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墮業者
佑仟璟想要罵人。
祝天璣這個蠢蛋見到那捲毛的時候居然還想湊過去跟那個心懷不軌的傢伙說話,佑仟璟手腳已經逐漸僵化了,差點就沒抓住他,讓這個「鴨子」自己飛到餓狼嘴裡。
「你很聰明。」捲毛開口了,他眯著眼看的是佑仟璟,「但是很可惜。」
這個「可惜」咬字很重,明顯含著多重意思。
佑仟璟扯住祝天璣的衣袖,藏在他那件寬袖華服下的手悄悄抹了下手鏈,從裡面摸出一顆珠子悄悄塞到了祝天璣的口袋裡。
他這一小動作並沒有被少年和祝天璣察覺到,畢竟抗拒麻痹效果時的掙扎幅度要比這惹眼多了。
「你、想幹什麼,我們和你無冤無仇吧?」
「當然。」少年回答得很快,「這與仇恨無關,那是順應自然法則的捕食者與被捕食者的關係。」
饒是佑仟璟也沒能一下子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自己為何會遭此劫難,不,『劫難』這個詞過於貶低了,我希望你將它認為是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遇。」
佑仟璟:見鬼去吧你。
他悄悄拉過祝天璣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寫字,讓他找個機會趕緊跑。
沒有業力無法使用業道,不然他完全可以用業道二十三式的傳音跟祝天璣對話。
但祝天璣是會的,然而卻沒控制住音量,於是一道驚雷在佑仟璟本來就被毒素搞的暈乎乎的大腦里炸響:那你呢!
……我謝謝您嘞。
那少年並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互動,在他眼裡中了麻痹毒素的佑仟璟宛如一隻待宰的羔羊,而祝天璣則被完全無視了:「我出生時就被賦予了神跡『破妄』,它能讓我看到每個人體內的核,被綺麗業力纏繞著的各種各樣的核。」
「我用它將核從人體中精準地剝離出來,哪怕那些醜陋的軀殼化作流沙飛塵,這些核也依舊光彩奪目,就像是永不腐朽的藝術品。」少年的赤瞳中染上了瘋狂之色,「這是主神迦德洛的恩賜,偉大的神祇賦予了我看清本源的力量,那我就必須更深入地了解他們。所以我把它們都收藏了起來,收藏了很多很多,但是很快,我從這種行為中感到了空虛,於是我試著與它們融為一體。」
瘋了!這人是個瘋子!他做出這種事怎麼還敢提主神的名字?
佑仟璟感到大事不妙,情況可能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多了。
他集中精力調整好自己的呼吸,抑制住正在為他修補傷口的本源業力,將所有身體活動壓到趨於靜止的狀態,只有這樣才能減緩毒素的擴散速度,為他多爭取幾分鐘清醒。
少年抬起手,落在祝天璣腳邊的細劍騰空而起,飛到他面前粉碎成細碎的鐵渣。那些銀白色的鐵渣在半空中重新組合,凝聚成羅蒙花的形狀。
「一開始總是失敗且過程無比痛苦,比吸食高濃度迷幻劑的後遺症還痛苦,我一直在忍耐,但幾乎看不見希望,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親眼見到了一隻禍桀級別的虛障將人吞噬的場景。那個時候,我突然明白了。」
「諸神在創造人類時為了避免紛亂立下了禁止互噬的限制誓約,可這誓約對被封印在無盡界之中的虛障是無效的!吞噬人類是它們的本能!所以,我明白了。」少年興奮朝佑仟璟他們攤開手,赤瞳中光芒閃爍,「是血,是血啊!」
少年打了個響指,那一頭微卷的黑髮瞬間暈染成雪白,頭頂驟然出現的業輪忽閃了兩下,圍繞在周圍的六簇業火陡然熄滅,緊接著他的眼白似潑了墨,棕瞳反而變得近乎透明,眼角飄出了兩縷血紅色「霧氣」,呼吸也變得急促紊亂。
佑仟璟愣住了,這種詭異的變化他雖從未親眼見過,但記憶深處卻儲藏著從書本里學到的知識:「墮——」
「墮業者!」沒有中毒說話利索的祝天璣替他把話說了出來。
在淵境,連一歲小孩都知道墮業者是什麼,因為他們的父母經常在嚇唬哭鬧不止的小孩時說:「你再不乖,就要變成半死不活的墮業者了,那些虛障馬上就會從無盡界跳出來把你帶走!」
人類從世界樹上誕生,身體的全部組成都是業力,在這世上,有很多方法對人類的核造成傷害,但只有一種東西的傷害是絕對致命不可修復的。
那就是虛障的血,來自無盡界的血液,哪怕只是一滴,一旦沾上核便是死,死亡過程是難以想象的痛苦,最後連遺物都不會剩下,只有一灘血水。
而又被稱為「混血」的墮業者就是吸收了這種血液且產生微免疫的人類,他們的身體機能和神跡得到大幅度提升,但卻因此失去了自愈能力和大量壽命,精神狀態也變得極度不穩定,甚至扭曲,變得和虛障一樣喜歡攻擊人類。
至今為止都沒有人弄清墮業者是怎樣產生的,他們出現得悄無聲息,毫無預兆,很多人甚至根本沒有與虛障接觸過,就那麼化身成了「惡鬼」。
佑仟璟生活在華央的帝都燁熵,一年有近百例墮業者出沒傷人的案件,這在佑昀管轄範圍內,所以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況,卻從未親眼見過這些墮業者。
因為墮業者很強,他們的力量足夠以一敵百,而且這些人在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入絕境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盡。
佑昀曾經跟佑仟璟說過,這些人就像是擁有了高等靈智的虛障,更加棘手、狡猾、殘忍,一旦遇上了,除了放手廝殺直到一方完全倒下別無他法,留下這些人只會造成更多的犧牲。
不要有一絲同情,不要有任何猶豫,哪怕這些墮業者曾經是同胞,但在墮業的那一瞬間,他們就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這是我作為部長對自己部下下達的命令,很殘酷對吧,但這是我們的職責。」
那時候佑昀正教他一些基礎的防身術和劍術,兩人練習完畢坐在後山斷崖上看餘暉一點點消失在群山後時,佑昀摸出了背著大兒子偷藏的老酒,豪飲之後打了個滿足的嗝,然後對嫌棄酒味的小兒子說:「人活這一世,時光短暫,卻有太多身不由己,很多人都沒能過好這一生就匆匆離開了。」
「這不好,這不好啊,太痛苦了,就那麼死去,在本該美好的日子。」佑昀喝得醉醺醺,語序混亂,東倒西歪,哪裡還有大家主的樣子,「臭小子,別人都說咱們佑家是全淵境最大公無私、忠誠守信的了,嘿嘿,放屁,你知道嗎?你爹我啊,可自私了,可小心眼了。」
佑昀晃了晃見底的酒壺,意猶未盡地擦乾嘴角的酒漬,眸中所映淵境夜晚的三輪月流光溢彩:「在弗洛艾多那會,我往司洵君帽兜里扔過芥響草,偷了靶場的槍去打鳥,放過帝玦無數次鴿子,還踹了老教授煉藥的鍋子,嗝……最近、最近滄熠那小子不是不讓我喝酒嗎?你猜我這酒哪來的?哈哈哈搶的,搶了祝游弋那老東西,我這偷偷跟你講的,可別告訴你大哥啊。」
「我很感謝自己出生的佑家,是它給了我擁有這些安逸時光的機會,但我最感謝的,還是它讓我成為了你們兄弟三個的父親。」佑昀傻呵呵地沖年幼的佑仟璟笑著,「你們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寶物,是比職責更大的存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佑昀這人在身為家主之前首先是個父親,他根本不大公無私,他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安無事地過好這一生,別無所求。」
佑昀將一塊刻著佑家家紋的小牌子塞給佑仟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永遠不要被束縛住手腳,只要記住,遇到危險你還有後路。」
佑仟璟還記得那晚佑昀喝多了,拉著他在斷崖上聊天聊地,不肯走,直到兩人撐不住直接倒地睡著,第二天被出來找人的大哥佑滄熠拎了回去。
佑仟璟是天生殘缺者,可是他從未經歷過悲傷與絕望,因為有佑昀在身邊的日子,時光盈滿了快樂。
而現在,佑仟璟將那塊牌子塞進了祝天璣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