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司家譯和老余從張夕年家裡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老余負責開車,而司家譯卻慵懶無狀地靠在椅背上抽煙。他的目光很深,很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余把車子開出小區,拐了個彎,才漫不經心地說:「真沒想到,那個蘇慕染居然有這樣的身世,一點兒也看不出來。說真的,我挺佩服她的,敢一個人去找張夕年,最後還敢甩臉子,把那老傢伙氣跟什麼似的。一想到前幾天,他笑眯眯地把我們送他的幾沓美金碼進抽屜里的樣子,我就覺得解氣。」
司家譯一口一口地抽著煙,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其實,我以前見過她,在洗浴中心。說出來你未必會信,她在那兒當按摩工,就靠著給人做足底按摩賺錢。那天,她被人調戲,失手把人家的頭給砸了,那人不肯罷休,正巧被我碰上,我就順手幫了她一把。」
「喲,原來你們倆早就私相授受、曲款暗通了啊?如果她不是葉青青的同學,或者,我半夜找你喝酒的時候,應該是在她的床上把你叫起來吧?」老余曖昧地挑挑眉,眼神偷瞟著司家譯,語氣中帶了幾分戲謔。
司家譯噗哧一笑,又掏出一根煙抽了起來:「哎,別胡扯,我跟你說正事兒呢。你說......老狐狸為什麼不肯幫她?」
老餘思索了一下,笑笑說:「別看老狐狸和蘇慕染的爸爸表面上論什麼狗屁戰友,好的跟一家似的,從他的態度來看就知道,這裡頭肯定有事兒。他們倆一個權大壓人,一個官小不服,或者是因為某些小事,意見有分歧而積下舊怨也不是不可能的。現如今,蘇慕染她爸好不容易下了馬,他這隻千年的王八總算浮出了水面喘了口氣兒,你說他壓抑了那麼多年,能不得瑟嗎?
再說,你看蘇慕染來求人,只帶了兩瓶酒。要說煙、酒這些東西,老狐狸多的都能用倉庫裝,哪會看上她手上的那兩瓶?我聽她說,她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酒了,可她出門摔的時候,根本沒有一點猶豫的樣子,就那麼『哐』地一聲,我聽了都心疼,你說,這小丫頭的性子怎麼這麼倔呀?」
車子驟然而停,司家譯沒有說話,眼睛盯著前方一閃一閃的紅燈,腦中卻想起她在洗浴中心狼狽不堪的樣子,和在別墅里,怒罵他是混蛋時的表情,心裡一陣糾結。
忽然,老余把車窗降了下來,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個瘦弱的身影,饒有興趣地問:「你看,那個是不是她?」
「誰?」司家譯探頭,延著老余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恰好看見,馬路對面,蘇慕染被一個男人半拉半摟地往車裡塞。
很明顯,她喝多了,靠在那個男人的身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滿嘴胡話,連站都站不住。那個男人擺明了不安好心,一雙眼睛賊幽幽地亮,看他手忙腳亂,一副心急的樣子,老余也顧不得紅燈,猛地踩了油門,沖了過去。
那個男人本以為好事將近,卻不想平白無故地靠過來一輛車,還差點撞到他,當即皺起了眉頭,破口大罵:「靠,怎麼開車呢?開邁巴赫了不起啊?」
老余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揪住那個男人的衣領,不由分說就招呼了一拳。那男人也喝了酒,一個不穩就趴在了地上,才爬起來,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兒,一下子又被踹倒了。
「你想帶她上哪兒?賓館還是回家?趁著小姑娘不清醒,竟然做這種事,不嫌丟人?」張夕年那老傢伙表面與人為善,內里卻暗藏機關,老余在他家忍了一天,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撒,下手自然重了些,踢的那個男人在路邊翻來翻去,唉喲唉喲慘叫個不停。
司家譯則趁機拉住蘇慕染,連哄帶勸地把她塞進後座,自己也跟著鑽了進來。
一股說不出來的氣息暗暗浮動,熟悉而又陌生,那種安穩的讓人想逃的感覺將她團團包圍。蘇慕染醉眼朦朧地看著司家譯,忽然撒起酒瘋來:「司家譯,我長這麼大都沒怎麼求過人,也沒害過人,我招誰惹誰了,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欺負我?在洗浴中心,那個王東占我便宜;我媽出了事,張夕年見死不救;剛才那個委瑣男把我灌醉了,是想帶我去開房。現在你又冒出來,你想幹什麼?難道是白天看我笑話沒看夠?」
蘇慕染醉的一塌糊塗,完全不知道自己語無論次地說了些什麼,只是借著酒意,一味地發泄著:「我爸是貪官,就算他該死,那又關我和我媽什麼事?我媽也有自己的工作,她認真、敬業,而我身上穿的、用的,也從來沒有奢侈過,為什麼他們都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們?為什麼我媽都這樣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們?」
為了防止蘇慕染從椅背上滑下去,司家譯只得歪著身子,緊緊地摟著她。一股酒香從她的嘴裡溢出來,她的無助與迷茫在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顯得格外生動。
「我才二十二歲,我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也需要父母的疼愛,朋友的關心,可是為什麼,我的生活就得淪陷在一片絕望里,毫無希望可言?
別的女孩子看電視、上網的時候,我卻為了掙學費,在洗浴中心給男人揉腳;別的女孩子生病了,可以躺在床上跟媽媽撒嬌談心事,我高燒39度7,只能自己吃幾片葯,躺在床上蒙著被子硬扛;別的女孩子無憂無慮地拉著男朋友的手約會、看電影的時候,我卻要拿著兩瓶酒,萬般委屈地去到處求人!
司家譯,你笑吧,你們都笑吧!我還告訴你們,我媽媽,我不救了,反正有媽跟沒媽也沒什麼區別,大不了,我跟她一起死!」
司家譯緊緊地抱著眼前這個傾側不穩的女孩子,手心裡儘是由她的身體傳來的溫度,她軟綿綿的身子、緊皺的眉頭、還有那近乎絕望的控訴,都讓他方寸大亂。
他不是沒有見過女人耍酒瘋,但那些喝醉了酒的女人,要麼就是抱著他不放,借著酒勁兒,不厭其煩地說她有多愛他,願意為了他放棄一切之類的話,要麼就是大罵他沒良心,卻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一樣,喋喋不休地一味抱怨,卻又時刻警惕,不肯卸下自己牢固的心防。
老余把那男人打了個半死才總算罷手,他打開車門坐上來,看見蘇慕染爛醉如泥的樣子,不禁皺起了眉頭:「她這是喝了多少?」
司家譯一臉無奈地望著他:「誰知道呢。先開車吧,我也不回去了,乾脆都到你那兒擠一夜吧。」
這一路上,蘇慕染極不安份,一會兒呵呵地傻笑,一會兒又哭的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嘴裡一直咕咕囔囔地說著什麼,卻含含糊糊地聽不清楚。
當司家譯和老余把蘇慕染抬上床的時候,她早就睡死過去,毫無知覺了。司家譯替她脫,又扯了一條被子給她蓋上,這才從房間里退出來。
老余泡好了茶,待他一出來,即刻擺出一副錯愕的表情,語帶輕佻地笑道:「一分十九秒?喲,我們司大公子什麼時候變成了柳下惠,美人在側,坐懷不亂?」
司家譯抬頭,瞪了他一眼,隨即慢吞吞地走過去,彎腰坐下,重重地向後一仰,將整個身子埋進沙發里,閉目思索了一會兒才說:「看來,明天還得去找張夕年。」
「怎麼?」老余猜到司家譯在想什麼,有些震驚,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司家譯淡淡地說:「她也挺可憐的。今天晚上,要不是咱們恰好路過,誰知道那個男人會把她怎麼樣?」
「可是,看老狐狸那推三阻四的態度,分明就沒有要幫她的意思。再說,她還罵了他,依老狐狸的性格,你說他會肯嗎?」
「他要錢,我給他就得了。」
老余驚訝地盯著司家譯的臉,像是不認識一樣,看了半天,才低問道:「你沒病吧?就算蘇慕染是葉青青的同學,你也沒必要非幫她不可吧?」
頓了頓,老余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直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司家譯:「你不會是.......」
司家譯的神情有些古怪,卻只是一閃,便稍縱即逝,隨即又換上一臉玩世不恭、慵怡散漫的表情。
老余不說話,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在他看來,司家譯深沉內斂的一面絕對不會用在女人的身上,他也極少因為女人而出現剛剛那種極為複雜的表情,直覺告訴他,司家譯有心事,而且,還和蘇慕染有關。
司家譯端起茶來輕輕地抿了一口,愣了愣淡淡地問:「你還記不記得小梅?」
老余歪頭想了一會兒,問:「你大學的時候處的那個?我當時在國外,好像是過聖誕節的時候,你通過郵件給我發了一張你們倆的合影,長什麼樣兒不記得了,反正當時看著還不錯。」
「她的全名叫林宇梅,現在在XX監獄里服刑,刑期二十年。」
老餘一驚,眼睛瞪得極大,杯里的水灑了出來,澆的他滿手都是。
「她跟我分手的原因,就是攀上了當時的市委書記,也就是蘇慕染的爸爸。她當了他的情婦,並通過他的關係,開了幾家公司,還承包了幾項大工程。
那個時候的我,一門心思全撲在她的身上,她一走,我雖然還不到一蹶不振的地步,卻也受了不小的打擊,對於她這個人,真是想忘又忘不了,提起來又恨的咬牙。沒過多久,我接到她的一個電話,她說她還想著我,讓我跟她在一起,她願意給我買房子,還願意出錢給我辦公司。」
老余斜眼看他,曖昧不明地笑:「你沒動心吧?」
「靠,我司家譯是窮,但我還沒有窮到要吃軟飯的地步。我當時對著電話大罵,讓她去死,她被我羞辱了一頓,就再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後來,我看新聞的時候才知道她出了事。你知道她有多大的膽子,居然連政府的工程都敢偷工減料,一座橋建好不到一年就塌了。她一個人玩兒栽了,所有和這件事有關係的人都被牽扯進來,你說蘇慕染的爸爸躲不躲的過?」
四周安靜極了,老余錯綜複雜地看著司家譯,震驚之餘,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怪不得他一從國外回來,就看見司家譯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左擁右抱,戲若花叢,原來他還有這麼一段經歷。
就在老余為司家譯的過去噓唏不已的時候,司家譯卻略顯疲憊地站起來往卧室的方向走:「睡覺了,明天還有一堆事兒等著我呢。」
「回來,我還沒問完呢。你現在這麼幫蘇慕染,到底是為什麼?」老余不死心地喊他,關於他的過去,關於他的舉動,他還有很多疑惑。
司家譯卻沒有回頭,直接開門進屋,砰地一聲把門關死。
蘇慕染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看看四周的擺設和布局,明顯不是賓館的格調,可她又無法解釋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她使勁回憶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記得自己在酒吧,勁爆的音樂震得她頭痛欲裂。接著,不斷地有人走過來跟她搭訕,大方請她喝酒,最後自己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離開。
為什麼會跟那個男人走,她已經想不起來了,只知道自己當時並沒有猶豫,也沒有拒絕。
一點點回憶起來之後,她不由得心裡一陷,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讓她全身發抖,一股冷汗冒了出來,手腳全是涼的。
她坐起來,像是得了重感冒,頭昏昏沉沉的,整個身子也軟的使不上力氣。她穩了穩心緒,深呼吸了幾下,才開始低頭檢視自己,發現衣服還好好地套在自己的身上,只是有股難聞的味道。
她愣了一會兒,猛地想起自己一夜未歸,立即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
屋外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她一開門,驀地怔住,只見司家譯和老余在客廳里擺了桌子,正對著一台豆漿機小聲地研究著什麼。
怎麼會是他們?難道昨晚,自己是跟他們從酒吧里出來的?
蘇慕染甩了甩頭,始終無法把印象里的男人模糊的影像,跟眼前這兩個男人中的任何一個重疊在一起。
司家譯和老余看見蘇慕染,都直起了身子,面無表情地著著稍顯局促的她。
蘇慕染尷尬地沖他們笑笑,眼中卻儘是防備:「昨天,謝謝你們的收留,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老余走過來,笑眯眯地把胳膊搭在蘇慕染的肩膀上,帶了幾分曖昧:「不吃了早餐再走?豆漿機都弄來了,馬上就好。」
蘇慕染不慍不怒,輕輕地把肩膀往左右一晃,掙開了他的手,輕描淡寫地說:「不了,今天還有事兒,我就不打擾了。」
還沒走到門口,從身後傳來司家譯不冷不熱的聲音:「你還要去找張夕年?」
「不會了,他不會幫我的,我再去找他,也不過是自討沒趣。」蘇慕染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我爸爸以前有很多老戰友,我去找找別人,或者還有別的路可以試試。」
司家譯眯起了眼睛,不露聲色地看著她的瘦弱的背影,一頭長發略顯凌亂地披在肩膀上,更添了幾分狼狽與焦慮。
「張夕年位高權重,只要他說一句話,就能把他們卡的動彈不得。這些人,平時為了往張夕年的身上套關係,挖空心思,『殫精竭慮』,你覺得他們會為了幫你而去得罪張夕年?」
蘇慕染咬了咬嘴唇,沒有吭聲。她早就看清了局面,早就知道了結局,但她還是想試一試。
她低下頭,繼續往門口走,司家譯卻突然上前來拉住她,低聲說:「我跟張夕年有些交情,我幫你如何?」
蘇慕染抬起頭,目光落在司家譯的臉上。他的眼神很沉,一掃往日的漫不經心,整張臉都變得嚴肅起來。
她怔了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顫著聲音說:「算了吧,你們自己也有難處,犯不著因為我的事去得罪他。」
老余站在一旁,狀似慵懶地半靠著牆,看著他們相互推讓的樣子,呵呵地笑了起來:「你搞錯了,我們不是不敢得罪他,而是不屑得罪他。所謂,魚離不開水,水裡也不能沒有魚,張夕年跟我們的關係,比你想的要複雜的多。我告訴你啊,司家譯這傢伙難得做回好事,你可不要放著白來的資源不用。」
「你們真能幫我?」蘇慕染的眸光登時亮了起來,她的嘴唇微微地顫著,臉頰也暈上了一抹微紅,死灰一樣的表情又變得格外生動。
忽然,她又奇怪地挑起眉:「我們不過是見過幾次面,根本談不上交情,你們......為什麼幫我?」
老余臉色一收,用一副快要崩潰的表情看著她:「你怎麼那麼多事兒,哪兒來的那麼多為什麼呀?你要實在想不通,就當我們是同情心泛濫,當我們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找事兒干總行了吧?」
「可我沒什麼可以謝你們的。」
「提什麼謝?**曾教導我們說,做人要厚道......」老余侃侃而談,口沫橫飛,說到一半,忽然停住,邪肆一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要真想報答我們,不如來個以身相許如何?」
話音剛落,蘇慕染還來不及瞪眼,一串鑰匙就朝老余的頭頂飛了過來。老余眼疾手快,伸手一擋,鑰匙便改變方向,直接彈在牆上,發出清脆地一響。
司家譯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說:「別貧了,我先把她送回去,你去準備準備,順道兒買些東西,等到了張夕年那兒,我讓你說個夠。」本書由首發,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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