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不想再忘記
這時楊靜又道:「後面的你也應該能想明白了,車禍那次比之前還要嚴重。阿亮找我原本是想讓我介紹頂尖的外科醫生,但是當他的身上外傷與內傷都穩定下來時,卻現真正影響至深的是他頭部的腦疾病。對此我也束手無策,立即聯絡了我的外祖母,且當機立斷將人帶來了這裡。」
「當時究竟壞到一個什麼程度?」可以肯定,我後來見到的周瑜已經是在醫治中的他了,因為從周念被周家人帶走到我在英國找到他,整整有大半年,我是在生下米粒后的三個月才開始著手找他的,又跑去美國找周念確認了人在英國,加上辦簽證的手續,差不多有八個月。
所以,我看到的情形一定不是最糟糕的情況,已經是有所緩解,否則周念不會把他弟弟的行蹤告訴我,而周亮也不會允許我上前去試探。
楊靜的面上露出一絲不忍,對我搖頭:「你不會想知道的。」
「告訴我。」我如是對她要求。
若這是周瑜的那段過去,那麼我有理由也有權利知道。
「我說吧。」周念突然開口,引我轉眸過去。自進門起他就沉默著靠在門邊的牆上,始終不一言地聽著楊靜與我對話。
他說:「那次車禍,差點要了老三的命。他的背部被車子的保險杠給划拉了一條大口子,送到醫院時已經因失血過多而休克了,而這還不是致命傷,真正的致命傷是他胸腔的兩根肋骨刺穿了肺部,每一下呼吸都會出血。」
我的指甲摳進了掌心,卻不覺得疼。
只聽周念又道:「當時就不得不做手術,否則他會因內出血而死。手術做下來,醫院幾次病危通知單,我們把他轉移到美國醫治,同樣的也在重症病房躺了整整一個月才醒過來。而蘇醒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頭部劇痛到整個人在打滾,起初我們並不知道緣起於什麼,後來才赫然明白他的頭疼是因為看見我們。」
「為什麼?」我訥訥而問。
「老三的腦細胞已經因為二次重創而產生了異變,就像是機器重組了,但由於我們是他的至親,是他最熟悉的人,只要看到我們就會對他造成視覺衝擊。把原來的腦細胞比成過去,重組后的比成現在,等於是過去與現在生了強烈碰撞,從而使他頭痛欲裂。」
周念說到這嘴角溢出苦澀與難過:「老實說,一開始我們因為接受不了,甚至動過想利用這樣的碰撞激他的記憶能夠回來。但是阿靜的外祖母告訴我們,不要把這當成是一種記憶的流失,而是一個疾病的開始,人的腦子如果是一部機器,被一把鋼刀一直在砍,結局只有一種——機器徹底毀滅。」
明知道周念說得這些都只是過程,周瑜後面肯定因為什麼契機而恢復了,但聽見了卻仍然難控制心頭的鈍痛。
周念說,所以他們一家人全部退到了暗處。只要老三能夠治好,他們的意願又算什麼。
可是,你來了。
周念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低沉,眸光很幽深,看著我的眼神卻很複雜。
為什麼是——可是,我來了?
「請你說清楚。」我如是要求,卻見周念低頭沉默。
「小如,」楊靜喚我,「你知道zhou是怎麼恢復記憶的嗎?」
心神一凜,這是我第一次見楊靜用看著平靜,實則沉痛的眼神看我。那一瞬,我竟不敢去接她的話,明知道答案可能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只要我邁一步,但我突然膽怯了。
不過楊靜已經不再給我退縮的機會:「zhou是自己恢復的,從你來過以後。本來外祖母可以為zhou做一系列的後續治療,通過醫療科學的方式循序漸進的修復他受損的腦細胞,只不過這樣可能之後恢復了后,也對過往沒了記憶,因為他的腦細胞結構已經完全重組了。」
很顯然,楊靜所說的這種保守治療方式並沒有用到。
只聽楊靜又道:「自你見他的那一面起,他反反覆復只念一個名字——賈小如。他用了一種極端暴力的方式,硬逼著自己去想,哪怕每一次去想關於你的一切都讓他痛不欲生,但他依舊周而復始地去回想過去。有幾次,他因為頭疼欲裂而昏厥過去,喊的依舊是你的名字,當時我便想,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執念讓他這麼的不顧一切。」
「後來呢?」我輕聲追問。
楊靜淺笑了下說:「反反覆復大約有半年時間吧,他憑著自己的意志力終於把過去的記憶圖片給拼回來了。只不過當時的他……」楊靜頓了頓,凝眸向我而問:「阿亮有拍下照片,你想看嗎?」
有時候明知是深淵,卻依舊義無反顧。我點頭:「給我看。」
楊靜從檔案櫃里取出了另一個檔案袋遞過來,我接過時覺裡面鼓鼓滿滿的。在我打開檔案袋時聽見楊靜在旁道:「是zhou的意思,他害怕後面會復再次遺忘,所以讓阿亮把他每個時間段的狀態都拍下來。在甜品屋裡你看到的那幾張照片都是後面復原時候的了。」
我抽出的第一張,目光就狠狠一刺。幾乎不敢相信照片中消瘦到皮包骨的人是周瑜!整個顴骨都凹陷下去,眼睛像個窟窿,眼神也是渙散的,而且我看到他的臉上與脖子上都有一些紅痕。抬起頭眼中疑問,卻覺莫名酸澀湧來,視線一下模糊了。
「那些是抓痕,他在頭痛欲裂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抓扯身上,於是就留下了那些痕迹了。」
後面的幾張都是不同時期的他,哪怕不像第一張那樣形消見骨,卻也看得讓我難受到不行。伸手進檔案袋想把所有照片都拿出來,沒料手一滑全都掉落在了地上。
有些照片是正面,有些照片卻是反面,我的目光驀然頓住,竟見那所有照片的背後竟然都寫了我的名字「賈小如」三字。
「我有問過zhou,為什麼要在每一張照片背後寫這三字,他說,不想再忘記。」
驀然垂眸,我的眼淚滑落臉龐。立即用手去抹,可是怎麼抹都抹不完,只能隨它去蹲了身去一張張把照片撿起來。其中有一張,應該是他已經恢復好了,他對著鏡頭露齒而笑,笑容燦爛,就好像在說:賈小如,我好了。
「這一張是什麼時候拍的?」我問楊靜。
「應該是一年前吧。」
就是說他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恢復到現在這樣,所以——
「他其實是記得過去的,對嗎?」
楊靜點頭:「我剛才就在後園問過你,如果說zhou從未失憶你信嗎?從醫學的角度來說,忘記過去與熟悉的人只是表面癥狀,實際上是腦組織細胞重組。別人的事他有否全部記起我不敢說,但是關於你的每一件事他都清楚記得。」
我沉痛地閉了閉眼,所以他回來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記憶清晰的情況下,那麼我還有什麼理由去懷疑他的目的?想起那段時間我對他一再拒絕,甚至還認為自己抓握著主動權,執拗地認定了即使他回來,也不是我要等的人。
可他根本就是我的周公瑾啊!
難怪他一直說不恨我,難怪他要布那一個個局,只為讓我重回律師行業,讓我找回自信,甚至不惜壓上整個巴山書城。
「為什麼他不早一點回來?」這話問得是楊靜,也是我在自問,為什麼不早一點回來告訴我一切,為什麼要把這所有的事都瞞下,為什麼還要裝作一副絕情的樣子,為什麼,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忽聽身後疾步而來,一個身影到跟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是周念。
我從未見過向來深沉如許的他這般怒形於色:「你還要問嗎?因為老三心心念念全是你,因為他為了想起你甘冒生命危險,因為他不想讓你看到那樣慘烈的自己。賈如,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都一併問出來吧,我全告訴你。」
「不,念哥不要。」楊靜急聲阻止。
沒料周念沉怒反問:「為什麼不要?既然她這麼刨根問底,那就把所有的事都攤個底朝天。」他又轉眸看向我,「知道我媽為什麼會死嗎?老二跟你說是接受不了老三受傷而心臟病去世的,我告訴你那不過是為了瞞老三的。」
我驚愕地看著他,隱約意識到接下來他會說的事會讓我難以接受。但是我不得不去聽,因為那很可能與周瑜息息相關。
只見周念指著自己的腦子說:「遺傳,沒有上一代的人怎麼叫遺傳呢?」
「你是說……」我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不會的,你媽是心臟病,你阿姨才是有這遺傳基因的人。」
周念嘴角扯起嘲諷的弧度:「我們周家沒有哪一代人有心臟病史,我媽心臟病從何而起?她不是因為心臟收縮而死,而是死於腦疾!心臟的衰弱只不過是腦疾的後遺症而已。很早的時候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三兄弟里,我要肩扛周家全部責任,老二哪怕意不在生意也被壓著要去學去做,唯獨老三,爸媽從不對他約束。他想留在a市就任由他去,他要當一個警察也放任,直到我媽病故前才知道,原來全家就只有老三遺傳了這一病史。」
周念說得一大串話里,我只辨識出一條訊息。
這個腦疾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