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肖飛在宿舍躺下時,聯方已經在他的對面床睡著了。考完試之後,宿舍的同學們都回家了,只剩下他們兩個,打工打到現在。離除夕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明天他倆也將搭上了回家的火車。
肖飛在黑暗中摁亮了手機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了。他看著手機壁紙發獃。手機壁紙是他第一次去福山的時候,路意給他拍的他在山頂上的照片。他看著幾年前的自己,青澀,稚嫩,有著少年幼稚的堅持,和不承認的脆弱。
現在也有幼稚的堅持,但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確是脆弱的。
對床的聯方在睡夢中咕噥了一聲,肖飛意識到是自己手機的光亮影響到了聯方,連忙鎖了屏。整個宿舍又回到了黑暗中。
但肖飛還是睡不著。他看著頭頂上的床板,想著上鋪的兄弟以往在這個時候,已經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呼嚕聲,現在卻靜悄悄的,連窗外月亮慢慢爬上窗戶的聲音,都能聽到了。
肖飛翻了個身,面對著牆壁,想起明兒要回去了,就重重嘆了口氣。
按理說,三平和他相處了那麼久,又經過了之前高中時候小林那些事兒,以及後面三平確診抑鬱住院的事情,關係是緩和了不少,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也多了起來,但他還是沒能在三平面前真正放鬆下來。也不知道是看到三平才想起的媽媽,還是因為一直就想著媽媽所以看著三平就總是不自在,他覺得他們倆之間太尷尬了,沒法兒正常相處。
雖然對於他的一切,三平都是有求必應。這所大學的學費也不便宜,一個學期得交好幾萬,肖飛一聽要交那麼多錢,就動搖了,想著要不去第二志願好了,三平按住了他,堅持讓他來這所大學。這也就算了,肖飛臨上飛機前,三平還塞給他一張裡面已經事先放入五六萬的銀行卡。肖飛一開始不知道銀行卡里有多少錢,有一次心血來潮說要查查看,一看嚇一跳,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擁有這麼多錢。
三平卯足了勁的對他好。可她越這樣,肖飛就越不安——憑什麼呢?
他沒爹沒娘是他倒霉,他也認了。不就那回事,大不了混著混著就一輩子過去了,他的命也就這樣了,不值錢,而且看著他也不像是什麼骨骼清奇的奇人,三平領養他除了得到一些風言風語以外,還有什麼好處?
「那要不就是那會兒她老公剛沒了,想寄託點什麼。」想了老半天,肖飛意識開始有點模糊,他不再強撐著眼皮,閉著眼又翻了個身,徹底睡著了。
第二天,肖飛頭腦還不太清醒,就被聯方從被窩裡拽起來了。等他迷迷瞪瞪地拎著收拾好的行李走出宿舍后,聯方啪地一聲關了宿舍門,他才稍微回過神來。
和聯方在學校後門隨便吃了點豆漿油條,他們就坐上了去火車站的公交車。三平一開始還想著給他買機票,讓他坐飛機回家得了,坐十幾二十個小時的火車太遭罪了。肖飛堅決拒絕了,甚至還不讓三平給他出火車票的錢。
「我有錢。」肖飛拿著手機,低著頭,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也不用卡里的。」事實上,三平給他的銀行卡,他動都沒動過。生活費全是自己去兼職掙回來的。
「那你哪裡來的錢?」三平愣了愣,問。
「你管呢……」肖飛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但很快找補了一句,「反正你不用操心我了。」
三平不再說話,但也沒掛斷電話,肖飛聽著三平那邊靜悄悄的,想著她是不是待在病房裡,「你沒事就出去走走唄,我看醫院的綠化做得不錯,你別老是待房間里,都悶壞了。」
「……嗯。」過了很久,三平才悶悶應了一句。
「沒事的話我掛了。」肖飛抬起頭,看著聯方在他面前認真畫畫的樣子,心不在焉地說。
「好。」
掛了電話后,聯方抬眼看了看臉色不太好的肖飛,「家裡人?」
「……不算吧?」肖飛把手機放回到兜里。
和聯方坐上火車后,肖飛就把眼罩和口罩戴了起來。聯方看著他交叉著雙手在胸前,身子往後靠在了椅背上,一副拒絕談話的樣子。他伸長了手,把肖飛旁邊那扇窗的窗帘給拉上。
肖飛卻並沒有睡著。他在眼罩後面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盯著眼前的一片黑暗。
這次,他想起了清花。
他發現他胡思亂想的內容越來越讓人不適了。
那是從簡老師家裡補完課、正要回家的路上,他被等在路邊的清花叫住了。
那個時候,三平已經在醫院接受治療了,而他即使對余雲有一種莫名的敵意,但還是乖乖聽了余雲的話,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學習上。肖飛很聰明,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學習,二模的成績已經比一模的成績要好看了許多。簡老師樂得眯起了原本就小的眼睛,轉頭就跟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簡爸爸炫耀——「您看!肖飛多厲害!也是我教得好呀!」
那天晚上從簡老師家裡出來之後見到清花,肖飛就一陣無名火起。他想了想,覺得即使誠實地對清花,清花也威脅不了三平——於是,他挑了下眉頭:「喲,這不是三平的親媽嗎?」
清花走到肖飛面前:「小孩子不能沒有禮貌。」
肖飛點點頭。他換了另一種恭敬的語氣,「那請問我有什麼是能幫得上您的呢?」
清花神情怪異:「你沒有必要這麼陰陽怪氣的。你不是我的親外孫,我沒必要忍你。」
「那就別忍。我也沒讓你忍。」肖飛笑了一下,恢復了正常語氣,「看你在這裡等我,我才問一句而已。或許也是我誤會了吧,你只是碰巧在這裡。那我走了。」
「你等等。」清花見肖飛拔腿就走,連忙叫住他。肖飛停下腳步,挑著眉看著跟上前來的清花。
清花看起來有點吞吐,但是在肖飛面前,她還是不想示弱。她抬起頭,看著比自己已經高了不止一個頭的肖飛,開口了:「三平最近情況還好嗎?」
「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嗎?你怎麼不自己去看看她的情況到底好不好?」
「我沒有時間。她爸爸也沒有時間。」
「但我沒記錯的話,上個星期你們還去了一趟胡醫生的辦公室吧?既然都到了醫院了,就不能抽幾分鐘去看看三平?」肖飛冷冰冰地說。
「我沒有義務要回答你的問題。你太不禮貌了。也不知道三平平時是怎麼教你的。」清花左右躲閃著肖飛的逼視,但仍繼續說道,「你們看緊她,別讓她又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也是成年人了,就應該有不讓父母再替她操心的覺悟了。」
「你神經病啊!」肖飛瞪大了眼睛。他先是不可思議地看著清花,過了一會兒,才從喉嚨、對著清花喊出了這麼一句話。清花被肖飛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她奇怪地看了肖飛一眼,低下頭快步走開了。
肖飛看著清花越走越快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
即使和三平之間尷尷尬尬的,但他還是覺得三平太可憐了。他自己是真的沒了父母,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而三平呢,明明父母雙全,卻還是活成了一個孤兒的樣子。
他在口罩下面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睛在眼罩后閉上了——
沒所謂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被聯方叫醒了:「醒醒,醒醒!我們到了!」
他慢慢地把眼罩摘下,眼睛一下子被車廂里的白光刺痛了。他忍著被刺激出來的眼淚,眼睛勉強撐開了一條縫,轉頭看向窗外,竟看到了路意正站在站台上。
一路上忐忑的心情,在見到路意后,安定了許多。車停了,他拿起行李,跟在聯方身後,隨著擁擠的人潮下了車。聯方回頭跟他打了聲招呼,就跑向了等在不遠處的家人那裡。肖飛一手提著背包,一手拉著行李箱,慢慢走到正看著他笑的路意前。
「你好哇,我的小朋友。」路意張開雙手,然後緊緊地抱住了肖飛。
肖飛開始還覺得肉麻,想使勁推開路意。但很快他的眼眶就熱了——或許,真的也只有路意,是真心對他好的……
路意感覺肖飛推他的動作越來越小,覺得奇怪。他放開肖飛,看著肖飛的臉,認真地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知道你可以跟我說的。」
肖飛搖了搖頭,低著頭,拉著行李就往出站口走。路意默默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