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灰色的年輪

「所以你到底多少歲?」

許昱勾唇一笑，雙手插在褲兜里，慢悠悠地朝著前方走去。

「你猜……」

男人逗笑的聲音在女孩的耳膜里漾過。

梁燁撇了撇嘴角，提高聲音，「我猜你40歲!」隨後快步朝著男人的方向小跑了過去。

突然間，腦海里一根線斷了。

腳下像生了根般，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那個人……

那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

可不就是她那所謂的父親。

見女孩沒有追上來，許昱回過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不遠處低著頭打掃衛生的中年男人，試探性地問道，「他是你的父親?」

梁燁冷笑道，「父親?他配得上父親這兩個字嗎？」

許昱的唇瓣微啟，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他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中年男人，眸中閃過一抹涼意。

回別墅的一路上，兩個人沒有一句話，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十分疲倦，時不時有飛過頭頂的鳥兒和三兩聲蟬鳴。

彷彿都是一場夢，

夢醒了，

是不是都能恢復到最原始的模樣?

年幼的女孩坐在救護車裡，愣怔地看著躺在她身前的女人。

女人臉色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發著烏青，像是《釜山行》電影里的恐怖喪屍。梁燁獃獃地伸出手，又懼怕地將手收了回去。

「小……」

梁燁的身子輕顫，眸子裡布滿了光芒，她焦急地趴在女人的嘴邊，想要聽清楚女人的話語。

「小燁……」

「小燁……」

女人艱難地抬起手摸上女孩的臉龐，「對不起……都是錯的，我，我不該生下你……」

眼淚順著女人的眼角流下，猶如摻了水銀的硫酸一點一點腐蝕著女孩不算成熟的身體。

原來……

她的出生一直以來，

只是個錯誤。

雨，洗刷著污濁的空氣，落在泥窪里，濺起一片泥濘。

「不要，不要埋我的媽媽……」女孩掙脫老人的束縛，跑過去抱住男人的腳踝。

泥水染濕了她的衣服。

暈開了，

形成污穢的顏色。

梁燁哭喊著，祈求著，「爸爸，爸爸，求求你，不要埋媽媽，不要埋媽媽……」

男人嫌惡地一腳將她踹開，最後將鐵鍬往那凸起的小土包上拍了拍，快步朝著屋內走去，嘴裡還呲了一口唾沫，「小賤蹄子。」

「媽媽，媽媽……」梁燁看著那個小土包，瘋了一樣跪著爬過去，用著不大的雙手將浸了水的泥一把一把挖開，「媽媽，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可是，

有誰聽得到她的祈求?

「刨什麼刨，刨開了一會兒你娘的自己埋!」

鐵鍬摔在地面上，發出一陣響聲，梁燁的心口震了一下，手上停止了挖的動作。

像沒有了指揮的木偶，麻木地看著地面。

老人邁著蹣跚的步子，來到女孩身邊，將女孩緊緊地摟進懷裡。

「小燁，咱回家，咱回家啊!」

回家?

她還有家嗎？

午後的陽光更加強烈，沒有任何遮擋，直接烤著這片土地，冒著炙熱的氣息。

梁燁蹲在鋪著石子的小道邊，給那一排排幼芽澆著水。

那些幼芽，

好像長高了些。

「喝水。」許昱遞給她一杯水，而後站起身看著星星點點的綠芽，「等到了最熱的時候，搭個遮陰的架子，應該是可以活下來。」

「嗯。」梁燁喝了幾口水，起身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腳踝。

「腳麻了?」

「有點。」

許昱接過她另一隻手中的杯子，順勢放在一旁，微微用力，將女孩抱了起來。

梁燁被嚇了一跳，手臂本能地環住他的脖子。

他將她放在沙發上，一手抓住她的腳踝，另一隻手用指腹不輕不重地按壓著各處的穴位。

「疼嗎？」

專屬於這個男人的氣息縈繞在女孩的鼻間，女孩臉頰上的紅潮逐漸蔓延到脖頸深處，越發滾燙。

梁燁別開腦袋，沒有回應他的話，許昱也不再繼續問下去，但明顯能感覺到他按壓的力度漸漸變得輕柔。

「我餓了。」梁燁突然說道。

許昱停下手上的動作，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爆米花?」

梁燁點了點頭。

許昱輕笑出聲，「我研究了不少做法，這次應該不會糊。」

「希望如此。」梁燁朝著他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許昱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髮，轉身進了廚房。

她靜靜地看著在廚房裡忙碌的男人，歲月靜好，也莫過於此了。

這些美好的感覺填補著女孩心口的裂縫。

卻像個黑洞，永遠都填不滿。

斷線的風箏被重新續上了繩子，卻打了結，再也飛不上那遙遠的天空。

「喂，火開大了。」

身後響起女孩清脆的聲音，許昱的肩膀顫了顫，他急忙將火關小，轉過身子，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些呵斥，「快出去，萬一熱油濺到你臉上，那就真毀容了。」

油鍋里的玉米粒還在蹦跳著，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偶爾濺起一兩滴油漬，滴落在男人寬大的後背上。

梁燁使勁將他拉往自己身前，一個轉身與他互換了方向，她踮起腳尖抬起頭看著男人堅毅的下巴，笑道，「如果我毀容了，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

一滴油漬滴落在女孩白色的襯衫上，暈染成一小片油膩的黃色。

許昱緊皺眉頭，將她拉到一旁，低沉的聲音中帶著絲絲縷縷不一樣的情緒，「傻姑娘。」

梁燁聳了聳肩，「我來做吧!」

「你會?」許昱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女孩。

「以前在家，我就是大廚師。」梁燁走上前拿起鍋鏟，有條不紊地翻炒著鍋內的玉米粒，她朝著身後的男人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這個微笑里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悲傷。

還記得，有一年寒假時，她嘴饞，自己炸了一盤爆米花。爆米花剛出鍋，很燙，卻也很香。

她看了看時間，滿心歡喜地等著祖母的回家。最後，回來的是那個男人。

「咣當——」的一聲，爆米花散落一地，男人踩過一粒一粒爆米花，翻找著屋內的錢，拿到錢后毫不留情地摔門離去。

女孩蹲下身子，雙手顫抖地撿起地面的爆米花，撿著撿著，整個人癱坐在地，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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