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縱火犯

冥想術，——無盡禍端。

李維盤膝而坐，在他的頭頂上空，奧術能量滾滾垂落，每一顆粒都璀璨如星辰，又匯流為飛流直下的星河瀑布，恢弘，壯麗，卻蓄藏著熾烈得近乎恐怖的本源能量！

而他的靈魂中，同樣上演著一幕詭異且壯觀的景象。

木偶與惡龍的搏殺仍在持續，且更加氣勢磅礴，更加兇狠暴虐，更加流暢而殘酷，也更加真實。

近身拼殺中的二者，軀體細節愈發豐富，每一處污漬和血跡都清晰可見，且整體形態也發生遷移。木偶的四肢多出纏繞的銀色鎖鏈，動作似被束縛，但也以鎖鏈為武器，揮舞間嘩楞作響；而黑色惡龍翱翔長空，每一片鱗片都扭曲無序，忽而巨軀裂開，化作蝠群般的無數幽黑雛龍，忽聚忽散，變化無常。

甚至，二者都擁有了自己的獨特名號！

「困縛的木偶，還有……無相巨龍？」李維有所感悟，神情迷惑，喃喃地道，「不過是冥想術的規則投影，這名號會有什麼意義？」

他實在不明白。

但有一點能確定，如今的無盡禍端相當恐怖，冥想效率是「大漩渦」的四倍有餘！即使冥想中精神力急遽消耗，需要額外補覺，其效率也足以與「智慧天秤」、「利維坦的鯨息」等頂級冥想術比肩了。

「這滋味，爽啊！」

李維額頂冒汗，他享受著填鴨般的奧術能量灌注，身體竟有點不堪重負，骨骼在不斷呻吟，吱呀作響。

他痛並快樂著。

「不過，精神力消耗得也太快了……」李維靜靜體悟，低語道，「而且，短期之內，怕是沒有改變的可能。」

他並不滿意，依舊保持著旺盛的饑渴感，想要精益求精。

他清楚，自己以後會很缺時間，冥想效率越高越好。

不過，木偶斗惡龍的戲碼依舊永無休止，但其蛻變已變得遲緩，冥想術似已接近極限。

這並非極限。

李維已弄清了無盡禍端的蛻變機理。

木偶與惡龍的戰鬥，實則像是一把不斷敲打靈魂的烈焰戰錘，將自己的認知作為原料，鑄入冥想術中。冥想術無法再進步，其原因很簡單，自己需要「認知升級」了。

當然，短期之內，認知升級還是挺難的。

但冥想術難有改進，卻還有其他辦法提升冥想效率。

捕獲靈魂碎片！

靈魂的成長，意味著精神的強化，也意味著更加充足的精神力和恢復速度，簡而言之，就是「高續航」加上「快充」。

靈魂碎片並不容易獲取，但李維有自己的辦法。

「我算算……」他睜開雙眼，抽空看了眼石英掛鐘，「冥想到十點，再睡兩個小時，時間上正好。」

接著，李維移轉視線，落在偽裝面具上，低聲道：「老唐，今晚帶你去見見世面！」

……

午夜時分，李維準時醒來。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他哼著小調，緩緩起身後，做了幾個舒活筋骨的動作，戴上蒼白鴨臉的偽裝面具，將表情隱沒在面具下。

接著，李維攤開怪談手札。

怪談手札中，兩枚蟲型符文正上下翻轉，卻如同箭頭，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這算什麼？」滑稽的鴨臉之下，李維的調侃傳來，「替身使者會相互吸引？不過，這樣也好，省卻了我許多時間……」

話雖這樣說，他的眼中浮動著沉吟，似乎猜出了什麼。

「那就，順便印證一下我的猜測。」李維的身形下沉，如同陷入沼澤，鴨臉面具一點點被黑暗淹沒。

……

雲端之城。

「泥坑」區。

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陰影，這句話也適合雲端之城。

雲端之城號為「神選之地」，這裡有四神殿，有拂曉之巔和薄暮之劍，一直就以富足、先進和強大示人，但它也有貧民窟，而且面積還不小。

事實上，貧民窟雖分散，總面積卻已接近城市面積的六分之一。其人口難以統計，但以貧民窟中的人口密度推測，恐怕接近雲端之城總人口的四分之一。

「泥坑」區，就是其中的一處貧民窟。這裡房屋破敗且結構緊密，像是被遺棄的蟻巢，垃圾遍地，惡臭不堪。

黑暗中，一處陰暗且臭氣熏天的角落，一道矮小人影點燃一根火柴，火光映出他滿臉瘡疤的面孔，眉眼間跳躍著興奮，嘴角上浮。

科曼在笑，他緊盯著火柴上那一點火苗，神情陶醉，像是看著美麗妖嬈的情人，呼吸都變得粗重。

因為「伏行的罪孽」的慷慨饋贈，他獲得了許多能力，操控火焰也不在話下，根本用不著火柴。但是，科曼依舊固執地使用火柴，當火柴擦動發出聲響時，一縷火苗亮起時，他總會感到真正的興奮。

「燃燒吧，起舞吧，消失在火焰中吧！」科曼輕微喘息著，眼神狂熱。

他正欲扔出火柴，火柴卻忽然滅了。

「嗯？」科曼的表情一僵，四周明明沒有風，火柴的燃燒也很平穩，它卻毫無徵兆地熄滅了，這很不合邏輯。

但他並不在意這種小事，重新取出一根火柴，再次划燃。

火光映出科曼的笑臉，它卻再次熄滅。

再划。

再滅！

再划。

再滅！

「怎麼搞的？」科曼驚怒交加，卻打了個寒顫，一股莫名寒意湧上心頭。

他猛地側過頭。

下一刻，科曼的悚然神情僵硬在臉上，他的嘴張開，差點就要發出一聲女人般的尖叫！

他的頭側，黑暗深處，竟有一張滑稽而詭異的蒼白鴨臉，腦袋幾乎要擱在他的肩膀上。也正是這位來者，以吹氣的方式熄滅了火柴。

若是在白天，這張臉只會讓他覺得滑稽可笑，但在夜晚，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卻覺得那張臉無比恐怖，脖子后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科曼低呼一聲，狼狽地向前翻滾，接著起身和轉身，警惕地面向對方。

他陣陣心悸。

這人——姑且稱其為人吧——是怎麼出現的？

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聲響，對方就已現身，還是在距離自己如此近的地方！而且，對方竟無一絲氣息滲出，沒有鬥氣律動，沒有魔法波動，即使就在科曼的身旁，他也沒有任何感覺。

甚至，此刻對方站在他面前，在科曼的感知中，對方都根本不存在！

「哦？」面具下，李維嘴角微挑起，暗忖道，「別的不說，這偽裝面具，倒是個『嚇你一跳』小能手……」

他沒說話，靜靜地盯著對方，任憑驚魂未定的科曼胡亂猜測，讓恐懼氛圍一點點沉澱。

「你是誰？」科曼問道。

「一個興趣使然的獵魔人。」李維歪了歪頭，沒有正視對方，而是一種冷漠的斜睨，「報紙上說，三天前，『陰溝』區發生一場火災，因為是深夜，又是在人口密集的貧民窟，導致傷亡巨大，死亡人數一百三十二人，其中有三十七名兒童。那件事，是你乾的么？」

「一百多人？」科曼露出驚訝神情，接著竟笑了，神情亢奮，「我不過扔下一根火柴，居然引來這麼大的火災？果然，我是火焰的使者……」

「一百三十二人，不是一百多人。」李維重新強調了數字，眼神變得冰冷，「火焰的使者？你從不照鏡子么？哦，對了，我也是一名使者，恐懼的使者。」

他向前邁步。

數步之間，李維的身後浮現虛空漩渦，根根線條落在他的身上，一股深褐之色浸染他身體，通體顏色變化。

科曼猛地心跳加速！

隨著數步邁出，對方好似已化身木偶，關節僵化，動作生硬，一舉一動間都有莫名的突兀定格，甚為古怪。而更為詭異的是，在對方的身體上方，一具巍峨而破舊的木偶在月光下凝形，由上而下地俯瞰著自己，散發出陰森，冰冷，死寂的氣息。

眼前的景象，像是一具大木偶正操控著小木偶，荒誕不經到了極點，也詭異到了極點。

不自覺地，科曼後退一步。

和其他殺人犯不同，他這名縱火犯愚蠢，自卑且膽小，正因為沒有親手殺人的膽量，他才會選擇縱火。

「哦？」面具下，李維往另一個方向歪了歪頭，以譏諷語氣挑釁，「就這點膽量，也能成為罪民么？那位伏行的罪孽要求太低了……」

科曼聞言大怒，惡狠狠地道：「我已獲得神之饋贈，是最高貴的罪民，怎麼會懼怕你這種傢伙？——業火之顱！」

一剎那，他的左右肩上，兩個火焰凝成的頭顱浮現，同樣面無表情，冷冷地注視著李維。

頭顱張口，兩顆人頭大的火球射出！

「就這個？」李維左右搖晃，如同不倒翁般晃出巨大擺幅，輕描淡寫地避開火球，不慌不忙地繼續前行。

火球掠過長長弧度軌跡，卻是同時回歸。

「縱火？操縱火焰……么？」李維有點猝不及防，再次搖擺躲避，右肩卻被火球擦中，法袍瞬間燃燒。

他卻並不在意，腳下猛地加速！他的身外幽暗蠕蟲徘徊迴旋，身後無數殘影生滅，如同某種閃爍，僅在剎那，已出現在科曼面前。

兩者距離如此之近，四目交接，鼻子幾乎要貼在一起。

恐懼之花繼續盛放！

科曼開始哆嗦。

他不敢操縱火球襲來，害怕自己被波及。

他想要後退，但對面上方那具傀儡虛影宛若真實存在，散發著磅礴而無盡冰冷的恐怖壓力，如同一整座巨大冰川壓在他的身上，讓他行動困難。

李維平視對方，用手拍打著右肩上的火苗，幾次都無果后，乾脆直接將衣袍一扯而下：「這件衣服，你賠么？」

「我……」科曼哆嗦得更厲害，他剛想說什麼，眼前已是一黑，接著意識中有更多色彩綻放開來。

一記重拳砸在了他的鼻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