鴛鴦枕,指尖輕撫錦被上的游龍戲鳳,百子千孫圖,「他還在下面等我,他一定好寂寞,好寂寞!我要把他給我的,全都帶走!從今以後,桐台里,只有我們兩個,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
鳳乘鸞知道肅德在桐台自焚時,沒吭聲,又把頭扭到了一邊。
阮君庭頭疼,這可如何是好?
他牽了牽她指尖。
她就將手抽了回去。
「一座舊宅罷了,就當糟了賊了。」他哄她。
「那是我的!你給我的!」鳳乘鸞覺得好憋悶,千里迢迢歸來,好不容易破了城,還沒來得及看一眼當年喜嫁的新房,就被個不要命的死鬼給強行佔了!
「那怎麼辦?不若孤將白玉京燒了賠你?」阮君庭又繞到她另一側,既要淡定,又要哄媳婦,真的好難。
若是換了從前,沒有什麼是扛走上床不能解決的。
不要說床,地上,桌上,他哪裡都可以!
可現在,太難了……
「呸!我還沒死呢!」鳳乘鸞扭身轉到另一頭,還在生他的氣。
一身爛桃花,走到哪裡都有老女人死纏著不放!
阮君庭一雙鳳眼笑眯眯,假裝想了想,「那不如……,就把白玉京送你吧。」
「我要這破石頭城做什麼?」
「那就北辰,全送了!」
「……!」鳳乘鸞轉頭,正對上他一臉認真的模樣,「我……,我要北辰做什麼?」
阮君庭佯嗔,一雙長眉微微一擰,「做聘禮啊,還嫌不夠大?那再加上南淵!」
「……」鳳乘鸞有點懵。
「還不夠?西荒也算進去!」
「……」
鳳乘鸞不知該說什麼了,她覺得他在開玩笑。
阮君庭故作驚訝,「哎呀,你這個女人原來這麼不好娶,那就將太庸山諸國也一道算進就是,反正孤想要,他們也不敢不給。」
「阮……君庭,你……,沒病吧?」鳳乘鸞摸了摸他的額頭。
那手,就被他順勢捉了,捧在兩手掌心之中,美滋滋道:「總之,江山為聘,太庸天水,是你的,而你,是孤一個人的!」
「討厭!」鳳乘鸞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說來說去,還是逗我。」
「是真的!」他又賴皮將她的手捉了回去,正色道:「鳳姮,來日你與孤為後,要面對的是整個九御,身後若是有太庸天水撐腰,就必定沒人再敢輕看半分。你就是孤的江山,是孤的天下,不是什麼隨便帶過太沖山的女人。」
鳳乘鸞低著頭,看著他的胸口龍袍上綿密的綉紋,耳根有些熱。
「等摘了神蓮,我們就回昊都,孤要好好地娶你。」阮君庭說到這裡,該是又氣血涌動,身子一震,便又捂住了胸口。
鳳乘鸞慌忙扶住他,「好了好了,別說了,我都知道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阮君庭緩身坐下,輕輕一嘆,「只是不知神蓮,還要多少年,才能開花。」
「有什麼關係呢?」鳳乘鸞幫他揉著胸口,「早一年開花,我們早一年回去成婚。晚一年開花,我們就多清靜一年。總之,我陪著你,你守著我,什麼名分,什麼地位,什麼天下興亡,又有何干?」
阮君庭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把一顆頭按在胸口,「你說的對,我們兩個,好久好久,都沒有清靜過了……」
沒有是非,沒有陰謀,沒有礙手礙腳的那麼多人,沒有吵吵鬧鬧的孩子的那種清靜!
想到這兒,阮君庭又悶哼了一聲。
哎喲,又動情了,心口好疼……
……
半個月後,白玉京諸事塵埃落定。
阮君庭一紙黃金卷,封鳳乘鸞為太庸女帝,自此南淵、北辰、西荒及太庸諸國,天下歸一。
又封秋雨影為北辰王,兼代女帝統攝。
於是,一切就順理成章地甩了出去。
次日清晨,兩人在日出前,攜手登車,未驚動任何人,只由慕雪臣套了四匹怒雪川戰狼,一路向北,低調離去。
秋雨影朝著漸行漸遠的雪車,一直揮手,直到揮不動,才悻悻將手臂放下,回望身後碩大的白玉京十二城。
君上,您太會享清閑了。
這麼大的江山,丟給我,我好寂寞……!
天上,雪鸚鵡長嘯,腳爪上,還拴著一封沒來得及送達的信。
那信上,龍飛鳳舞兩行狂草,「你們兩個騙子,到底什麼時候滾回來?老夫頂著一張先帝的皮,幫你們管九御,管孩子,管得很辛苦,很不開心!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