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祝氏霖玉
當蘇州郡的動蕩傳入皇帝耳中時,茜紗窗下透進淺橘淡金的駘蕩春光。京城和煦的春日總算來臨,祝霖玉不慣京城氣候,入宮便病了一場,病好時在御花園散步偶遇皇帝,一來二去也是得寵的機緣。
此刻伴在皇帝身邊的人就是她。她生得嬌小美麗,宛如江南春水般清麗,又通曉詩文禮義,令見慣京城貴女的皇帝耳目一新。
聽罷高瞻送來的消息,宇文昊天撫掌躊躇:「凌峰塵和白沐莞固然守住了蘇州郡城,但太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務必封鎖,否則朝廷不安動搖社稷。」
高瞻覷著皇帝的神色,小心提醒道:「可是如此一來,不便下旨搜尋太子,豈非對殿下安危不利,皇後娘娘也難放心。」
「皇后那邊先瞞著。」宇文昊天猶豫了半刻,「太子命格貴重,才智非凡,區區一時失蹤不足為慮。」
高瞻哪裡還敢再說,慌忙退下了。
不遠處祝霖玉恍若未聞,她只顧撥弄琴弦,驚為天人的古曲從她嫻熟的指法傾斜,琴音綿綿,悲戚哀哀。
自從她入宮再未展開歡顏,一直如凌空傲雪的梅花,不可褻瀆。一朝選在君王側,何談爭寵二字?她不冷不熱侍君王卻分去了白明暖的恩寵,成為後宮中最得垂青的妃嬪。
宇文昊天挑了挑眉宇,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宮中唯有你會彈奏這曲《上邪》,彈得悲戚哀婉,聞者欲泣。」
「陛下貴為天子,恐怕不喜這樣悲綿的曲調。而臣妾身為女子,頗懂曲中男女情深義重,又被迫離別的心傷落寞。」祝霖玉淡淡訴說,絲毫不懼惹怒天顏。
這樣無畏的女子,明明身姿纖弱如一株嬌花,內心的淡漠讓她顯得迷人。
宇文昊天不禁一笑:「誰說朕不喜歡上邪曲調?想當年朕也有過兩心相許,難捨難分的心儀人。」
「她會撫北琴,用北琴彈奏上邪,低吟淺唱。朕吹短簫,琴簫和鳴別有一番意味。」
他仿若沉浸在回憶和情感的交織中,深不見底的眼裡銘刻眷戀與痴痛。
祝霖玉緩緩抬頭,望著他疑惑問:「皇后如今不願再為陛下撫琴了嗎?」
她不是公卿世家出身,入宮時日又短,不知他與辰貴妃的情緣也屬正常。可見如今天下人只知道帝后伉儷,承恩公府所盼是達成的。
「皇后是朕的髮妻,卻不是朕想要的妻子。」
「她雖端莊賢惠,為朕生兒育女,恪盡中宮輔佐之責,但她不懂朕的苦憂,難與朕心有靈犀。」
「為朕彈唱上邪的女子已經過世了……」宇文昊天尾音的詠嘆有無限感傷,這是他第一次與妃嬪安靜談起她。
祝霖玉秋水般澄澈的眼眸一眨:「陛下戀戀不忘,想必是極美極好的女子,只可憐了皇後娘娘……」
「皇後有何可憐?朕給了她最尊之位,又封她的兒子當太子,她還敢不滿足嗎?」想起前不久熹妃之死,他愈發覺得氣悶。
祝霖玉按捺唇角的傷悲,神色清幽,嘆道:「陛下給了她皇后之位,卻不願給予她真心,即便夫妻舉案也終無趣意。」
比之她不能如願守在心愛人身旁,仝皇后要幸運許多。
對著皇帝,她多是清冷如霜,偶爾客套的笑意也轉瞬即逝,沒有半分溫情。所以她感嘆這樣的話語,皇帝也是習以為常,不會和她計較。
「霖兒,朕很喜歡你閨名中這個霖字。」宇文昊天憐惜地瞧著她,語氣溫柔,「若你高興,朕即刻封你為貴嬪,封號便是霖字。」
貴嬪?
祝霖玉曉得貴嬪是正三品,位分比她入宮前頗得寵的妙婕妤還高。這次選秀唯有榮國公府的大小姐李湄若封了妃位,人家乃是多麼顯赫的家世,可惜皇帝不太理會她的嬌痴。
縱使她不在乎這個名位,入宮前祝彥清說過,家族門楣繫於她一身,爹娘膝下失了她承歡,總要取其彌補。
於是她沒果斷拒絕,一縷薄笑撥雲見日,似破冰融化的春水:「多謝陛下恩典。」
宇文昊天伸手拉她:「你父親是商人,母親不便封賞誥命。倒是你兄長在蘇州叛亂中出力,你說朕該如何賞賜他?」
祝霖玉沒躲避他的親昵,自然也無逢迎,端是清淡如茶:「陛下破例晉臣妾位分是因為兄長立功,不必再單獨恩賞了。」
……
皇帝離開時祝霖玉鬆了口氣,沒過一時半刻,慈寧宮派人傳話太后召見她。
蕭太后與帝后不睦,她隱約是知道的,但從未往深處想過,究竟不睦到何種地步?直至她跪在慈寧宮的西暖閣,親耳聽見蕭太后居高臨下的聲音:「哀家知道太子失蹤,皇後身為母親被瞞在鼓裡,聞者傷悲。皇帝事多顧不上,你作為寵妃也該敬一敬心。」
饒是單純的祝霖玉也聽得心驚,不敢應承也不能婉拒,只能靜悄悄跪著不語。
走出慈寧宮時,她後背冷汗淋漓濕了月白蝶紋宮裝。扶著她的宮女藍羽原是祝家丫鬟,伺候她雖有幾年了,卻是祝彥清的心腹。
藍羽湊在她耳邊問:「小姐,您準備去坤寧宮嗎?」
祝霖玉面露迷茫,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奴婢覺得您該去。」藍羽眼眸一閃,輕聲道,「陛下有心欺瞞皇后,您悄悄告訴,皇后必知您好意。否則太子真有什麼閃失,皇后遲早知曉,肯定怪您知情不報。」
主動向仝皇后示好,又不得罪蕭太后,唯一觸怒的人則是皇帝。反正她不在乎他的隆恩盛眷,也不必倚仗他。打定主意,祝霖玉便往坤寧宮方向去了。
林蔭下一抹嬌艷的身影眼看著她離開,唇邊浮起不明的冷笑。
「憑她一介商賈之女也配與本宮爭寵?」是新入宮就封了湄妃的李湄若。
她身畔的宮女同樣頤指氣使,出言譏諷:「聽說今兒午後陛下許諾封她為貴嬪,雖居娘娘您之下,奴婢也覺不服。」
「她兄長在蘇州平亂立功,怎不戰死?那才叫忠心呢。」說著,響起嬌媚而陰毒的笑聲。
「不著急,娘娘遲早有教訓她的時候。」
這個時候很快就等來了。
仝皇后得知宇文曄在蘇州遇險跌落山崖的消息,大約是在傍晚。今夜,皇帝恰是歇在李湄若的星輝宮。
雙十年華的媚佳人,又有國公府為娘家,即使沒半點真心,宇文昊天也格外恩遇她幾分。他年歲增長,勛貴公侯多半不願女兒入宮伺候,紛紛打皇子的主意。難得榮國公府這麼識趣。
當仝氏不顧國母身份,行色慌張闖入星輝宮時,李湄若正服侍宇文昊天更衣。
「陛下,臣妾求您救太子!太子是您唯一的嫡子,您怎能隱瞞他失蹤的消息,不問他生死……」
仝氏穿襲天湖藍金絲牡丹寬袖錦裙,曳地的裙尾隨著她跪倒而褶皺。嫁與他二十多年,這是她第一次不顧嫡妻儀態,在妃妾面前失了風度。
宇文昊天亦是動容,親自扶她起來,安慰道:「事關社稷安定,不宜張揚。朕已派人去蘇州,皇后靜候佳音。」
仝氏甩開他的手,含悲欲泣,怒目相視:「果然在陛下眼裡江山為重,兒女不重要,新蓮能死得不明不白,曄兒安危也無關風月!」
這是舊事重提,嘲諷他庇護宇文慕柔,無視宇文新蓮慘死。
「皇后糊塗了!」宇文昊天收起心底的憐憫,口吻冷硬道,「你提起新蓮之死,當著湄妃的面,難道要朕說說熹妃的死嗎?」
熹妃中砒霜而死,在他心裡種下疑根,註定是永難跨越的隔閡。
仝氏斂眸冷笑幾聲:「陛下一直疑心曄兒,所以坐視不理,藉機除他而後快!」
她臨時綰起的髮髻鬆散,只一支紅寶石嵌金鳳尾釵在鬢邊,憔悴的鳳眸透出深深幽怨與悲憤。什麼時候她和她的夫君,連表面上的恩情也難以維繫?
「高瞻,」皇帝別過臉吩咐,「皇后病了,你扶皇后回宮歇著,後宮事宜請太后幫忙打理。」
高瞻應了聲是,上前欲攙扶仝氏,不料她怒哼一聲徑直走了。
直到殿內恢復平靜,李湄若仍嬌怯怯的不敢說話,皇帝猶有怒容:「是朕不該縱著她,皇后氣性越發大了。」
李湄若心知皇帝敬重仝氏,不敢挑撥離間,只柔聲勸說:「皇後娘娘慈母心切,難免著急。」
「朕就是怕她焦急才不允許高瞻對她講,不知是誰不要命走漏了風聲。」宇文昊天越想越氣惱,恨不得立刻找到真兇處死。
李湄若瞧在眼裡,斟酌著說:「臣妾早前見祝美人往皇後娘娘宮裡去,不是請安的點,臣妾也不知她去作甚。」
祝霖玉,莫非是她嘴快?想她素日冷漠的性子,絕非多事好閑之輩。
宇文昊天不動聲色:「她一向不願和人來往,今日去的蹊蹺。」
「臣妾聽說陛下準備晉封她為貴嬪?」李湄若嬌滴滴靠在他肩上,「她出身不高可是抬舉了。」
「朕不完全是抬舉她,是想借她略略抬高商賈地位。西京或許又要打仗,國庫不豐朕很為難。」宇文昊天慢慢說著兩句看似無關的話。
假如辰貴妃活著,聽他說前朝的煩憂,她總能三言兩語開解。打著後宮不參政的名義,風輕雲淡疏解他的煩悶。
而李湄若不明其里,巧手去解皇帝龍袍的衣帶,嫵然含笑:「陛下別琢磨煩心事了,臣妾侍奉你安寢罷。」
李媚若也算會伺候他的妃子,盡情歡樂后,宇文昊天離開星輝宮回了御書房。
不用他吩咐,高瞻自覺查明白了前因後果:「陛下,是祝美人跑去同皇後娘娘講的。奴才斗膽查了祝美人的行蹤,陛下晌午離開后,她被太后的人請去慈寧宮待了許久。」
「哼,朕原以為她清高自持,不想是替太后賣命。」
高瞻一驚,慌忙說:「聽說祝美人離開慈寧宮時神色不安,如若是太后的人,斷不敢露了聲色。」
宇文昊天沉默了一陣,又道:「罷了,她的冊封禮照舊。」
是不是蕭氏的棋子又如何?憑她一個弱女子還能翻出風浪?他倒是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