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百零一：夢境 （青雲篇）

陳青雲眯了眯眼，出聲道：「他這是對我們放鬆警惕了？」

彷彿剛剛看到的遲鈍只是錯覺，心慧對著陳青雲道：「身體不好是肯定的，不過功力深厚也是肯定的。」

陳青雲聞言，看著四方天的上空，貌似繁星點點。

坐井觀天，也許說的就是現在的他！

什麼權謀富貴，都勾不起他一絲的興趣。現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把自己的井守好，不讓人有機會遮了他的天。

「我明日要進宮一趟，你在家裡小心一些。」

家裡這個詞，真的好溫暖。心慧出聲道：「你放心去忙吧，我不會出府的。」

「府里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我都恨不得多出一雙手來！」

心慧把自己的手伸出來。

陳青雲見了，眼眸微閃。

那手臂不長，瘦瘦的，可是卻很能幹。

……

這一晚，陳青雲睡得有些不踏實。

睡夢中，他又回到了許多年前。而那個時候，他還在為秋闈落榜苦苦掙扎。

……

「哈哈哈。」

「竟然沒有中，齊瀚最看好的弟子，竟然沒有中？」

癲狂的笑聲帶著冰冷的嘲諷，滿大街的人都是形色各異的人。他們對著落榜的他指指點點，好像他不成了，對那些人來說，便是會一件暢快的事情一樣。

九月的天漸漸轉涼了，碼頭邊上的狂風大作，每到夜晚必定浮波起浪。

心慧忙完時，天色已經暗成一片。

四方天下的院內傳來一陣嗚咽之聲，沒有關好的門窗響動著，如果不是知道陳青雲在房間，心慧都要懷疑，這裡只有空蕩蕩的風聲。

「咚咚」心慧敲了敲房門，結果根本沒有人理她！

「青雲？」

她喚了一聲，然後推開門去。

房門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心慧推門時，發現只有一個不寬敞的縫隙。

她低頭一看，只見陳青雲的雙腿抵住了房門，他癱坐在地上，一股濃烈的酒味襲來，明顯就是喝醉了！

心慧擠進房門，然後蹲下去。

她撩開陳青雲凌亂的髮絲，然後擔心地喚了一句：「青雲？」

陳青雲低垂的腦袋晃來晃去的，好像根本不知身在何方。

心慧的手伸到他的腋下，然後用力將他抱起來。

看著消瘦的身體很沉，他的個子躥得又高，心慧幾乎是把他拖到了床上去！

她轉頭，想要給打水給他洗洗臉。

結果她的身形剛動，陳青雲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別走！」

「不要離開我！」

「我很沒有用，可是你不能離開我！」

陳青雲的口吻很禿廢，可手上的力道卻大得驚人，帶著慌張無措的脆弱。

心慧的心軟了下來，不過就是沒有考上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她知道他十年寒窗為的就是出人頭地，然而時也，運也，命也。

以後的日子那麼長，又不是只有一次機會？

她的手棒上他的臉，感覺上面熱乎乎的，有點發燙。

他睜著迷濛的睡眼，紅紅的，可那裡面的光卻暗沉漆黑。

「別走！」

「你相信我，以後一定能考上的！」

他帶著哭腔道，彷彿已經魔障了！

「青雲，你不像是如此脆弱的人啊？」心慧輕嘆道，桂榜剛出來的時候，她知道他沒有中，心潮不過略微失望，替他難過半響。

她知道有一種人，平常看著很能幹，可是每當考試就會名落孫山。

然而當時她想的是，他也許會反過來安慰她。

可去了一趟雲鶴書院回來，他便如此大受打擊的樣子。

她也能想得到，必定是伯父恨鐵不成鋼罵了他一頓，可她知道的陳青雲，不應該是會為了秋闈桂榜而一蹶不振的人？

她疑惑，也心疼。

陳青雲幽暗的眼眸閃過一絲痛苦，他微微側過身，一邊的臉頰壓在她的手心上。

溫柔的觸感讓他十分留戀，他閉上眼，心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這般敏銳，日後他再想騙她就太難了。可他就是覺得難過，怎麼就那麼沒用呢？

陳青雲捏著她的右手不放，她不會知道現在的他有多開心，多感動。

她在疑惑，因為她相信他不是如此脆弱之人。

說得再多，大受打擊后的頹廢只會讓她更加失望。

「對不起！」

陳青雲低聲道，聲線比之前要清晰很多。

酒醉的人，心境都是明白的。

只不過是思維轉得很慢，有時候只想發泄心裡的不痛快。

「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書是你念的，科舉是你考的，路是你自己選的。」

「我只是陪著你的人，不論你是在念書，還是在科舉，又或者選擇以後都只當一個教書的先生，我都會陪著你！」

「人總要活得像個樣子，或不卑不亢，或知書識禮，或有情有義......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比你更加活得沒有希望的人，也有許許多多比你更加絕望而無助的人，如果你連這點挫折都承受不了，那麼我會認真地想想，你是否有能力承受我們之間的感情！」

心慧說完，房間里靜得可怕。

一股沉寂肅穆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回蕩。

陳青雲的眼睛紅了起來，隱隱透著一股驚慌的光芒。

他用力抓著她的手，那力道讓她低呼出聲。

「啊！」

「放開，你幹什麼？」

心慧呵斥，想要甩開他的手！

可是他握得更緊，只見他一下子床上彈起來，然後用力地將她圈入懷抱。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我可以，我什麼都願意承受！」

「我只是......只是沒有想到而已！」

「連最末的名次都排不上，我只是心裡難過而已，陳家村那些人得到消息，還不知道會在背地裡說些什麼？我怕會有人勸你改嫁，我怕別人會說我配不上你，我怕我沒有能力讓你抬起頭來！」

「我真的很怕，很怕......」

陳青雲驚恐道，可在心慧看不到的地方，那一雙眼眸卻漸漸幽深，彷彿蘊藏著無法言說的苦楚。

心慧回抱著陳青雲，一雙溫柔的手在他的背脊上來回撫摸著。

像是抱著一個在黑暗裡被驚雷嚇到的孩子，溫柔地安撫著，輕哄著，希望給予他所能給他的愛意和保護。

陳青雲埋首在她的頸后，那裡有著髮絲的清香，有著溫熱的觸感，還有她清淺的呼吸聲。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

他低泣道，悲涼的聲音透著一股無助和惶恐。

心慧的眼眸眯起來，內心惆悵萬分。

她似乎喜歡上了一個雙面人。

這樣脆弱的陳青雲，失去分寸和風度的陳青雲，是她所不熟悉的。

他說他怕，她又何嘗不怕？

怕他年少得志，另有所愛！

怕他前程似錦，另結新歡！

怕他入了官場，漸行漸遠！

然而她剋制著自己，不想在心裡放大那些根本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有時候豐富的想象帶給自己的，只有無盡的傷害！

在這個世界上，誰離開了誰，都能活。只是活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如果青雲頹廢成為一個支撐不起未來的人，那麼她的喜歡，他的喜歡，他們之間的感情還可能嗎？

「別跟我說對不起。」

「如果是我看錯了你，那你哭得再凄慘我都不會回頭的。」

「青雲，我的男人要人如此軟弱，我寧可孤獨一生！」

心慧說完，用力推開了陳青雲，然後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房間里，陳青雲看著煽動的房門，突然驚醒起來。他渾身都是虛汗，心裡一陣狂跳，好像還沒有從夢境中緩和過來。

經年舊事浮上心頭，夢境也真實得可怕。

他能熟知多年前自己的心境一點也不習慣，可奇怪的是，他似乎也了解到當年心慧的心境。

如果一切都如同他在夢裡探知的一樣，那麼他是不是陷入自我的囚困當中？

當年執意去京城再考，丟下她一人在定南府。

他盼的是衣錦還鄉，給她榮耀。可他卻忽略了，她真正在乎的是什麼？

陳青雲掀開被子，坐在床沿邊反思。

寒夜不擾人，可他的心久久難以平靜。

冥冥中，有道聲音跟他說，不要再算計了。

要用心！

用他自己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