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胡醫生沉默了一會兒,等泣不成聲的三平恢復了平靜后,才問道,「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三平覺得自己既然都這麼疼了,不如乾脆今天就一次性疼完算了。像殉道士一般,三平仰起了頭,看著胡醫生辦公室牆上掛著的一幅畫,繼續沉浸在回憶里。

三平來到咖啡館的時候,剛好是正午十二點整。咖啡館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客人,還有幾個店員。三平選了一個靠窗位置坐下,開始等永和的到來。

離婚協議書她帶來了,在她隨身的包包里。但她還是沒有簽字。對於永和昨晚、還有之前一直在說的什麼「真正的愛」,她不明白,也不打算去明白了。她只想再見到永和,再挽回他一次。

她不懂為什麼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永和卻突然要離開她。是有了另外一個喜歡的人嗎?還是在寫新書的過程中遭遇到了創作瓶頸?亦或是,她做錯了什麼嗎?問題到底出在誰的身上?他終於還是厭倦了她嗎?

但是這些,和永和一直說的那個什麼,那個「真正的愛」,又有什麼關係?

三平覺得頭很疼,她不想再胡思亂想了,卻一直沒有辦法停下來。她揉著突突跳著的太陽穴,無意間看出窗外,就看見永和出現在街角,正往這邊走來。

馬路邊,紅燈亮了,永和在紅綠燈旁停下。他眯起眼睛,看到了咖啡廳里正透著玻璃窗看著他的三平,他笑了笑,揚起手揮了揮。

三平看到永和的笑容在陽光下閃耀著,恍惚間,她彷彿回到了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一聲尖銳的剎車聲把她走神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定了定神,再看向窗外的時候,發現紅綠燈前圍了一圈人,有停下來的車,有還沒有轉綠的紅燈,有人在打電話,有人抱著一個在哭的小孩,有血……有血從那個由路人圍成的圈裡流了出來。

不見永和。

三平覺得自己停止了呼吸,一直突突跳著的太陽穴此時此刻跳得更厲害了,那些在她的腦袋裡同時打鼓的人,在這個時候打得更歡了。

她頭暈目眩地站了起來,腳步虛浮地要往外走。她的目光沒有辦法聚焦了,但她還是儘力眯著眼睛,想要看清那個倒在血泊中的人——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

終於看清了之後,她顫抖著雙唇,轉身離開了現場。

那個從來沒有宣之於口的痛苦的回憶,那個一直被壓抑著不見天日的痛苦的真相,那個一直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傷口,終於被三平坦白了,承認了,揭開了。

胡醫生看著在沙發上把自己縮成一團的、不斷顫抖的、面無血色的三平,知道她已經用盡了她的力氣。

已經有太多的人勸過她,讓她忘掉痛苦,讓她放下過去,讓她重新出發。

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才能從回憶的泥沼中掙扎著站起來。醫學昌明,三平過來求醫,是希望醫學可以讓她不那麼痛苦。但是她要真正康復,真正重新出發,還真的要先好好感受那份只屬於她的那份痛苦。

醫學是矛盾的——不,應該說是人——人才是矛盾的。

看見它,感受它,不做任何的抵抗,讓它在身體和頭腦中肆意流動。只有這樣,三平才能真的看清痛苦的模樣。

暫時被擊倒,沒有關係。重新出發的力量,就在體內,就在那些深刻的痛苦裡。

簡老師把肖飛帶到醫院的時候,轉身就要離開,肖飛忙拉著小綿羊的後座,「你去哪?」

簡老師回過頭,小眼睛在頭盔的透明面罩后看著他,「回家啊,還能去哪?我女朋友出差還沒回來呢……」

「不是,」肖飛急了,繞到簡老師面前,「你在這裡等我啊,我很快下來,你還得送我回去呢。」

「你不認識回家的路嗎?」簡老師眼睛眯了起來,肖飛知道他在笑。

肖飛看著簡老師騎著小綿羊絕塵而去的瀟洒背影,轉身看著聳立的醫院大樓,深吸了一口氣后——又重重把這口氣嘆了出來。

真的比去參加大胃王比賽還要難。

但是看到三平正坐在窗邊畫畫的時候,肖飛竟然莫名鬆了口氣。在來之前,他在心裡預想了千百種和三平對峙的情景,也下意識地認為三平就是那種精神萎靡、無法溝通的樣子。而現在看到的三平,精神已經比肖飛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了,看著好像是真的可以出院了。

肖飛就是有這種感覺——他知道三平快出院了。

「三平,」肖飛輕輕喊了一聲三平的名字,在三平帶著驚喜和詫異的眼光抬起頭的時候,他有點局促,「我回來了。」

「你……你今天回來的嗎?」三平驚喜交加,她放下畫筆,快步走到肖飛面前。她仰起頭,仔細看了會肖飛的臉,立刻說道:「你瘦了。」

「怎麼會瘦了呢?」三平語氣帶著心疼,她拉過肖飛的手,把他帶到了茶几旁的沙發邊,然後邊給肖飛沏茶,邊看著肖飛說話,「太瘦了,你去之前那個身材剛剛好,壯壯的。現在太瘦了,臉都沒肉了。誒,怎麼是你自己一個人來?你今天回家,沒人接你嗎?」

說到這裡,三平突然停了停,然後嘆了口氣,「你回家,不告訴我日子可以,你可以告訴路意和余雲,甚至是簡老師他們呀。別自己一個人……」

「我跟路意說了的。」肖飛連忙回答,他想了想,繼續說,「不過路上我和他吵了一架,他把我送到醫院之後,就自己走了。」他沒有說路意中途把他扔下的事情,更是把簡老師給略去了。

三平看了他一眼,手裡嫻熟的過茶的動作並沒有停頓:「你……」嘴上遲疑著,手上的動作卻如行雲流水一般,小巧輕盈的茶杯被三平從這隻手換到那隻手,從茶杯中倒出的弧線圓潤又沁涼,肖飛有點看呆了,他才知道除了余雲,原來三平也會沏茶了。

三平把洗好的茶杯放在肖飛面前,給肖飛倒上一杯淡黃清香的茶,把茶壺放回去的時候,她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說道:「你別怕我會拿路意怎麼樣,所以騙我。」對上肖飛驚異的眼光,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承認我以前真的對路意有偏見……也不是偏見吧,就有恃無恐。也因為他的這種衝動的性格,打擊了他好多回。但我這種打擊也不是正常的。正常的打擊是希望他能改正吧?我的打擊看著倒像是要讓他痛不欲生。」她抿了一口茶,然後看著肖飛,「正是因為我知道他什麼性格,所以他絕對不可能還能忍著一股氣送你來醫院。讓我猜的話,我會猜,他在半路就已經把你扔下了。」

肖飛皺著眉頭,滿臉錯愕。他覺得這個三平,不僅是沏茶的時候,連說話的時候,也像足了那個經常性波瀾不驚、偶然性晴轉陰天的余雲。

「而我也會繼續猜,猜他把你扔下十分鐘后,就後悔了。你看看手機,他肯定給你發信息了。十分鐘后就後悔,但他做心理建設卻要做一個多小時。看你到這兒的時間,推算你從機場……不對,火車站,你要坐火車……推算你從火車站到醫院的時間,加上中途起爭執、分開、你等簡老師來、簡老師騎著電動車帶你過來的時間,嗯,差不多了。」三平一口氣說完了,她眼裡帶著笑,看著肖飛,問道:「我猜得對嗎?」

肖飛立刻把手機拿出來,果然,微信里有路意的信息。路意發了一個簡單的道歉過來,還約他第二天去看畫展。

肖飛快速地回了路意后,把手機放回到口袋裡。這個時候,他才倒抽了一口冷氣,「你怎麼就肯定是簡老師?」

「你不會找余雲的。」三平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肖飛立刻點頭,「也是。」

「所以,你跟路意吵架,」肖飛的茶杯空了,三平拿著茶壺給肖飛倒第二杯茶,「是因為我嗎?」

「我覺得你現在就可以出院了!」肖飛大叫了起來,他現在的心情非常複雜,又高興,又覺得可怕。原來三平原本的頭腦就是這麼的……這麼的……反正很厲害的樣子!

「是啊,我也這麼說。胡醫生說讓再觀察一個星期,他好安心。沒什麼事的話就可以出院了。能趕在除夕前出院,我們可以一起過年了。」三平笑了起來,肖飛看著三平的笑臉,才意識到這可能是他第一次見三平這麼笑。

「你們吵架,為了我?」三平又問了一句,她的笑容還沒完全斂去,看著倒是帶點腹黑的感覺了,「你今天直接從火車站過來,也是要找我說事情吧?」

肖飛很快就習慣了三平這麼靈敏的反應。他深呼吸了下,看著三平,說出了一直深深藏在心底的話——「其實我不知道要怎麼和你相處。」

三平的反應很平靜,「我也是。」

「我知道你很好,」肖飛緊緊閉著眼,一股腦地說,「但我真的覺得太……太突然了。我沒有辦法適應,好多年了,小林的事情,我很謝謝你,還有畫畫的事情,還有上大學的事情,你都很支持我……你一直在支持我。但我就是……對,受之有愧!」肖飛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茶,「我們本來就沒有任何關係,你對我不好,才是應該的。但你對我實在是太好了……」

要換作還是在其他親戚家之間竄來竄去的時候,肖飛要是敢這麼想,他肯定首先給自己一個大耳光——人家對你那麼好,你還覺得不對勁,是犯賤還是怎麼著?

但只有真的身處其中了,反而是不太敢心安理得地接住人家對自己的情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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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鍋熱咖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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