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要塌了
儘管信天游準備了好大一堆柴禾,大家還是沒在廟裡過夜。
外面躺著一地死屍,瘮得慌。
李縣令沒了,靈礦的秘密又不能泄露。論理,馬空不需要繼續呈送靈石給郡守。但老頭兒執拗,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不可半途而廢。
最後舉辦了一個純屬畫蛇添足的儀式,由馬空把靈石獻給董淑敏,以示完成了任務。而董小姐轉手遞給信天游,少年又送給馬翠花。
雖然靈氣散逸了許多,卻足以將她提升至聚氣四層。
馬空、魯貴、趙甲三個壯勞力挖坑,將匪首、溪千里、兩名護衛的屍體草草掩埋,防止野物啃咬,等待明天官府的查驗。矮壯盜匪的屍身被虎妖拍得四分五裂,實在不好解釋,被拋入了暴漲的溪水。
眾人對好口徑,事情是這樣的……
巨寇一陣風殺了蘆水縣令,倉惶逃竄。在廟裡避雨時被郡守府識破,行兇不成反伏誅。溪千里與兩名護衛慷慨壯烈,不幸身隕。
這下子,將靈石、靈礦、虎妖、信天游、馬空父女,魯貴,全部摘出去了。
馬空想把一車鹹魚拖回蘆水,便宜處理。
馬翠花死纏爛打跟隨她爹出來,本想逛一逛郡城的,撅起嘴老大不高興。可憐她十九歲了,還沒有出過縣界。
信天游道,一起上郡城。
董淑敏聽了,乾脆以二十兩銀子連騾車帶鹹魚買下,將空閑出的兩匹馬送給父女倆。
馬空連稱「使不得」,過一會兒又答應了。
馬翠花要七天左右才能吸納完靈石,與信天游做伴就不怕搶劫。更兼有董小姐這個便宜老師指導,大好事。
巨虎在外,馬兒瑟縮偏殿不敢出來。
信天遊走過去,黑虎乖巧地趴下,像貓咪一般拱進懷裡,就差撒嬌打滾了。
畫面太美,嚇得人不敢看!
少年有點傷感地攬住老虎頭,竊竊私語。
「小黑,我還沒看過外面的世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呆在山裡會發霉的……以後你要照顧好雲山,別老跟小花打架。你不可能打贏,不是存心找虐嗎……獵戶靠山吃山,嚇唬嚇唬就行。殺妖取丹的修士,一個也別留……
「鎮南軍打草谷,只要不將番人斬盡殺絕,就別管了。萬一碰上惹不起的,往我師父那個老頑固旁邊躲。不過,千萬別碰他的花花草草,否則真會被抓起來吊打。小花在這一點比你聰明,曉得賣萌……」
叮囑一番后,信天游一拍脊背。
巨虎不情不願走開,一步三回首,遁入了沉沉夜色。
少年回到廟中,將剩餘的柴禾全部堆入坪地,燃起熊熊大火。
董淑敏樂壞了,招呼眾人下場,圍繞火堆跳起來。
山民以番裔居多,篝火歌舞是常態,本地華人深受影響。但由一個千金大小姐領頭,卻很新鮮。
馬空年紀大了,魯貴是盜匪,趙甲不敢同舞,都自覺地避到廟檐下觀看。
四名年輕姑娘硬拉著信天游轉圈兒,見他面紅耳赤,忸怩僵硬,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放,咯咯笑鬧個不停。
唱唱跳跳,不知不覺月上柳梢。
篝火漸消,魯貴率先告辭,大夥啟程。
鹹魚的味道實在太大,董小姐深惡痛絕,當然只能留下喂耗子了。
她叫眾人走前面,特意與信天游落後了兩丈,悄悄地問:
「你師父還收徒弟嗎?」
「他呀,懶得不行,不可能再收,連我也是一不小心撿來的。我總覺得他不是撿了一個小徒弟,而是撿了一個小長工。」
「那你學完本事了嗎?好好的,幹嘛下山?」
「我要去趕考。」
「啊,是不是參加修行者的王城春試?」
「對。」
「嘻嘻,正好可以和我一起……喂喂喂,你這麼厲害,好意思去搶我們的名額?我看連考官都打不贏你,還考什麼考?」
「你不懂的。」
「哼,小瞧人。本人董小姐,有什麼不懂?喂,你什麼境界,你師父又是什麼境界?」
「……」
「好啦,好啦……真小氣,當本小姐沒問。」
……
信天游在山中長大,有一種近乎野獸的本能。加上經過嚴格的科學訓練和百花殺修鍊,通曉心理意識,感知敏銳。知道誰可信任,誰包藏禍心。
可面對董淑敏的好奇詢問,一到關鍵地方他就沉默了。
並非刻意防範,而是事情太不可思議。即使告訴了,她照樣聽不懂,反而惹出沒必要的煩惱,引發人類世界的動蕩。
一萬年前,科技文明在核戰中毀滅。
人類退回穴居時代,漸漸遺忘了過往。通過口傳心授與後期發掘,保留了一些古典文化,如佛道經典,子曰詩云……
歷史並未倒退回純粹的古代,高科技文明的痕迹或多或少留下了。
比方說,長度依舊用米,而非僅僅只有丈、尺、寸;時間用小時、分鐘、秒,而非僅僅只有年月、時刻;一斤變成了十兩,並非十六兩;書寫用毛筆,卻是從左到右的橫行,並非豎行,且使用簡化字;連標點符號加減乘除,也一個不拉地完整保留了下來……
三千年前,靈氣復甦,迎來修行盛世。
三十年前,信使沉睡了整整一萬年,從休眠艙里蘇醒,發現世界面目全非。
十五年前,他路過棲雲郡的羊腸谷,遇到了血腥詭異的一幕。
一路屍體倒伏,血氣衝天。
羊腸谷中間最狹窄地方,遺留下激烈廝殺的痕迹。倒下了三條蒙面大漢,一位書生一位少婦,一個丫鬟一個婆子一個車夫一個襁褓中嬰兒,四名勁裝武者。
鮮血橫流,綠頭蒼蠅漫天飛舞,慘不忍睹。
距離馬車十幾步的地面,另外一個散開襁褓中,嬰兒面孔青紫,有氣無力地嚶嚶啼哭。
場中剩餘的五名凝罡高手扯下面巾,高舉鋼刀圍成了圈,同時砍落。
顯然,這是一群殺手,不是劫匪。大戰之後,並沒有翻搶那些寒酸的財物。
情形忒怪。
殺手蒙面,是不希望今後被認出。而露出了臉一起砍向嬰兒,更像一個「投名狀」。即這件案子誰都有份,別想反水。跟強盜逼迫落草的良民殺人,屬於同一道理。
也許嬰兒的身份特殊,劫殺目標本來就是他。也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活口,需要用他來舉辦儀式。
總之,信使擊暈五人,帶走男嬰,遁入了雲山深處。當時,他也正被強敵追殺,根本顧不上勘察現場和查找書生的身份。
嬰兒被重擊摔打過了,臟器衰竭,瀕臨死亡。
信使不得已,動用了強效基因藥劑——進化一號。
光陰漫長,休眠艙里的大部分物品腐朽。最珍貴的進化一號即使放在萬年前,也屹立於生命科學巔峰,是用來培育完美戰士的。
除非腦損傷,只要幾個細胞存活,就能復甦整個器官與組織,重新塑造生命。
嬰兒被救活了,信使為他取名叫信天游。
歲月流逝,進化一號不僅讓少年擁有了遠超常人的力量、靈敏與感知,還優化了基因,修補殘損,剔除冗餘。
靈氣復甦之後,人類的基因發生變異,產生靈根,卻被當作冗餘無情剔除了。
所以,信天游能夠感應天地元氣,卻無法親和。對修士珍貴無比的靈氣,對他而言相當於惰性氣體,無法產生反應。
也就是說,他沒有靈根,不能修行。
信使不怎麼管信天游,常把他丟進「夢枕」學習。夢枕是一個小巧的擬真儀,戴上后讓人迅速進入虛擬環境,好像清醒狀態下做白日夢。
學習的效果顯著,帶來的後遺症也很嚴重。
信天游醒來后,往往分不清虛假與真實。不止一次認為,清醒才是做夢的開始。甚至覺得,自己說不定是師父從一萬年前帶來的小機器人。
虛境里包羅萬象,保留了以往的社會形態。可他比起那些被父母硬逼著跳舞彈琴畫畫奧數的孩子,更加倒霉。
人家至少有小夥伴,他沒有。只有小熊貓,小老虎,小猴子,小鳥……儘管可愛,卻無法進行複雜交流。
人家的作業只是做習題,而信使布置的喪心病狂。居然要他利用現有條件,製造出一扇時空之門。
明明不可能嘛!
終於,雲山革命爆發。
信天游砸毀夢枕,躲藏了起來,在師父尋找的時候還聯合山中野獸進行對抗。
當然,即使不砸,夢枕也使用不了多久。晶元損壞越來越嚴重,太陽能電池快不行了。虛擬場景經常扭曲崩潰,彷彿妖魔地獄。
信使沒辦法,吐露了他的來歷,准許下山。同時,告訴了一個毛骨悚然的秘密。
太陽即將膨脹,吞噬萬物。
三千年前靈氣復甦,其實是太陽不穩定的開始,拋射出大量精微物質。
要想活命,要想人類不滅絕,只能製造一扇時空之門離開。
即使大修士可以赤身橫渡星河,也將被強烈的伽馬射線風暴追上變成一堆烤肉,除非他能夠快過光。
小子,你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