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大結局(下)
五更時分,黎明前最黑暗,也從來都是人最疲乏、最犯困的時候。
季善也是人,當然不能例外,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腦子也混混沌沌的,只想立時倒下睡死過去,等醒來時,一切風雨便都已經過去,只剩陽光和彩虹了。
可她不敢睡,怕剩下這點時間內萬一有變故,她守護的可是自己的親骨肉、親娘和她最在乎的至親好友們,她真的絲毫功虧一簣的風險都承受不起!
她只能靠時不時的掐自己一把,來極力維持最後的清醒。
直到耳朵里隱隱傳來馬蹄聲,在靜謐的凌晨,越發顯得清晰,卻也刺耳。
季善一下子驚醒了,怎麼會忽然有馬蹄聲?聽起來還有很多騎的樣子,且越行越近,不會是、不會是敵人終於打上門來吧?
一旁早已撐不住睡了過去的羅晨曦也猛地驚醒了,「什麼聲音?……善善,我好像聽見了馬蹄聲,你聽見了嗎?得馬上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才是……這天怎麼還不亮,都過了這麼久了,是不打算天亮了不成?」
季善見她滿臉的焦灼,吐了一口氣,道:「晨曦你別急,多的時間我們都熬過來了,最後這點時間也肯定會平安度過的。我也聽見了馬蹄聲,我們去外面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吧,先別自己嚇自己。」
羅晨曦已握了她的手,一觸手便發現比自己的還要涼,忙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善善你說得對,我們不要自己嚇自己,那我們先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吧。」
二人遂相攜著,出了花廳,一路去了二門外。
卻是還沒走到二門,就聽見馬蹄聲已漸行漸遠,很快外面又恢復了靜謐,不由面面相覷,「這是……怎麼一回事?」
「難不成我們真是在自己嚇自己?」
只得又折回了花廳里,不過讓凌晨清冷的風一吹,倒是把睡意都給她們吹走了,雙雙清醒了。
羅晨曦這才一面倒茶遞給季善,一面噝聲道:「難道方才那些馬蹄聲,是沖別人家去的?」
季善搖頭,「這就不知道了,先等天亮吧,也快了……哈……」,話沒說完,已忍不住打起哈欠來。
羅晨曦忙道:「善善你一直沒睡嗎?這會兒我看著,你要不打個盹兒吧。」
季善道:「不了,雖然困,但真睡也睡不著,我們還是說會兒話吧。這樣的情形,這輩子經歷這一次就夠了,往後我可不想再經歷,實在太煎熬了!」
羅晨曦失笑,「這麼大的事,善善你當是買青菜蘿蔔呢?這輩子肯定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忽然覺得好餓,好想吃火鍋。可惜已經是國喪期間,我肯定還要進宮哭喪,短時間內是吃不成了,只能等過了這三個月,再補回來了。」
又道,「對了善善,你家裡白布多嗎?京城的白布白綾肯定馬上就得脫銷,等天亮后,你記得提醒我立時著人去採買啊,好在家裡還存了不少,再買上一些,也夠應付了。」
季善道:「之前存了一些,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姑嫂兩個一遞一遞的說著閑話兒,實則心裡還是都免不得焦灼,免不得懊惱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
所幸天終究還是慢慢兒亮了,還不出所料,又是一個大晴天,兩人這才心安了一些。
程大奶奶眼圈發青的過來了,一見季善與羅晨曦便道:「妹妹和大姑奶奶守了一整夜,肯定辛苦了,這會兒換我來,你們去梳洗了,小睡一會兒吧?」
季善看了一眼程大奶奶的黑眼圈,笑道:「大嫂雖沒在這裡守一夜,也同樣一夜沒睡,還換什麼換,我和晨曦還撐得住。娘和孩子們呢?」
程大奶奶道:「母親一直都翻來覆去的,到天快亮時才終於睡安穩了,我便沒打擾她,孩子們也還睡著,妹妹放心吧。」
羅晨曦便與季善道:「善善,我去廚房安排早膳啊,昨晚上上下下都辛苦了,都得好生吃一頓才是。」
「嗯,那你去吧。」
不一時,程夫人和褚氏並孩子們也都起來了,程夫人和褚氏都是一副臉青白黑,萎靡不振的樣子,倒是孩子們仍然無憂無慮,歡聲笑語不斷,把家裡沉悶不安的氣氛無形沖淡了好些。
所幸早膳才剛上了桌,丁有才就引著程欽,一路小跑著進來了。
所有人立時都是又驚又喜,季善想也不想便先急聲問道:「大哥,如今外面是什麼情形了?殿下成事了嗎?相公和妹夫也都還好吧?我們……」
話沒說完,就見程欽已抓起桌上的包子,大口大口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又端起桌上的小米粥,大口喝起來,接連吃了三個包子后,才覺得緩了過來。
因還有羅晨曦和褚氏兩個相對的外人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穆弟妹和孟家嫂子別見怪,我打昨兒傍晚起,便水米未進,實在餓壞了。」
羅晨曦忙道:「都是自己人,有什麼可見怪的,程大哥千萬別這麼說。還有蒸餃,程大哥要不要再吃點兒?不然我讓廚房再給你下一碗面來吧?」
程夫人與程大奶奶則早已是滿臉的心疼,程大奶奶還要起身往廚房去,「大姑奶奶,我給相公安排去吧。」
程欽忙道:「不用了,我有幾分飽了,馬上又要走,走時再拿兩個包子,一邊走一邊吃就是了。是子桓和妹夫特意讓我回來給大家報信,讓大家安心的。」
知道大家都著急不安,索性一氣呵成,「先帝昨晚因病駕崩前,便冊了七殿下為太子,當時太後娘娘、皇后、定國公、皇貴妃和金吾衛肖大人、錦衣衛宋大人,還有內閣的計閣老都在。先帝還著了宋大人親去大同傳旨,命定北侯原地待命,無召不得返京。加之五城兵馬司早已惟太子殿下馬首是瞻,西山大營也與金吾衛一樣,只聽命於皇上,所以整場新舊更迭都可算是平穩順利,並無驚險,大家盡可放心。」
眾人聞言,這才齊齊出了一口長氣,都肉眼可見的鬆懈了下來。
季善忙道:「那如今宮裡和京里都是個什麼情形?太子殿下登基了嗎?先帝的喪事也要操辦起來了吧?先帝倒真是殺伐決斷,縱使已到生命的關頭,既做了決定,仍要方方面面都考慮到,做到最好,實在難得!」
該在的人包括太后和皇貴妃都在,自然有心人便休想質疑皇上的猝死必有隱情,太子的儲君之位得來不正了。
還把定北侯這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大同總兵考慮到了,以免真起戰事,整個京畿的軍民都遭殃,——對這位從未見過,因而印象模糊,甚至還有些不好觀感的先帝,季善至此終於覺得他的形象無形中清晰了起來,覺得他算得上一個好皇帝了。
程欽已道:「天亮時分,宮裡太子殿下已經在趕在被召進宮的閣老重臣們的請求下,在先帝靈前繼位了,登基大典等過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以天代月,為先帝守滿二十七日的孝后再舉行。皇上還下了旨,三日後滿朝文武和所有誥命開始進宮哭靈,國喪百日,禁婚嫁百日,昭告天下。」
聽得太子已經在閣老重臣們的請求見證下,靈前繼位了,眾人便都越發的輕鬆了。
木已成舟,縱事後還是免不了生事,尤其等八皇子回京后,可再如何生事,也都是小打小鬧,於大局無礙了,她們總算可以不用再擔驚受怕,惶惶不安了。
羅晨曦因道:「程大哥,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我相公和師兄呢,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程欽笑道:「怕是得過一陣子了。皇上剛登基臨朝,先帝又剛駕崩,大小事宜千頭萬緒,子桓兄這麼多年來便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自然更是當仁不讓;妹夫在行人司里也是隨時待命,以防皇上隨時傳召。便是我這麼位卑言輕跑腿兒的,都忙不完的事,這會兒不過是怕大家放心不下,抽空回來報個平安罷了,馬上就要走了。」
羅晨曦聽得點頭道:「也是,這可是國喪,可不得千頭萬緒嗎?只要知道大家都平平安安,我便安心了。那程大哥快忙你的去吧,我們便不耽誤你了。」
程欽便與大家打過招呼,又婉拒了羅晨曦要給他備一些吃的帶上的好意,「昨晚是事發突然,才會沒的吃的,今兒肯定就有了,穆弟妹只管放心吧,餓不著子桓和妹夫的。」
大步往花廳外走去。
季善忙跟了出去,「大哥,等一下。你回頭見了妹夫,記得問一下他,到底是怎麼安排孟二哥的,孟二哥會不會有危險?你不知道孟二嫂知道先帝駕崩了那一刻,臉色有多難看,人又有多絕望,你看方才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她依然不發一語……不管怎麼說,孟二哥此番可立了大功,定要讓他平平安安的才是。」
程欽聞言,忙點頭應了,「妹妹放心,我見了子桓,一定問他。此番要不是孟大人,也不能這般順利,子桓是個謀定而後動的,我相信他肯定早有安排,你讓孟家弟妹也別太擔心了。」
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件事我方才忘了說,你跟了出來倒是正好了。之前皇上靈前繼位時,靖江侯和誠親王可能是太不甘心了,都跳了出來質疑先帝為什麼會忽然說駕崩就駕崩了,那位近來給皇上治病的賽大夫正好是皇上舉薦給先帝的,肯定有問題。要皇上給天下人一個合理的交代,不能讓先帝英明神威三十幾載,結果卻虎落平陽,死個不明不白,否則他們絕不服。」
季善聽得直挑眉好笑,「靖江侯是失心瘋了,嫌自家死得不夠快是不是?既一開始便參與了這場戰場,就該隨時做好成王敗寇的準備才是,何況先帝還明顯早就屬意皇上了,皇上於情於禮,都無可挑剔。誠親王又跟著瞎湊什麼熱鬧,都到這個地步了,他還做著自己的美夢呢,真是有夠愚蠢有夠可笑的!」
倒是明白五更時那一陣馬蹄聲的由來了,定是宮裡急召一眾閣老重臣們入宮派出的人馬,果然是虛驚一場。
程欽已冷笑道:「靖江侯與誠親王可笑歸可笑,至少還有幾分骨氣,至少突逢大變,根本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功虧一簣,回天乏術,也沒折了骨頭。不像那位阜陽侯,連骨頭都斷了,看見我就說什麼他以往只是犯糊塗了,求我看在好歹大家都是骨肉至親的份兒上,拉他一把,拉裴家一把,簡直可笑至極!」
季善也冷笑起來,「的確可笑,他以為自己是誰,當初對娘和驥哥兒姣姣痛下殺手,對我們那般咄咄逼人時,怎麼沒想過自己可能會有今日?若今日易地而處,笑的是他們,他難道又會拉我們一把不成,怕是只會落井下石,讓我們死得更難看吧!那大哥你怎麼說的,你沒理他吧?」
程欽道:「我當然沒理他,我姓程不姓裴,裴家人是好是歹與我什麼相干?又不是真到了生死關頭,我也沒那個本事。但我擔心,這幾日他們會來找母親和你大嫂,甚至來找你,怕派別人來沒用,多半會派裴五爺夫婦抱著他們的孩子來。總是親兒子親孫子,指不定母親一見就心軟了呢?所以這幾日妹妹定要照顧好母親,別讓她被氣著了才是。」
季善氣極反笑,「好啊,他們若敢來,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雙,親兒子親孫子?呸,富貴時、為了自家的利益時,沒拿娘當過親娘,如今眼見大禍臨頭了,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親娘了?大哥放心,我不會讓娘被氣著,更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程欽點點頭,「有妹妹這話,我就安心了,這些日子也要辛苦妹妹了。那我先去了啊。」
「大哥等一下。」
季善忙叫住他,「記得萬事小心,見了妹夫和相公,也記得提醒他們萬事小心。就算現下我們贏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也要防著某些人狗急跳牆才是,眼下到底還不到普天同慶的時候,到時候便是敵人也活不成,咱們自己人一樣受了傷害,甚至……豈非樂極生悲,後悔也遲了?」
程欽鄭重應了:「妹妹放心,我省得的。他們應該也不敢怎麼樣了,當時靖江侯與誠親王不服,跳出來時,太皇太后親自駁斥了他們,說當時她老人家就在現場,先帝是她的親兒子,若先帝之死真有異常,她當母親的,豈有不為自己兒子討回一個公道的理,豈有放任謀害先帝兇手逞心如意的理?讓誠親王和靖江侯休得胡說八道,動搖江山社稷,也讓先帝走得不安心,否則她老人家絕不輕饒。」
「有了太皇太后這番話,憑是誰也不能再質疑皇上,那某些人除非是真傻了,才會狗急跳牆,真想連累一家子老小上下上百口子人了不成?先帝駕崩前,聽說可特意叮囑了皇上,要善待八皇子和皇貴妃的,那不但他們,靖江侯府也是短時間內不至有危險的,只再不能似以前那般榮光富貴了而已,當然不可能再輕易冒險。」
季善忙道:「太皇太后親自駁斥的他們呢?那就好,皇上凡事能更順利,相公和妹夫也能少勞心勞力一些了。大哥快去忙吧,有什麼事記得打發人回來說一聲,孟二嫂情緒不好,我打算這幾日我們都住在這裡得了,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程欽應了,這回真頭也不回的去了。
季善目送他走遠了,方折回了廳里。
就見褚氏面前的早膳幾乎沒動過,不由暗嘆了一口氣,上前笑道:「孟二嫂怎麼吃得這麼少,正好我還沒吃,孟二嫂能陪我再吃一點兒嗎?你放心,我剛聽大哥說,妹夫提前安排了人護衛孟二哥,定會讓他平安歸來的,你只安心等著好消息即可。」
「真的?」褚氏眼裡閃過一抹亮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見了,嘴上卻是道:「那我可就承沈四嫂吉言,安心等待相公平安回來了。沈四嫂快用早膳吧,這蒸餃好生清鮮,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面已拿勺子攪起面前的小米粥來,只攪了半日,也沒送一勺到嘴裡去。
季善看在眼裡,又是一聲暗嘆,希望孟二哥平安的消息,能儘快傳來京城來吧。
吃過早膳,羅晨曦仍不敢掉以輕心,與季善把家裡的護衛和下人們重新排了班,讓該班的繼續各處都守著,其餘的全部睡一覺后,姑嫂兩個方回了房,打算梳洗了,也好生睡一覺。
梳洗時,季善與羅晨曦說了皇上靈前繼位時,誠親王的所作所為,「……他是不是仗著太后,也仗著妹夫,所以有恃無恐呢?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不修!」
聽得羅晨曦立時惱了,「都到這個地步了,他還上躥下跳的,不知道夾起尾巴做人,只會拖相公的後腿,我真是恨不能啐他滿臉了!」
季善忙道:「別生氣別生氣,說句不好聽的,太後娘娘年紀那麼大了,此番又白髮人送黑髮人,誰知道還能……等將來沒了太後娘娘的庇護,他就算是皇叔又如何,只要安心要收拾一個人,有的是法子,倒是不必急於這一時哈。」
羅晨曦恨恨道:「可我咽不下這口氣,相公殫精竭慮,如履薄冰這麼多年,才終於等到了今日,結果便是他坐享勝利的果實不算,還要拖相公的後腿,我都想說不孝的話,有不孝的念頭了!」
「呃……」季善自悔失言,「早知道就不該告訴晨曦你,該等你睡醒了再說的,這下豈不是要氣得你連覺都睡不著了?」
羅晨曦卻反倒笑起來,「怎麼可能,他還沒重要到能影響我吃和睡的地步,那豈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這些年對殿下……皇上也是呼來喝去,從沒有過任何做叔叔的慈愛,皇上怎麼可能待見他,就像善善你才說的,等太后哪日……哼,他的好日子自然就到頭了。我之前都等得,沒道理如今已經熬出頭了,只差最後一點點,反倒等不得了。」
說著打了個哈欠,「睡吧善善,我腦子都快成漿糊了,必須睡一覺,才能清醒的思考了。哎,我們上次一起睡是幾年前呢?還真有些想念當年的秉燭夜話,一說起來就沒個完,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的話說?」
「是啊,當年怎麼就那麼好的精神?聊到凌晨才胡亂睡一會兒,天亮後起來照樣精神煥發,如今真是老了,不服不行了。」
「呸,你這話最好當著程伯母說去,看她說不你說,再說只是你老,我可還年輕著呢……」
兩人胡亂鬥了幾句嘴,實在撐不住都倒下,轉眼已睡了過去。
等季善隱約聽得槿哥兒的哭聲,醒了過來,就見窗外的日頭已經偏西了,她伸了個懶腰,這才覺得渾身的睏倦和疲乏都盡消了。
餘光見羅晨曦還睡著,她下意識放輕了動作,待出了房間,方加快腳步,循聲去了花廳里。
果見槿哥兒在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勢,無論程夫人和奶娘李媽媽楊柳怎麼哄,都哄不好。
瞧得季善進來,程夫人鬆了一口氣,忙道:「善善你快抱抱槿哥兒,他可能是一直沒見你,怎麼都哄不好。」
季善忙依言上前接過兒子哄起來,「我們槿哥兒怎麼了呀,娘這不是來了嗎?誰讓你自己早上要睡懶覺,才沒看到娘的,小懶蟲,小賴皮……」
瞧得季善進來,程夫人鬆了一口氣,忙道:「善善你快抱抱槿哥兒,他可能是一直沒見你,怎麼都哄不好。」
季善忙依言上前接過兒子哄起來,「我們槿哥兒怎麼了呀,娘這不是來了嗎?誰讓你自己早上要睡懶覺,才沒看到娘的,小懶蟲,小賴皮……」
要不說「母子連心」呢,槿哥兒讓季善這麼一抱一哄,很快便破涕為笑起來,「咿咿呀呀」的學季善說話兒。
看得程夫人也笑起來,「這孩子,還真是誰生的親誰呢……善善,肚子餓沒,要不要吃點兒東西,中午想著你和大姑奶奶睡得睡,便沒叫你們起來吃飯,大姑奶奶還在睡嗎?」
季善笑道:「晨曦還在睡,等她起來我們在一起吃吧。其他孩子們呢?大嫂和孟二嫂呢?」
程夫人壓低聲音道:「怕孟二奶奶胡思亂想,我和你大嫂有意把孩子們都支到了她屋裡去,讓她幫著看一下,這樣一忙起來,她自然就顧不得旁的了。」
「這個法子好。」季善也壓低了聲音,「不然再這樣下去,孟二哥還沒回來,孟二嫂倒要先垮了。不過也不能太累著了她才是,連上彤彤就五個孩子,房頂都要吵翻了吧?」
「知道,你大嫂才讓丁嫂子請到廚房去了,說要商量一下這幾日上下人等的菜色還有家裡的布置,大姑奶奶睡著,你大嫂既力所能及,當然不能推辭。等她回來了,就讓她去孟二奶奶屋裡看著吧……」
娘兒倆又說了幾句話,程大奶奶回來了,見季善已經醒了,笑道:「妹妹醒了,睡了一覺,緩過來了吧?」一面趁程夫人不注意,沖季善使了個眼色。
季善會意,笑道:「腦子這會兒總算清醒了,身上也有勁兒了。娘,您要不抱了槿哥兒去孟二嫂屋裡,看哥哥姐姐們玩兒吧?我得跟大嫂商量一下咱們各自家裡的布置,就算我們暫時不回去,白布希么的還是該掛一掛,家裡上下也要做一身孝服的,槿哥兒還小,這些事兒就別讓他聽了。」
程夫人不疑有他,接過槿哥兒便帶著李媽媽等人往褚氏屋裡去了。
程大奶奶這才低聲道:「妹妹,方才裴五爺裴五奶奶帶著他們的孩子來求見,丁嫂子因為事先讓你叮囑過,悄悄兒報與了我知道,沒驚動母親。他們還說什麼母親今兒若不見他們,他們就不走了,我真是好氣又好笑,這是威脅誰呢,又以為自己是誰?我去把他們大罵了一通,說他們再不走,就要讓人去告官,說他們私闖民宅了,反正一點兒沒客氣。」
季善忙道:「然後呢?人走了嗎?」
程大奶奶道:「他們臉皮遠不如那幾個老的大的厚,可能也還徹底拉不下臉來,我罵了沒一會兒就走了,但我估計,他們多半還要來,且不止裴五爺夫婦來,所以我就想著,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吧,省得擾了主人家的清凈,且大姑奶奶馬上就有的忙了,孟二奶奶又在這裡……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季善忙道:「在這裡他們還有所顧忌,回去了他們不是更得變本加厲,趕都趕不走了?還是別自找麻煩了,回頭氣壞了娘的身子,如何是好?我待會兒會交代丁有才家的,再來人務必即刻趕走,不必進來稟報了。丁有才家的能幹著呢,這點兒小事難不倒她的。」
冷笑一聲,「這會兒知道著急了?也是,其他人不是皇親就是國戚,皇上就算為了名聲,短時間內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他們還有的是時間和機會,不至火燒眉毛,死到臨頭。他們就不一樣了,皇上可任何顧忌都沒有,這些年積在心裡的氣也總要找人出,不想當首當其衝的出氣筒,不想抄家滅門,可不只能垂死掙扎了?可惜遲了!」
程大奶奶對裴家也無半分好感,聞言跟著冷笑,「自己種的因,當然無論結的什麼果,都只能自己承受,怨不得任何人。那我就聽妹妹的,再留幾日再回去,多少能幫襯大姑奶奶一點,大家也好互相照應吧。」
季善應了,與她又說了幾句話,羅晨曦伸著懶腰進了花廳,「痛快睡了一覺,可真是太舒服了。」
季善與程大奶奶都笑道:「那是,不然為什麼都說『男的靠吃,女的靠睡』,這睡不好可比吃不飽難受多了。」
大家說笑了一回,便一起去了褚氏屋裡,到得晚飯時分,又一起折回花廳里開飯,人還是昨晚那些人,心境情緒卻都與昨晚大不相同了。
這一夜,京城也比昨晚還要安靜一般,好似整個兒都被籠罩在了一層微妙而沉默的氣氛當中。
季善等人卻因塵埃終於落定,睡了個好覺,待清晨起床后,眾人的心情都很不錯,直到宮裡來人宣季善和羅晨曦進宮去。
既是宮裡傳召,姑嫂兩個自不可能不去,雖然滿心都是疑惑,面上還是笑道:「請公公稍等片刻,我們換身衣裳就走。」
羅晨曦是主人家,與宮裡的人交道也打得多,說完還示意紅綾塞了紅包過去,這才打聽出來,原來是七皇子妃——如今該叫皇後娘娘了,傳的她們。
那便更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姑嫂兩個遂趕著素色衣裳素色首飾的妝扮了一番,又把家裡和孩子們都交代託付給了程夫人和程大奶奶,方急匆匆進了宮去。
一時進了宮,羅晨曦本來還有些擔心季善這是第一次進宮,饒她再是泰山壓頂面不改色呢,怕也免不得緊張惶恐,縮手縮腳。
卻見季善從頭到尾都淡定如常,——畢竟皇宮上輩子早就見過,大場面也經過見過不少,實在生不出多少所謂的敬畏之心來,當然不會緊張畏縮了。
羅晨曦不由暗贊,善善果然是善善,她可真是杞人憂天了!
姑嫂兩個由接她們的太監引著走過了一段很長的長街,又拐了好幾個彎,總算在一座宮殿前停下,見到了一身孝服銀頭面,看起來有些憔悴,但眼神卻很明亮的皇后。
二人忙拜了下去,「臣婦參見皇後娘娘。」
皇后待二人拜完了,方笑道:「還沒正式冊封呢,你們倒先叫上了,都快起來吧,也不是旁人,就別與本宮客氣了。」又問二人,「這幾日擔心壞了吧?本宮也差不多,好在如今總算雨過天晴,陽光明媚了。」
季善與羅晨曦都笑道:「托皇後娘娘的福,我們雖擔心,但一直都平安也安全,如今更是腳踏實地,再無畏懼了。」
彼此又寒暄了幾句,皇后正色說起請二人進宮的緣由來,「先帝駕崩,雖主要是前朝主理喪事,後宮瑣事一樣千頭萬緒,偏太皇太后又悲傷過度病倒了。所幸太后執掌六宮多年,一應事宜都得心應手,本宮幫不上什麼忙,便自請侍疾於太皇太后榻前。如此一來,本宮的孩子們便沒人照管了,想來想去,只能請你們來暫時幫本宮照管幾日,等本宮娘家母親和嫂子進了京,便不用你們再勞心勞力了,你們可願意?」
雖只短短几句話,卻已足夠季善與羅晨曦聽過後,至少大概猜出如今後宮裡是什麼局勢了。
顯然大權仍盡在舊皇后——太后的手裡,新皇后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去太皇太後跟前兒侍疾,見微知著,眼下太后與定國公府有多得意,也是可想而知。
也就不怪皇后不放心自己的兒女們,只能自宮外傳從頭至尾都對皇上絕無二心的趙穆與沈恆的夫人,同時也是她自己比較信得過的她們進宮來了,如今她的一雙兒女便是她的命,於皇上也至關重要,絕不容許有半點閃失!
季善與羅晨曦飛快的對視一眼,都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忙都鄭重道:「皇後娘娘既信得過我們,我們定不會讓皇後娘娘失望的!」
皇後到底還沒徹底適應自己的新身份,還是沒忍住在二人面前露出了幾分苦澀來.
低低道:「本宮還以為,只要熬到皇上正位大寶,一切便都好了,可惜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馬上又來了……本來便是嫡母,又執掌鳳印多年,我也不敢奢求什麼,就只是想見一見我的珞哥兒而已,可惜如今明明已近在咫尺了,還是見不著……皇上連日也忙,我同樣連個照面兒都打不上,府里……潛邸還一個能信任敢信任的都沒有,其實都不該現下還帶孩子們進宮,該留他們在潛邸的,哎……」
季善忙笑道:「娘娘別沮喪,來日方長呢,等忙過了這幾日,您慢慢兒適應了,一切也上了正軌,自然都好了。這才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呢,我們都只看到娘娘與皇上恩愛情深,娘娘母儀天下,至尊榮耀,卻不知道娘娘也自有煩惱,幸福的煩惱,甜蜜的煩惱。」
羅晨曦也笑道:「是啊,娘娘這些煩惱都是小事兒,不值當放在心上。您只要想一想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最後一步自然也是穩穩噹噹,心裡是不是就好受多了?大皇子和公主您只管放心交給我和善善,我們一定會照顧得妥妥帖帖的,都是當娘的,誰捨得與兒女分開的,當然是要時時都與自己待在一起,才能放心了。」
又道,「便是等國丈和國丈夫人、國舅爺們進了京,我們一樣樂於為娘娘分憂效勞,只不知國丈和夫人幾時能進京?我和善善到時候定要去給國丈夫人好生請個安才是。」
皇後娘家不顯,還都不在京里,就算皇後派去迎他們的人一到,他們便立時進京,也得十來日後才能抵京,不然皇后也不至把自己的孩子們託付給季善和羅晨曦了,她當然更信得過自己的娘家人。
不過如今好了,皇后的娘家至少也能封侯爵的,往後她的娘家人便都在京城,要見面、要說個什麼體己話兒都更方便了,那時間長了,她總能見到她的珞哥兒,一切總會慢慢好起來的……這般一想,皇后心裡終於好受了許多。
笑著與季善羅晨曦道:「所以本宮喜歡與你們兩個說話兒呢,好像天大的事在你們面前,都算不得什麼事兒,都可以一笑置之,讓本宮也跟著變得豁朗樂觀起來。來人,去把大哥兒和姐兒帶過來。」
自有嬤嬤答應著去了。
季善因笑問,「怎麼不見雪翡雪翠幾位姑娘,她們不是從來不離娘娘左右的么?」
皇后道:「潛邸里人多口雜的,也離不開人,本宮便把她們留下了,帶了素常用慣的幾個嬤嬤進宮,宮裡的人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嬤嬤們經的見的事要多謝,與他們打起交道來總比丫頭們老到。」
正說著,嬤嬤們已帶了皇后的長子趙玦和女兒平樂郡主過來。
季善與羅晨曦忙給兄妹兩個行禮:「臣婦參見大皇子、參見公主。」
大皇子不待皇后發話,已笑道:「穆嬸嬸和沈夫人快快請起,不必拘禮。」,又給皇後行禮,「母后只管放心忙您的去吧,兒子定會好生聽穆嬸嬸和沈夫人的話,好生照顧妹妹的。」
小小少年雖才只到皇后的肩膀,卻已然又知禮又沉穩,頗有乃父之風了。
季善因笑著與皇后道:「不怪之前晨曦和外子每每說起大皇子都讚不絕口,大皇子實在龍章鳳姿,人見人愛,娘娘真是好福氣。」
羅晨曦則已接過了小公主,跟著笑道:「我們家那兩個能有大皇子一半的懂事沉穩,我做夢都要笑醒了。公主也長大了好些呢,越發像娘娘了,將來定是個美人胚子……公主,笑一個,笑一個,真乖……」
皇后心裡便仍有幾分鬱悶的,這會兒瞧得兒子的懂事女兒的笑臉,也盡消了,笑道:「本宮馬上要去仁壽殿服侍皇祖母吃藥了,兩個孩子就交給你們姑嫂了啊,只要不出宮門,便是安全的,不過你們還是儘可能經心些吧。需要什麼就只管吩咐下去,尚宮局以下雖都忙得很,還是不至怠慢了本宮的。」
畢竟太后再是大權在握,到底上了年紀,又只是皇上的嫡母而非親娘,將來會如何,誰也說不準,尚宮局以下四司六局哪個不是人精子,當然不會傻到真怠慢了皇后這個如今真正的六宮之主。
待季善與羅晨曦都應了,「娘娘只管放心,我們定會照顧好大皇子和公主,絕不會出任何差池的。」
皇后又叮囑了大皇子幾句,方被簇擁著,急匆匆去了。
餘下季善早想抱一抱大公主了,小姑娘與槿哥兒差不多大,看見她季善便難免想起槿哥兒,也不知他這兩日見不到自己,會哭成什麼樣兒?
遂自羅晨曦懷裡接過大公主,也笑著逗起來,「大公主,給我也笑一個,好不好……大公主已經長牙了?我們家有個比你小一些的弟弟,他還沒長牙呢,下次我帶了他進宮,讓他跟大公主一起玩兒好不好?」
羅晨曦跟大皇子熟悉些,則笑著與大皇子道:「大皇子昨兒是跟娘娘一起進的宮嗎?那豈不是進了宮就沒再出過門兒……那昨兒大皇子是怎麼打發時間的,只管吩咐便是。」
大皇子擺手道:「穆嬸嬸不必這般客氣,我昨兒還是跟往常一樣,寫了五篇大字,讀了一個時辰的書,只下午的騎射沒能練成,之後母后不得閑,我又一直守著妹妹。我這會兒先練大字吧。」
自有嬤嬤輕手輕腳給大皇子備了文房四寶來,大皇子便認認真真的寫起大字來。
季善與羅晨曦不欲打擾他,便抱著公主去了外間,這才低聲道:「大皇子實在是個懂事勤奮,不驕不餒的,這麼小的年紀,便一點不受外界的影響,皇上和皇後娘娘一定在他身上傾注了很多心血。」
「那是,皇上以往那麼忙,聽說都是一有空就親自教導大皇子,儘可能帶在身邊耳濡目染,這次要不是人太多太雜,大皇子又身份貴重,容不得半點閃失,皇上也肯定會帶在身邊。這可是國喪,能學到不少東西呢!」
姑嫂兩個低聲說著話兒,大皇子一直刻苦學習,公主也是個乖巧的,餓了拉了自有奶娘嬤嬤們,困了就自己睡覺,自然不至多受累,也不難打發時間。
午後,皇后又派了人來請羅晨曦去仁壽殿,「皇後娘娘午膳時說起了夫人在宮裡,太皇太后說也好久沒見您了,皇後娘娘便打發奴婢回來,請夫人去給太皇太后問個安。」
羅晨曦當孫媳的,本來也該去給太皇太后問安,忙笑道:「一直都想去給皇祖母問安的,只怕打擾了她老人家靜養,既她老人家提到了我,勞嬤嬤帶路吧。」
又低聲與季善交代了幾句,便隨來請她的嬤嬤去了仁壽殿,到傍晚,才跟皇后一起回來了。
皇后滿臉的疲色,笑道:「今晚幾位太妃自請侍疾於皇祖母床前,本宮倒是輕鬆了。今兒真是辛苦你們姑嫂,主要是辛苦善善了,兩個孩子都還乖,宮裡也沒什麼事兒吧?」
季善忙笑道:「大皇子好生勤奮,上午一直在學習,下午也學習了許久,還幫著帶公主,又小睡了一會兒,娘娘便回來了。我先還有些惶恐,怕自己有負娘娘所託,如今總算鬆一口氣了,娘娘給我的,分明就是件輕鬆得不能再輕鬆的差事嘛。」
皇后笑起來,「輕不輕鬆,本宮心裡有數的。好了,忙一天了,你們都去歇了吧,明兒還要辛苦你們呢。」
季善與羅晨曦知道她這是也想歇息和與兒女們獨處了,忙笑著應了「是」,卻行退下,由嬤嬤們引著去了後面的廂房裡。
羅晨曦這才低聲與季善道:「皇後娘娘往後怕是有的跟太后斗呢,那些宮人動輒便是『太後娘娘說』、『太後娘娘怎麼樣』,縱不敢真怠慢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想做真正的六宮之主也難。何況潛邸里還有個太后的族侄女,肯定是要封妃的;又有個兒子在太後手里,太皇太后情況還很不樂觀,一旦……後宮里可連個能彈壓太后的人都沒有了。」
季善聽得皺起了眉頭,「太皇太后病勢很嚴重嗎?」
「嗯。」羅晨曦點頭,「本來就那麼大年紀了,身體也一直不好,此番又白髮人送黑髮人,哪裡還撐得住?聽說昨兒斥責過靖江侯和誠親王,轉頭便暈倒了,我剛瞧著,也是氣若遊絲,沒準兒就這幾日的事了。」
季善噝聲道:「那皇後娘娘往後的路的確不好走哈,不過只要皇上心裡明白,只要大皇子地位一直牢牢的,太后也翻不了天。」
羅晨曦道:「總歸往後的路還長著呢,咱們也不必杞人憂天。皇後娘娘也沒那麼弱,之前回來的路上,她還與我說,要做一個能真正母儀天下的皇后,不拖皇上和大皇子的後腿,再難她也要去做,還一定要做好呢。」
「皇後娘娘有這個心當然就最好了,那咱們眼下把大皇子和公主照管好,便是對她最大的支持了。說來這也是她對我們的抬舉,我們來守著大皇子和公主她固然能更安心,旁人知道我們竟得她如此信任,也只有更羨慕的。」
「是啊,我們往後就可以狐假虎威了呢,嘖……」
姑嫂兩個說了一回話,待用過晚膳,又在屋裡來回走動了一會兒,便睡下了。
卻是剛睡著不一會兒,便被喪鐘驚醒了。
二人忙翻坐了起來,再聽得外面隱隱的說話喧闐聲,對視一眼,都知道定是太皇太后薨逝了,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晚飯時,她們還在說太皇太后的病不樂觀,誰知道不過幾個時辰后,人就已經不在了……
還是外面忽然傳來聲音:「少夫人、沈夫人,太皇太后薨逝了,皇後娘娘請二位趕緊去前殿。」
二人方醒過神來,忙胡亂穿戴好,趕去了皇后的前殿。
就見皇后也已穿戴好了,一見二人進來,便沉聲道:「別行禮了,直接說正事。穆弟妹,你立刻隨本宮去仁壽殿,送皇祖母最後一程,力所能及的幫忙;善善,兩個孩子本宮可就都交給你了,皇祖母一薨逝,宮裡肯定只有更忙更亂的,你保全了他們,就是保全了本宮,本宮往後自不會負你。」
季善忙屈膝應了,「皇後娘娘放心,臣妾定不辱使命。」
如此送走了皇后和羅晨曦,她方吐了一口氣,去了公主屋裡,之後又去看了一回大皇子,見兩個孩子都睡得安安穩穩的,心裡卻仍一點不敢放鬆了。
接連兩場國喪,前朝後宮都不知得忙成什麼樣兒,也不知什麼時候,她才能再見到沈恆和槿哥兒,一家人團聚了?
明明一家人便離得並不遠,也分開得並不久,她卻覺得已經好久沒見了似的,——老話說的「平淡才是福」,還真是不假!
之後幾日,皇后與羅晨曦都是忙得腳打後腦勺,太后再是大權獨攬,終究上了年紀精力有限,也不可能真把六宮的權柄捏得死死的,一點不分給皇后,還是那句話,她到底只是嫡母,不是親娘。
還是分了一些不甚要緊的權給皇后,卻也足夠「新手上路」的皇后忙活兒了,好在有羅晨曦和宗室里另幾個向來便與她走得近的長輩妯娌幫襯,倒也沒出什麼岔子。
季善雖沒她們那麼忙,大皇子和公主的一應飲食起居,都得親自過問,親自先嘗過,就怕萬一出個什麼岔子,後果不堪設想。
也是身不累,心卻更累,只恨時間不能過得快一點兒,一覺醒來,便已是一個月後,什麼事情都做好了。
好在又過了兩日,皇后的娘家人都到了,國丈夫人帶著兩個兒媳進宮后,便徵得皇后的同意,接過了照顧大皇子和公主的重任,季善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方算是鬆懈了下來。
羅晨曦眼見皇后已將手裡的宮務理順,便也去徵得了皇后的同意,姑嫂兩個終於可以出宮回家了。
只是出宮之前,皇后讓羅晨曦帶季善去太皇太后靈前磕個頭,上柱香,也是讓奉旨進宮哭靈的誥命夫人們親眼瞧一瞧,姑嫂兩個到底在她面前有多體面,對皇上和她忠心耿耿的臣子,他們也絕不會虧待了的意思。
季善進宮這麼多日,方得以出了皇后暫居的宮殿,去別處也瞧瞧。
太皇太后的梓宮停在先帝停靈的乾安殿旁的欽安殿,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命婦已進宮哭靈好幾日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阜陽侯府的一眾女眷,相比其他人雖太監一唱「跪——,哭——」,便都一副淚如雨下,哭完了卻立刻便能收淚的樣子,裴大夫人婆媳幾個可就要哭得情真意切多了。
只不過她們哭的顯然是她們自己,是她們裴家接下來不知道會面臨什麼的未來。
滿朝文武都不是傻子,如今也沒有哪家的女眷與她們說話往來,包括裴大奶奶的娘家。
當然,像靖江侯府、定北侯府、豫章長公主府這幾家的女眷也都一樣,只管哭自己的,既沒人理她們,她們也顧不得去理別人。
季善與羅晨曦進欽安殿時,正好趕上眾命婦才哭完一輪,都滿臉掩飾不住疲憊的或坐或站在殿外臨時搭的靈棚里,在臨時補給湯水食物。
瞧得姑嫂兩個忽然出現,大多數人都不認得她們尤其是季善,自然免不得好奇,還是左右有認識羅晨曦的人低聲一說,其他人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繼而便是滿臉的艷羨了。
原來這便是誠親王府大公子的夫人和那位沈大人的夫人,如今趙大人和沈大人片刻不離皇上左右,皇上有多信任器重,可想而知;偏他們的夫人還這般得皇後娘娘信任看重,聽說這些日子,都是沈太太在寸步不離的照顧大皇子和小公主,滿朝文武,誰還能有這份殊榮?
這也太好的福氣,太好的命了!
季善與羅晨曦雖聽不見眾人對她們的議論艷羨,卻能感受到不約而同落到她們身上的目光,猜也猜得到這會兒大家都是怎麼看她們、想她們的。
不過二人只作不知,目不斜視的進了欽安殿,便給太皇太後上起香,磕起頭來。
等上完香磕完頭,因眾哭靈的命婦顯然以定國公府的太夫人、夫人們為首,季善與羅晨曦少不得要應酬幾句,羅晨曦便罷了,季善卻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大場面,但也不卑不亢,遊刃有餘。
不免又讓周圍的人暗自驚嘆了一把,不是都說這位沈夫人出身低微,肯定上不得檯面嗎,可眼前的人分明又美貌又從容,一點不輸豪門名媛,哪裡上不得檯面了?
也就不怪她夫君拿她當寶,皇後娘娘也看重了,人家的確有那個資本!
裴大夫人與裴大奶奶遠遠瞧得季善如眾星拱月一般,心裡則是越發的苦澀,越發的後悔了。
早知道、早知道自家當初真不該做得那麼絕,一點後路都不留的,那如今看在大家到底是骨肉至親的份兒上,季善沒準兒還肯拉他們一把。
不,若真是那樣,當初程氏便也不會和離,裴欽也不會離開裴家,改姓了程,與裴家再無一絲一毫的關係了。
那季善肯定更會拉他們一把,他們如今也不必惶惶不可終日,不用害怕指不定一覺醒來,刀已架在脖子上,眼看著就要家破人亡,成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權利更迭最慘的犧牲品了……可這世上哪來的早知道?
裴大夫人婆媳想到這裡,心裡的苦澀與絕望又添了一層。
縱明知季善不會理會她們,更不會心軟,畢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她能不落井下石,讓他們死得更慘,已是最後的仁慈了。
卻還是打算上前去試一試,看能不能求得季善心軟,他們家的人根本見不到程氏婆媳,都見不到人,自然再多的眼淚再多的做小伏低,都是沒有用的。
他們更見不到程欽、見不到季善,那如今終於有了機會,見到了人,當然不能白白錯過了,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機會,都絕不會錯過了才是!
裴大夫人一咬牙,就要上前求季善去。
可惜唱禮的太監已又高聲唱起來:「跪——,哭——」
所有內外命婦們忙都循聲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再次哀哀的哭起來。
阜陽侯府本已是過街老鼠,死到臨頭,這種時候哪還敢出格兒,讓人抓現成的把柄?裴大夫人只得眼睜睜看著季善與羅晨曦越走越遠,然後一跺腳,與裴大奶奶忙忙也跪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拿帕子掩了臉哭起來,這回哭得就更絕望了。
今日所有哭靈人暫時歇息的靈棚順序仍然是左邊勛貴武將的家眷,右邊文官們的家眷,中間是宗室公主們。
豫章長公主與誠親王妃婆媳自然在中間了,但比起其他人裝腔作勢的大哭,或是阜陽侯府女眷之流的趁機為自家哭,豫章長公主與誠親王妃倒是一直滿臉的木然,讓跪就跪,讓起就起,都白著臉沒有哭。
甚至方才瞧得季善與羅晨曦,二人也看不出多少情緒波動。
她們生來便在最頂級的豪門裡,又活了幾十年,成王敗寇真的見過太多了,當然也隨時都做著從雲端跌落泥淖的準備,什麼『如果』,什麼『早知道』,都是枉然的,又何必連最後一份體面與尊嚴都不留給自己呢?
雖然她們心裡一直有一團火在燒,也一直很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家的會是什麼,尤其是在太皇太后也緊隨先帝薨逝了以後,她們最後的保護傘也沒有了,心裡就更忐忑了。
就算因為她們的長輩,新帝為了名聲,不會要她們的性命,可苟延殘喘的活著,與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豫章長公主因為季善,不免又想到了裴瑤,再想到當初就是因為裴瑤救了八皇子的嫡長子,兩家才開始慢慢兒走近了,自家才終於上了八皇子的船的,一時間甚至有種把裴瑤的屍體挖出來,鞭屍的衝動。
就算很明白再多的『早知道』都是枉然,此刻她還是忍不住想,真的要是早知道、早知道裴瑤是個賤婢,她當初壓根兒不會讓兒子娶她,自然也就不會有今日的滔天禍事了!
誠親王妃則是恨死了羅晨曦的意氣風發,都不敢想羅晨曦如今都這般風光了,趙穆在前朝得風光到什麼地步?
偏偏家裡那個老不修的,還在最後關頭,腦子有坑的上了八皇子的船,就為了給他那兩個小賤種掙前程,這下全家人怕是都得看趙穆的臉色過日子,都得仰仗趙穆的鼻息,得受盡屈辱了。
她饒不了那個老不修的,這次一定要跟他拚命,一定要把賤人和賤種都趕出府去,流落街頭,死無葬身之地!
季善與羅晨曦很快出了欽安殿。
待上了長街,往宮門外走去,羅晨曦方低道:「善善,真是虧得你還沒有誥命,我這些日子跟著皇後娘娘忙前忙后也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我們才能不用留下一起哭靈,不然還不定得被說成什麼樣兒呢。當然也虧得定國公太夫人和夫人都待我們那般和氣,旁人自然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季善聽完,也小聲道:「是啊,真是虧得我眼下沒有哭靈的資格,不然接連半個月哭下來跪下來,真挺難熬的,偏又不能不搞這些形式主義。定國公太夫人和夫人倒是一如往昔,半點不見驕狂,這是與太后……一邊唱白臉,一邊唱紅臉呢?」
羅晨曦道:「應該是了,定國公府能屹立百年不倒,自然不是無緣無故的。而人只要活著,只要有利益,肯定就免不得爭鬥,生命不息,爭鬥便不會停止,咱們只是當中的小人物,順其自然也就是了;反正老天爺肯定不會讓壞人得逞,最終勝利的肯定是好人,也只會讓好人笑看壞人痛哭流涕。」
說得季善輕笑起來,「你這是悟道了呢?怕是方才看見某些人哭得稀里嘩啦,一副天要塌了的樣子,心裡痛快吧?」
羅晨曦也笑起來,「就知道瞞不過善善你,我心裡是痛快的不得了,難道你不痛快呢?我都不用等過些日子,就現在看她們那麼恐慌絕望,再想到這樣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她們還要過一陣兒,我心裡已經夠痛快了。」
季善道:「我當然也痛快,總算不枉我們曾經受的那些氣,曾經受的那些煎熬與擔驚受怕。不說了,先回家吧,我想槿哥兒都快要想瘋了!」
「我也是,只恨不能立時飛回家去見六六七七。我們都想成這樣兒,師兄和相公怕是只有更想的吧?只盼再忙幾日,他們也能回家去看一看,歇一歇吧。」
「應該快了……」
二人很快到得宮門外,上了馬車一路回了家。
六六七七還好,見了羅晨曦都是又哭又親的,娘兒之間很快恢復了以往的親熱。
槿哥兒卻是連抱都不肯讓季善抱了,一抱就要哭,把季善給委屈得,「小傢伙,小沒良心的,才幾日呢,便連親娘都不認得了……娘也不是故意不回來陪你,是實在沒法子呀……」
還是程夫人笑著勸慰了她一通,「沒事兒,小孩子都這樣,明兒就好了。」
她才好了些,悻悻的回了房間去梳洗更衣。
等季善收拾好,覺得渾身舒服多了,方將程大奶奶叫到一邊,問起裴家的人這些日子可有再上門來,「他們家有品秩的都得進宮哭靈,就算再來,也只能裴五兩口子再來吧?」
程大奶奶道:「是又來過兩次,後邊兒一次還在門外抱著孩子,來了個什麼『母親不出去見他們,不原諒他們,他們就長跪不起了』。呸,嚇唬誰呢,丁管事直接讓人去請了五城兵馬司的人來,他們只得灰溜溜的走了,之後倒是沒再來過。」
季善冷笑,「有本事今日再來,看我不出去潑他們一身洗腳水!」
好在經過一下午和一晚上的熟悉,槿哥兒又肯讓季善抱了,次日更是抱了季善的脖子便不肯再撒手,雖然還不會說話兒,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季善時,卻分明在無聲的與她說『娘以後再不要離開槿哥兒了』。
把季善看得心裡是又酸又軟的,哪裡還捨得再與他分開?
轉眼過了先帝的二七,隨即太皇太后的二七也過了,文武百官與誥命夫人們方終於不用日日進宮哭靈,皇上雖還未正式舉行登基大典,也正式入住了乾元殿,開始小範圍的臨朝理事了。
沈恆這個御前的紅人兒也終於能回家來,與季善和槿哥兒團聚,一家人好生吃頓飯了。
眼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沈恆便瘦了一大圈兒,程夫人都心疼得不行,上了桌便不停的給他夾菜,「姑爺這些日子怕是就沒好生吃過一頓飯,沒好生睡過一覺吧?這才真是只看得見人前風光,看不見人後遭的什麼罪呢。快多吃一點,好生補一補才是。」
季善自然只有更心疼的。
等吃完飯回到房間里,沈恆沐浴時,眼見他瘦得身上的骨頭都凸出來了,就更是心疼了,嘟噥道:「皇上這是把你當牲口使呢?也該偶爾讓你休息一下,緩一緩吧?」
沈恆倒是一點不覺得辛苦,笑道:「我就算這些日子忙到飛起,心裡也是暢快的,真的一點不覺得苦,善善你就別心疼我了。就是我這些日子也沒陪到你和槿哥兒,尤其槿哥兒,都不認得我了,心裡真不是滋味兒,只能……」
季善哼笑著打斷他,「只能等忙過了這陣子,再好生陪我們了?切,這話我都聽膩了……算了,不跟你計較了,你快點兒洗好了,好生睡一覺吧,明兒肯定又有的忙。」
沈恆笑道:「我還不困呢,善善我們說會兒話吧。等登基大典過後,皇上打算封妹夫做誠親王,至於我,因為資歷還有點兒淺,皇上打算讓我做詹事府的少詹事,從四品,不過只是掛個名兒,我主要還是在御前待命。大哥也升了金吾衛的僉事,也是從四品,五城兵馬司主要就是大哥策反的……總歸皇上說了,只要是為他效過力,也忠君為民的,他都不會虧待了。」
季善聽得笑起來,「這下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不過妹夫做誠親王,那個老不修的怎麼辦?總是皇上的親叔叔,皇上也不好直接就拿他開刀吧?」
沈恆冷哼,「皇上自不好拿他開刀,但又不是什麼大事,還消皇上特地吩咐呢?自有人去找他,他也自會主動讓位的,當初既敢摻和這樣的大事,就該做好事敗后沒有好下場的準備才是。到時候一家子上下都得看妹夫和師妹的臉色過日子,怕是比讓他們死,好不到哪裡去,反正來日方長呢!」
季善與他一樣記仇,道:「那就好,他們的『好日子』很快就要來了!那其他人,尤其是裴家呢?總要知道他們更不好,我才能安心呀。」
沈恆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放心,靖江侯府和八皇子總還要做做面子活兒,皇上還打算等八皇子回京后,封他做親王呢,靖江侯府的男人們也只是貶官做冷板凳而已。裴家卻是沒有任何顧忌,便沒有我們的私仇,皇上總要找人出氣立威,已經著錦衣衛去查他們了。錦衣衛一出手,別說他們肯定不幹凈,就算真乾淨,也能讓他們不幹凈,至少也是抄家流放,怎麼樣,安心了嗎?」
季善這才笑了,「這還差不多,到底是那麼多條活生生的人命,雖然可惡,真讓他們都去死,我也做不到。抄家流放,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最好了,反正大哥早已改姓了程,也連累不了大哥,至多到時候讓大哥仍他們幾個盤纏,路上不至於餓死便是了。」
沈恆失笑,「就知道善善你是個刀子嘴豆腐心。還有豫章長公主府和其他一些明裡暗裡追隨八皇子的人家,肯定都要受到懲罰,以儆效尤的,他們該慶幸這次更迭得這般平穩順利,不然就沒有這麼便宜了,少不得血流成河。」
季善感嘆道:「是啊,能這般平穩順利,其實於敵方己方都好。如今就只等八皇子回京了,他八成是要鬧騰的,不過木已成舟,他總得活下去,他背後站的親人們也得活下去,想來他也不至於真那麼蠢吧?」
「他識相當然最好,他不識相,皇上也一樣有法子讓他識相,等著便是了。」
沈恆道,「我如今最擔心的便是彥長兄了,也不知他如今怎麼樣了?妹夫倒是說早就與他說過賽大夫預測的先帝駕崩的日子,還暗中派了人追隨保護他,讓他到了日子便隨機應變。可至今都沒有消息,也實在讓人著急不安。」
季善皺眉道:「可不是么,你是沒見到孟二嫂,她都瘦脫相了,你要是見到了,心裡更難受,我都想去潭拓寺為孟二哥求一求了。」
「別急,彥長兄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來的……」
夫妻兩個說著話兒,直到沈恆的洗澡水已經涼了,起來后收拾完,方熄燈相擁著睡下了。
不幾日,先是皇上派去大同傳召定北侯的人,引著定北侯一路進了京,在乾安殿給先帝磕過頭后,又去了乾元殿面聖。
定北侯本身並不是個爭權奪利的,之所以當初上了八皇子的船,不過是因八皇子母家也是勛貴,想著大家都是勛貴,將來不至再受文官的掣肘,每每需要軍費軍需時,便寸步難行,弄得誤了戰機,誤了大局罷了。
如今上位的是皇上,他倒也拿得起放得下,直接便以自己『已受傷病多年的困擾,早就想告老歇息,過幾日清閑日子了』為由請了辭。
皇上卻是再三挽留,「定北侯戰功彪炳,為國盡忠多年,皇考信任有加,朕自也是一樣,還盼著侯爺能繼續為國戍邊,守好大同,守好京城,讓朕沒有後顧之憂,也讓百姓繼續安居樂業才是!」
又再三表明自己一貫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讓定北侯放心,也盼定北侯讓他能放心,『再譜一段君臣佳話』。
總算說得定北侯心悅誠服,不再請辭,等過了先帝的七七后,便又回了大同去繼續戍守,至死方休,——當然這已是后話了。
但因著定北侯都對皇上心悅誠服了,等八皇子終於一路風塵僕僕的趕回京城時,哪怕心裡再恨、再不甘,也只能通通咽下。
畢竟他已什麼逆風翻盤的底牌和機會都沒有了,被打個措手不及,失了先機的結果,便是一步失敗,全盤皆輸,除了先認輸,卧薪嘗膽,再找機會東山再起,還能怎麼樣?
八皇子遂在先帝靈前以頭搶地,大哭一場后,到底還是識時務的跪拜了皇上,定下了君臣名分,自此成了恭親王,只是都知道這個親王只是擺設,沒有任何的權勢可言,所有人也都對他敬而遠之罷了。
如此待過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也以日代年,為先帝守滿二十七日孝后,便順利舉行了登基大典。
然後則是論功行賞,大赦天下,封太後為母后皇太后,皇後為皇后,後宮其他妃嬪也各有封賞;前朝文武百官也各有封賞調動,其中最受人矚目的,自然是趙穆這個新晉的誠親王。
沈恆與程欽也算是陞官兒最快那一撥里的,關鍵連升幾級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還是郎舅二人如今都簡在帝心,將來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勛貴里最風光獲利最大的,自然便是定國公府了,皇上為示恩寵和對太后的敬重,還特地給定國公府的二房也封了個伯爵,一時間定國公府是門庭若市,本朝第一勛貴之家的地位越發穩固了。
當然這些都是表象,事實上,隨著皇上的勝出,新一輪的明爭暗鬥之火已經在後宮開始燃燒了起來,且終究會蔓延開來,再慢慢兒蔓延到前朝,與前朝的火種回合起來,漸漸變成一場熊熊大火,就跟曾經的皇上與恭親王,並先帝的其他兒子們一樣。
畢竟連羅晨曦都知道,『只要有利益,就免不得爭鬥,利息不息,爭鬥不止』,前朝後宮那麼多或真或假的聰明人,自然更知道了。
沈恆與趙穆自亦知道,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他們都不是杞人憂天的性子,還是腳踏實地,讓自己越來越強,真到了那一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了。
郎舅兩個接連忙了幾個月,勞心又勞力,早就想好生喝上幾杯,好生放鬆一下了。
難得這日休沐,遂把積壓的公務也推了,應酬也推了,各自帶上妻兒,再請了程夫人程欽一家和褚氏母女,到城外皇上新賜給趙穆的皇莊上賞荷吃魚。
一時到得莊子上,眼見碧空如洗,天兒又還沒真正熱起來,陣陣涼風撲面,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荷香,所有人都是心情大好。
作為主人家的趙穆與羅晨曦自然要先到,見除了程欽,都到齊了,便笑著把大家直接迎進了後園荷塘便的水榭里。
趙穆因笑著與沈恆道:「真是好久都沒這般愜意輕鬆過了,午間我便要與兄長和程大哥痛飲一場才是,大不了醉了下午就睡,睡醒了晚上接著喝!」
羅晨曦則笑著給季善程夫人幾個道:「中午我們吃全魚宴,都是這塘里的,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又叫紅綾紅綃帶了孩子們放風箏玩兒去,「難得今兒出來散淡,別拘著他們了,都敞開了撒歡兒吧。」
很快場面便熱鬧了起來,便是如今已很難得笑的褚氏,臉上都有了淡淡的笑容。
等到程欽趕到,與大家寒暄一番,又與趙穆沈恆嘲笑一番,場面便越發熱鬧了。
弄得季善好容易才找了個空子問程欽,「人都離京了?」
卻是今兒也是裴家全家被流放三千裡外的瓊州的日子,皇上安了心要辦裴家,自然有的是理由,錦衣衛才只用時不到半月,便已搜羅了裴家十幾條罪狀出來,還條條證據確鑿,抄家流放自也是理所當然了。
裴五奶奶還二十都不到,當然不願意隨了丈夫與苦寒之地受苦,便與裴鉞和離了,孩子也留給了裴鉞。
程欽和程夫人不心痛裴二老爺與裴鉞,卻沒法不管那孩子,所以程欽今兒特地趕去送了祖孫三代一程,給了一筆盤纏不說,還打點了一番押送他們的官差,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都走了,有我打點,應當能平安走到瓊州吧?只盼他們到了后,都重新開始吧……」程欽說完,想到裴家眾人的狼狽落魄,到底心裡不舒服,很快便岔開了,「妹妹且跟大傢伙兒說笑去吧,我也要跟王爺和妹夫吃酒了。」
季善能理解他的心情,便也不再多問,待大家又玩笑了一回,便與羅晨曦打過招呼后,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一桌的坐了,開了席。
卻是剛坐定,便見煥生滿臉驚喜的跑了來,「大爺、王爺,您們看誰回來了……」
就見在他身後緩緩走近的人,不是孟競,又是哪個?
褚氏最先反應過來,顧不得眾目睽睽之下,已忘情的拉著彤彤,滿臉是淚的投入了孟競的懷抱,她終於等到相公回來了,他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其他人反應過來后,也都是大喜,只知道八皇子知道孟競的「背叛」后,氣得立時派了人去追殺在半道上便因『水土不服』,與大部隊分開的他,之後孟競便下落不明了。
萬幸他終於平安回來了!
眼前的夫妻重逢一家團聚實在太動人,沈恆不由也握了季善的手,趙穆則握了羅晨曦的手,都覺得圓滿了。
雖然他們都還年輕,往後免不得還會經歷許多磨難困苦,但也正是因為他們還年輕,才無所畏懼,堅信他們都會有更燦爛、更美好的明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