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城陷
燕無忌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柳之覽,隨後尷尬地笑了一聲道:「你讓我意外了!」
柳之覽把目光看向城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是營帥還不夠了解我而已。」
「我可以把這句話看作是你對我的埋怨嗎?」
「可以」柳之覽點了點頭,有時候他說話能轉七八道彎,有時候又直得要命,以前的燕無忌並沒有刻意去留意這一點,現在想來,似乎柳之覽在他手下當副總兵的時候,就沒有在他面前說過繞話。
「是我一直對你還不夠信任,為此,我願意道歉。」燕無忌歉意地說,這時候他才感覺到,其實男人之間也可以產生這種細膩的感情,比袍澤之情還要更深一些,想來應該就是邱信與朱自明、劉德彪之間的那種吧。
柳之覽卻哈哈一笑,「我雖然可以與這座城共存亡,但營帥你卻不行。」
燕無忌苦笑一聲,「我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很幸福,但實在是很殘忍,也不知道我這個屢當逃兵的傢伙,以後還有什麼面目站在西北軍團面前,為他們喊著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口號。」
「都是執念罷了,我想等你到了那個位置,你便不會再有這樣的疑惑了,失敗誰都會經歷,但怕的是,失敗之後的態度,或是一闋不振,或是奮發圖強,個人認為,這就是營帥現在要修的主課,過不了這一關,你的父親絕對不會讓你坐上他的位置。」
點了點頭,燕無忌不得不承認,柳之覽的這一番話說的很有道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也是給他數次的臨陣脫逃找了一個極其合適的理由。
「但我不想一直都上這一課,很痛苦。」
柳之覽表示理解,雙手抱胸依在城垛邊,「所以這機會就來了,胡蒙人現在剛剛南下,氣勢正盛,我們想要在正面與之硬抗,幾乎沒有可能,所以要緩衝。」
燕無忌當然明白柳之覽口中所說的「緩衝」為何意,忍不住出聲問道:「你覺得這個緩衝需要多大的地方?」
「整個定州!」柳之覽一改之前的輕鬆神態,有些嚴肅地直視燕無忌的眼睛,他從對方的眼睛中讀出了驚訝和不甘,他又如何不是。
朝廷花了幾十年的時間經營起來的定州,就這樣說完就完,如何能讓人甘心,況且還有漠蘭之外的黃金路,那裡每年的稅收佔據了朝廷總稅收的七分之一,若是丟了,朝廷不僅失去了這筆巨款,也失去了對漠蘭的威懾,此消彼長之下,胡蒙人的實力將會越來越強大。
不過柳之覽接下來話鋒一轉,「雖然緩衝區域是整個定州,但這並不意味著大燕就要失去這塊土地,也就是我之前所言的機會。」
「你是說我會帶兵收復這裡?」燕無忌顯然沒有料到這一點,其實之前柳之覽所言,他或多或少都預想到了一些,胡蒙氣焰正盛,最佳的處理方法就是避其鋒芒,全線進入防禦狀態,等到胡蒙大軍的銳氣消磨殆盡之後,燕軍再發起反擊,一口氣將胡蒙人趕回去。
可是他想了很多有資格指揮這場防守
反擊的人,比如郝子峰,比如顧良臣,甚至是燕護親自披掛上陣,但他唯獨沒有想過的是自己,或者說他從沒有過這份自信。
柳之覽肯定的點了點頭,「對,就是你,我估計你父親也打的是這個主意,如果不出我的所料,等到你從歇馬鎮突圍出去,餚關那邊對你的新的任命書就會火速送到你的手上,你現在是營帥,那麼接下來的軍銜,應該是軍帥了。」
「呵,還真是平步青雲!」燕無忌有些自嘲道。
柳之覽卻一臉羨慕地說:「遲早的事,燕大帥只是因為這次胡蒙的入侵,提前了計劃而已。」
說完,柳之覽再次看向城外一望無際的胡蒙大營,嘆了一口氣,「所以我要保你安全突圍出去。」
燕無忌上下掃了柳之覽一眼,微微一笑,不再言語,那模樣就像是在說:「若是論計謀,我可能不如你,但這突圍可是刀對刀的比劃,我保護你還差不過。」
而柳之覽顯然也將對方的表情全部看在了眼裡,舒展了一下身體,也不再多話,倒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城外的情況,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他們閑聊了。
日漸西沉,原本散亂的胡蒙大軍再次整齊地集結在了歇馬鎮的城牆之下,那些被燒焦的器械和屍體依然還保留著些許的火星,但這一如焚火煉獄般的景象,卻絲毫沒有讓對面的胡蒙士兵膽怯。
「去叫軍帥,胡蒙人又準備開始進攻了。」一聲進攻的號角再次響起,胡蒙人再次的進攻比預料之中要來得早很多,從另外一方面看出,可列統帥的這支胡蒙大軍,其軍事素質之高,已經超出了燕無忌等人的預料。
郝子峰登上城樓的時候,胡蒙的方陣剛好再一次進入了弩床的射程,「嘎吱嘎吱」弩床上弦攪動的聲音在城牆之上此起彼伏,形勢比他之前預估的還要嚴重。
「桐油還有多少?」郝子峰登上城牆的第一句,就是問還有多少桐油,畢竟這個東西,才是歇馬鎮現在屹立不倒的保證。
「還有兩千桶,已經不足以再用一次火攻了。」柳之覽在戰鬥剛結束的時候,就已經派人去統計了桐油的數量,所以當郝子峰問起時,他一口便答了上來,只是答完之後,忍不住補充了一句,這個保命的護身符,已經不夠了。
「儘力而為吧,無忌,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去另外三面城牆看看。」郝子峰拍了拍燕無忌的肩膀,有種道別的味道。
燕無忌如何不知道郝子峰的心思,他現在是歇馬鎮內的最高軍事長官,也是級別最高的人,只要胡蒙人一破城,肯定就向他蜂擁而去,想逃都難,所以他和燕無忌在一塊,便會連累到燕無忌,畢竟胡蒙人不知道這城裡面還有一個西北軍團的接班人在。
老調重彈的作戰流程,胡蒙人的每一次衝鋒,都給城牆之上的燕軍造成了莫大的壓力,燕無忌讓柳之覽留在城樓那裡繼續指揮,他則帶著原獨立營麾下的斥候隊再次進入刀光劍影之中,獵殺著每一個衝上城牆的胡蒙兵。
「殺!」一名士兵被袍
澤的陣亡而激怒,提著手中已經卷刃的大刀一下躍上雲梯搭在城牆上的板子,拼儘力氣向前揮砍著,兩名同樣瘋狂的胡蒙士兵毫不畏懼地沖了上來,前面的那人被大刀一刀劈中了左肩胛骨,但他並沒有倒下,而是扔掉手中的彎刀,雙手死死扣住肩膀上已經陷入了半個刀身的大刀,為身後的同伴製造機會。
而身後的同伴也沒有讓他失望,一個躍身,手中鋒利的彎刀狠狠劃過那名燕兵的脖子,一顆碩大的頭顱便墜入城下,隨之而來的,是兩具屍體,「嘭」的一聲,摔得支離破碎。
還有一名被眼前的恐懼嚇破了膽的士兵,哆哆嗦嗦地盯著面前一個又一個身影掠過,他忘記了揮動手上的武器,也忘記了躲閃迎面的攻擊,直到一縷刺眼的寒光閃過,他才幡然醒悟,自己還置身於戰場,可惜下一刻,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
這樣的場面在歇馬鎮的四面牆城上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彪悍的胡蒙人對於燕人天生就有一種壓迫的力量優勢,他們哇呀呀地一通亂叫,逐漸在城牆上建立起了局部的優勢,而這些優勢點,就是燕無忌和他身後的斥候隊所選的第一目標。
割喉,刺心,這裡的斥候成員們,動作始終都是這般簡單有效,當一股十多個胡蒙人建立起來的優勢點與這些斥候們遭遇時,戰鬥往往只在十息之內就會結束。
即便是遠在胡蒙大營之內的可列,遠遠見到這番景象,也忍不住微微咋舌道:「這是一批什麼人,怎會如此厲害?」
特木貼爾也將這些盡收眼底,對於他而言,這樣的事情已經見過數次,之前他的部隊,有好幾次都已經在城牆上建立起了優勢區域,但往往都會遭到這些傢伙的直接針對,然後這些優勢區域在轉瞬之間,就會形勢逆轉,而領頭的那個燕軍將領,他的身影已經牢牢印在了特木貼爾的腦海中。
「可洛舍(殺)!」一陣震天的喊殺聲自城西響起,無數火把匯成了一條火蛇,從城西外面快速鑽了進進城內,然後開始向歇馬鎮內的大街小巷蔓延著。
「城破了,西面!」特木貼爾看了一眼城西方向,這座讓他含恨的城池,居然就這樣破了,一股濃濃的不甘從他心底冒了出來,突然想到了一個小時候聽到的故事,「一個人吃了十張餅后飽了,於是埋怨店家,為何不直接給他第十張餅,這樣他吃下去就飽了,哪還用再買前面的九張餅。」
這話聽起來好笑,但是在善於權謀之人的眼中,他們就是可以直接購買這第十張餅的,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可列,他就像是早就知道這歇馬鎮會被攻破一樣,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讓特木貼爾第一次有了想要上去揍他一頓的衝動。
「是不是很不甘心?」前面的可列突然回過頭來看著特木貼爾,而後者只能搖頭,並無言語,可列不以為意地下了點將台,向著中軍大營走去,「誰說一張餅就吃不飽肚子呢?」
城門既然已經破了,那就不需要再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