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夢遊
房間內,喬納森無聲落地,身形如青蛙般蹲伏,他張開嘴,嘴裡的匕首下落,被右手接住,反手而握。
他向前趴倒,身體緊貼地面,竟如蠕蟲般一弓一弓地向前蠕動,悄無聲息中,已緩緩「流淌」到少女的床前。
喬納森很快發現,自己的謹慎根本是無用功。
床上,少女以仰姿躺卧,雙手疊放在腹部,眼睛緊閉,表情安詳,彷彿深陷甜美夢境,無法醒來。
喬納森卻不知道的,少女外表寧靜如湖泊,但內里的靈魂,卻洶湧激蕩如同深沉煉獄!
愛麗絲已睡了整整一周。
即便她的冥想之術「沉眠」一貫就有「長睡不醒」的離奇特性,但這次的沉眠卻格外地漫長,無邊噩夢像是一座巨大牢籠,束縛了她的靈魂。
「真美啊……」喬納森貪婪地深嗅一口少女幽香,欣賞那張恬靜睡臉,臉上有些遺憾。
他決定直接動手。
喬納森雖不肯承認,但剛才和那幾個怪胎的接觸,已經給他留下了一些心理陰影,不願橫生枝節。
他伸出了雙手,左手去捂少女的嘴,右手則一記利落的橫掠,準備割過對方的喉管。這招他用過太多次,已經熟練得像是本能,刀鋒凜冽划空。
少女乍然睜眼!
喬納森的動作一僵,面露駭然。
少女瞳仁銀白,十字瞳仁中浮動著深幽、滄桑和冷漠,又有不針對任何人,而是對整個世界的濃重惡意,簡直像是邪神的恐怖凝視!
「——夢魘之門?」愛麗絲徐徐開口,神情迷茫,語氣困惑,似乎還在半睡半醒之間,「這是,我的新稱號么?」
「殺!」喬納森大喝,割喉的動作改為下刺,竭盡全力地扎向少女的心口。
他意識到,自己看走眼了。
面前這個玩偶般的美麗少女,或許才是真正的怪物!
他的動作再次停滯。
喬納森低頭望去,頓時顫抖起來。
他的渾身上下竟已爬滿了一個個沒有血色的慘白手掌,如同紛亂的蒼白蛛群,漲潮般層層向上圍卷,將他完全包圍,連眼珠都被根根手指所淹沒。
「死。」少女吐出一個單詞,那單詞中沒有任何感情,也沒有恨意或敵意,僅像是剛睡醒后的隨口囈語。
啊——
刺啦!
凄厲的慘叫回蕩夜空,碎肉、內臟和鮮血如同煙花般爆炸,形成血肉之霧四下飄灑。喬納森的皮膚雖化作陰影,身體內部卻和人類無異,無數蒼白手掌的同時撕扯,形成一種另類的凌遲,將他生生撕碎,原地只剩沾著不多血肉的骨架。
「——惡意纏繞?」愛麗絲自言自語著,瞳孔中沒有焦點,「這個法術,是來自『噩夢』?」
咚!咚!咚!
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是米歇爾。
「愛麗絲,你沒事吧?我聽到了慘叫聲……」她重重砸門,語氣關切地詢問。
「放心,我沒事。」愛麗絲原地呆了呆,瞳孔中出現焦點,又戴上放於床頭的眼鏡,走向門的方向,「似乎有人想殺我,被我給殺了。」
門開。
門外不止有米歇爾,李維和文森特也在,兩人望向門內,都是表情一僵,心底微微發寒。
「吾好夢中殺人?」李維表情古怪,心中暗道。
愛麗絲站在門口,臉上、身上、銀色髮絲間都是大片深紅,而房間四壁和地面則是水潑般的鮮血和碎肉,她的床前更跪倒著一具骨架,比邪惡儀式更加血腥和詭異。
少女的表情和以往別無二樣,但在這種環境下,她那一臉的茫然和空靈,帶給人的感覺則不再是美麗,而是恐怖了。
「沒事就好,換間房就行。」米歇爾鬆了口氣,搭著對方的肩道,「先去盥洗室洗個澡,把身上血污清理乾淨。」
「嗯,」愛麗絲乖巧地點點頭,又道:「我獲得了新的稱號,——夢魘之門。」
「夢魘之門?」米歇爾眼神一動,流露出喜悅,「聽起來不錯……」
「稱號?」李維適時插嘴,問出自己的疑惑,「這稱號究竟是什麼?」
他對此疑惑已久。
「怎麼說呢?可以說,是世界的賞賜。」米歇爾想了想,徐徐道,「當你具備一定條件,撬動了世界規則,就會有相應獎賞,那就是稱號。譬如,斬殺異端達到一定數量,可獲得稱號『異端追獵者』,稱號能力是『追獵者的警惕』,面對異端時,能短暫地預測其下一步動作。」
「還有『掘墓人』的稱號,需要親手埋葬屍體,並達到一定數量。」文森特在旁,小聲補充著,「稱號能力是『亡者的感激』,對怨魂、食屍鬼、滴水嘴獸等死靈生物有特殊的親和性,還能聽到普通人聽不到的亡靈囈語。我哥曾為了這個稱號,在公共墓地工作了很長時間……」
「還有另一種稱號,和心契相關,需要對規則的理解。」米歇爾補充道,「譬如,我的『龍喉』,帕斯奎雷的『縫屍之手』等。稱號是可以重複的,不同的人可擁有相同的稱號,但當我們成為『天人』,稱號將成長為封號,成為我們在整個世界獨一無二的標籤。」
李維微微頷首。
不過,他畢竟沒有親身經歷,只是有些模糊認知,感受不深。
……
愛麗絲去洗澡。
「這間房子……該怎麼處理?」李維轉過頭,盯著如同印象畫作的牆面和地面,頭痛地問道。
他嘴上問的是「怎麼處理」,實際上問的則是「誰來處理」。
「誰是房東?」米歇爾斜瞥他了一眼。
李維瞠目結舌。
他早在肚子里醞釀了人選和站得住的理由,譬如「誰污染誰治理」(愛麗絲),譬如「讓擅長的人做擅長的事」(文森特),沒想到米歇爾僅一句話,就簡單粗暴地結束了辯論。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備了一手大的「道理」、「故事」和「時節」,哪知對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開場即是一聲「大喝」。
李維無奈,只能舉白旗投降。
「等等,」他屏住呼吸,正要清理肉塊,又想到什麼,轉頭詢問,「這傢伙十有八九也是異端……這樣的話,也有酬金吧?」
「愛麗絲也是要常住的,這筆酬金併入改造款項。」出乎意料地,米歇爾倒是開明,決定打一棍后給個甜棗,但還是不忘告誡,「李維,別胡來,我盯著你呢!」
「是,長官!」李維得到滿意答案,比劃了個敬禮動作,一手提著垃圾簍,另一手則將肉塊往裡扔。
誒?怎麼感覺像是進了監獄?他偷偷看了米歇爾一眼,有種想唱一首《鐵窗淚》的衝動。
嗡~~
李維強忍著噁心,掀起一塊斷舌正要扔進垃圾簍,一隻綠頭蒼蠅自舌頭下飛出,高高騰起!
那隻蒼蠅足有拇指大小,通體碧綠,體表竟有類似邪魔圖騰般的詭異紋理,掠過飄忽不定的軌跡后,就要順著窗戶飛出去。
唰!
正在這時,怪談手札中有一道線條飛射,像是青蛙的舌頭,黏住那隻蒼蠅,飛入了手札之中。
「嗯?」
不止是李維,其餘兩人也呆住,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我看看……」李維翻開怪談手札,果然,手札的書頁上,一枚詭異的蟲型符文浮浮沉沉,像是飛翔的蠅蟲。
「怎麼?」米歇爾問道。
「不太清楚,」李維將書頁翻開給二人看,疑惑問道,「剛才那蒼蠅是什麼,你們知道么?」
兩人同時搖頭。
「可能也與蒼白蠕蟲相關……」米歇爾思考著,說出自己的分析,「我記得,蒼白蠕蟲也有『蟲之王』的神號。」
「又一位舊神?」李維蹙眉。
「或許是兩位……」文森特眼尖,從碎屍和鮮血中搜出一把匕首,「你們看看,這玩意散發的氣息,實在很像痛苦之刃。」
李維接過匕首,隨手比劃了一下,深黯匕刃劃過虛空,竟留下淺淺的暗色軌跡,的確和痛苦之刃類似,像是其未完成的雛形。
「蒼白蠕蟲,伏行的罪孽……」他更加驚訝,感到棘手,「兩位舊神聯手?」
「絕不可能!」米歇爾搖搖頭,神情篤定道,「據記載,舊神都相互敵視,不少還是萬年死敵!聯手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交談間,那匕首上驀地響起一聲凄厲哀嚎,竟是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嗯?發生了什麼?」李維愈發錯愕,感覺面前一團迷霧。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重疑惑。
這傢伙,會是黑河莊園中消失的四個人之一么?
重重謎團湧上心頭,讓他頭痛不已。
這時候,愛麗絲已洗完澡,以雪白毛巾擦著頭髮走了過來。她沒戴眼鏡,披散著如雪銀髮,修長大腿在長袍間隱現,竟將清純和火辣糅合在了一起,聖潔,卻又妖嬈迷人。
「清水出芙蓉啊……」李維心中暗贊,腦海中冒出一句古詩。
「看什麼呢?」米歇爾慍怒,上前一步,擋住兩位少年的視線。
「非常感謝,李察。」愛麗絲望向李維,誠懇地彎腰致謝。
「呃,」李維嘴角抽搐,乾笑一聲后道,「摩爾小姐,我叫李維。還有,我身為房東,清理房間是我應盡的責任。」
「我不是謝這個。」愛麗絲卻搖搖頭,語氣輕柔道,「我是感謝你送了我一場『噩夢』。」
「哦,這個啊……」李維恍然,卻又搖了搖頭,「一點小事而已,不足掛齒。」
「這對你或許是小事,對我卻很重要。」愛麗絲神情鄭重,「為了感激你,我決定送你一場『夢遊』。」
「夢遊?」李維歪了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