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惜沒如果
無數次登上山頂，無數次眺望遠方，無數次在內心默默發誓。
下了山，都回到了起點。
留下的，只有遺憾與憧憬。
遺憾過去，
憧憬未來。
「你說什麼?」梁燁小聲地開口，眼淚憋在眼眶裡，沒有流出，而是倒流回了心臟，帶著刺痛的辛辣感覺。
「那個男人瘋了。」許昱沒有抬頭，繼續說道，「瘋得很徹底，連人都認不清。」
「瘋了……」
梁燁突然笑出了聲，「都是報應!」
漸漸地……漸漸地，
餐桌上一片寂靜。
她低著頭，看不清現在是什麼表情，但那滴落在飯碗里的水漬，卻在提醒著，她的心還是痛的。
可是為什麼要痛?
她明明恨他啊!
淚水順著眼角連續不斷地流出，像關不住的水龍頭，流著流著，沒有盡頭。
母親去世，她跟著祖母搬到了老舊的小區里。她與祖母就這樣相依為命著。那個男人時常不回家，偶爾回來也總是渾身酒氣，二話不說地朝著她就是一頓暴打。
在她的記憶里，那個男人從來都是該死的。
卻也有那麼一次，
就那麼一次，
讓她原本充滿怨恨的內心萌發了一點希望。但這點希望在之後的歲月里被逐漸掩埋進風沙里，剩下的只是那漆黑一片的世界。
那天是元宵節，學校里舉行了猜燈謎晚會，要求家長要到場。梁燁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過來。雖然來晚了半個小時。
那天人很多，全校的學生家長聚集在一塊不算大的操場上。
梁燁個子不高，完全被人群淹沒，擠在人群里，她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時候，男人將她從人群中扯了出來，動作很重，原本工工整整的衣服被扯得有些鬆散。
梁燁以為男人要打她，嚇得蹲在一旁，不敢說話。
「想去玩?」男人指著擁擠的人群，聲音中滿是滄桑與不屑。
梁燁警惕地看著一旁的男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上來。」男人蹲在她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背。
梁燁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惡魔般的男人竟然會想要背她。
「快點!」男人不耐煩了，朝著身後吼著。
女孩的身子一顫，急忙趴了上去，在男人起身的那一刻，她僵硬的身子稍稍放鬆了下來。
他們進入人群里，梁燁能清晰地看見周圍的一切。
男人不似之前的暴躁，身上也沒有那惡人的酒氣。
似乎，
開始像一個父親。
那一瞬間，女孩的內心被一股暖流包圍，圈著男人脖子的兩臂不由地緊了緊。
一切彷彿都不是那麼糟糕。
但之後那刻進骨子裡的疼痛卻又清晰地告訴她，
那些都是假象。
如果一開始帶來的是黑暗，又何必再給她一絲縹緲的希望?
希望落空帶來的疼痛往往要比直接從黑暗中摔下懸崖要來的痛苦。
梁燁握著筷子的手有些發抖，她抬起頭看著許昱，「明天，我想去看看他。」
「梁燁，你恨他嗎？」
「恨。」沒有猶豫地回答。
梁燁低笑出聲，「你說我是不是有病，明明恨死了他，卻還想著去看他。」
許昱輕搖了搖頭，「有時候，恨不是全部。」
恨與愛往往連在一起，
愛得越深，恨得越深。
梁燁擦乾眼淚，起身準備上樓。
「那你當時為什麼會選擇殺了他?」
腳下一滯，梁燁一動不動地站在樓梯口處。
良久，她緩緩開口，「我不是想殺他，我只是想殺掉自己。」
如果當時她的手再偏一點，如果當時她的力氣再大一點，如果當時她在那人暈倒時再補上一刀，那個男人現在早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吧。
她從來沒有想要真正地去殺掉他。
她想要殺掉的只有她自己。
這句話像魔咒一般循環在許昱的耳邊，他心底一沉，心間的疼痛順著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來到女孩身後，將女孩瘦小的身子摟進懷裡，低頭在她的耳邊細語，「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是啊，
都過去了。
陽光順著塵埃形成一條條不完美的光柱將黑暗包圍的屋子照得通亮。
屋子很小，四周堆滿了垃圾，留下的空間只能放一張床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個花瓶。是個玻璃花瓶。開口處還缺了一角。
梁燁靜靜地看著坐在床上把玩著自己手指頭的中年男人，男人布滿皺紋的臉上哪裡還有之前那狠絕的影子，有的只是無知與天真。
她將男人硬扯了起來，「你憑什麼變成這樣?憑什麼在做完所有的罪惡之後，不用背負任何責任?甚至連愧疚都沒有……」
聲線在顫抖。
她拿起一旁的花瓶高高舉起，作勢就要砸下去，卻在看到男人驚恐害怕的表情之後放了下去，她後退了幾步，直到身子抵在了牆邊。
「你真的不配，不配當一個父親，不配當一個人。」
梁燁看了看天花板，將眼中的淚水憋了回去，推開門要出去。
「不要走……」男人拉住梁燁的衣角，「他們說你會帶我回家。」
梁燁回過頭，男人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回家？」梁燁自嘲地一笑，「我們早已經沒有了家。」隨後將男人的手掰開，走了出去。
「出來了。」許昱看到熟悉的身影，走上前牽起女孩的手，「回去還是到遊樂園玩?」
「回去吧！」梁燁呼了口氣，心口像壓了一塊石頭，堵得她難受，難受到拚命用嘴呼吸。
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明媚的光線里。男人走出房間，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悲傷。
「喂，傻子，你女兒怎麼不帶你回去？」一旁的工作人員朝著男人喊著。
男人傻傻地笑著，似乎沒有聽見那人的問話，拿起掃把彎腰打掃著地面上的垃圾。
「自己親生女兒都不要你了，還傻樂呵，果真是傻子。」工作人員搖了搖頭，也幹活去了。
男人掃地的動作慢了下來，他直起身子，獃獃地看著女孩離開的方向。
天空很藍，猶如夢中的蔚藍天空，藍的耀眼。
夢與現實交織在一起，
似夢非夢。
梁燁坐在窗前，看著天空，過去的記憶一股腦地全部在她的眼前閃過。
那記憶里似乎也有一個花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