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喪命
風卷著雪花,狂暴的掃蕩著四處,天邊一片一片沉重的烏雲,冷森森的雪花落下來,在參差的屋瓦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天上卻仍是搓綿扯絮一般。
街坊之間行人甚少,四處都籠罩在一片寧靜的白之中,而街角處,那一抹鮮艷的暗紅卻格外顯眼。
「孩子……我的孩子……」
一聲聲絕望的呢喃回蕩著,顧雲歌雙手虛弱的摸著自己的腹部,驚慌的看著那越來越多的血色,腹部傳來的疼痛讓她只能蜷縮在街角。
一道俏麗的身影停在了顧雲歌眼前,顧雲歌匍匐在雪地里,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枯槁的雙手,緊緊的攥住了那用料極好的裙擺。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顧雲歌雙眼乾澀,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她氣弱聲嘶,聲聲泣血。
「姐姐,不是我不幫你,是將軍吩咐了,誰都不許勸了。」來人聲音輕快,雖說著勸慰的話,但那張妝容精緻的臉上卻是軒然自得。
「顧雲溪!」
顧雲歌髮指眥裂,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她將顧雲溪當做是親生妹妹,有什麼好的也都想著她,聽聞她同母親吵架,想來將軍府住上一陣,縱然她還有身孕,也盡心儘力的照顧著顧雲溪。沒想到,待到南宮晟打仗回來,她莫名得了休書,前去質問的時候,卻看到交疊在一起的兩道身影,那兩道身影,一道是她視若己出的妹妹,一道是她結髮許之的丈夫。
顧雲溪彷彿是聽到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她捏著帕子,笑意矜持動人,對顧雲歌的怒目視而不見。
「姐姐,你到如今還不明白嗎?」顧雲溪看見顧雲歌這狼狽的模樣,心中暢快至極。
她彎了彎身子,盯著這張不復艷麗的臉,眼神彷彿是啐了毒一般,她紅唇輕啟:「晟郎至始至終,都未曾喜歡過你啊,而你,又憑什麼搶了我愛慕已久的人!」
「不可能!」顧雲歌咬著牙反駁,她喘著粗氣,一雙渾濁的眼珠子死死盯住顧雲溪。
她兢兢業業侍奉南宮晟五年,南宮晟上邊關時,她便侍奉公婆,將家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南宮晟回來時,她也對他無微不至,溫柔體貼,小心翼翼的服侍著。
如今她終於有了身孕,還忍痛給南宮晟納了兩房妾,然而等來的,卻是一封冰冷的休書。
一陣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顧雲歌額間冒出豆大的汗珠,腿間源源滲出來的血液迅速打濕了她的裙擺,她感受到這等候已久的孩子似乎就要離她遠去,強忍住羞辱,伸出手抓住顧雲溪的衣擺,哀求道:「雲溪,我待你不薄,你救救……救救我的孩子吧,這也是將軍的孩子啊……」
寒風冷冽,顧雲歌腿間的血液已驚呼凝固,她看著顧雲溪一點一點掰開她的手指,眉眼輕挑,露出看好戲的神色來。
「這一天我等了多少年了,救你?」顧雲溪唇邊露出些許譏誚,她眸中閃過一絲憐憫,冷哼道:「我的好姐姐,你也是時候看看清楚了,晟郎會娶你,不過是礙於父親罷了。」
顧雲歌瞳孔驀然放大,她死死盯住顧雲溪,蒼白的面色因為氣惱而湧出一絲紅暈,咬著牙極盡憤怒道:「父親染了惡疾忽然撒手人寰……」
她話還沒說完,顧雲溪就愉悅的打斷了她。
「惡疾?能將眾人都騙過去,也不枉母親多年的布置。」她彷彿覺得還不夠,紅唇揚起,一字一頓的說道:「而侯府的東西,自然都會交給我的弟弟,你那痴傻的弟弟,正好在府中做一個挑夜香的。」
顧雲歌耳邊一陣嗡鳴,腦中被炸得一片空白,她髮髻凌亂,裙擺上也沾滿泥濘,身子一陣陣的發寒。
「你怎麼敢!」她心膽俱裂,怒目而視:「那可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這句話彷彿勾起了顧雲溪多年來的怨恨與不滿,她恍若是一直披著美人坯的毒蛇一般,一字一句都凌厲的割在顧雲歌的心上。
「是!我的親生父親,在明知道我心慕晟郎,卻還是去為你求了婚,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如何努力,他都只看得到你一人!」顧雲溪看著顧雲歌越來越痛苦的臉色,她冷哼著,譏諷道:「你當真以為,母親愛你勝過愛我?你當真以為,你的弟弟是因為意外痴傻?而你的生母,她那卑賤的身份本就不應該是侯府的夫人,死之前為我母親博得了父親的同情,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顧雲歌攥著顧雲溪衣角的手指越來越緊,面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紙一般。
這一切都是假的,宋姨娘對她的好是假的,她父親的死因也是假的,就連她母親,都是被宋姨娘害死的。
可這麼多年,她都在認賊做母,甚至一手將宋姨娘推到了正室的位置上!
顧雲歌目光憤恨得快要噴出火來,她看著顧雲溪森冷得意的笑容,胸腔里的怨恨和憤慨幾乎要衝破胸膛,她眸中迸出一股強烈的不甘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忽然伸出手,緊緊的掐住了顧雲溪的脖子,用盡了全身力氣死命掐著。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著顧雲溪一起!
顧雲溪身邊的丫鬟立刻上前來,七手八腳的掰開顧雲歌的手指,將顧雲溪扶到一邊,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咳咳……」顧雲溪一陣咳嗽,她緩過神來,怒目看著在雪地上狼狽的躺著的顧雲歌。
顧雲歌眼前一晃,滿臉皺紋的婆子便在她眼前站定,她雙手徒勞的抓住雪粒,看著那婆子絕望的喊道:「高奶娘,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高婆子臉色陰沉,滿臉獰笑,她抬腳,朝著顧雲歌的腹部狠狠的踢了一腳,她沖著顧雲歌凌亂的臉啐了一口,罵道:「你算是什麼東西,居然敢衝撞我們夫人!真真是不知好歹!」
顧雲歌心底泛起寒意,她不敢置信的看著素來對她和藹可親的奶娘,沙啞著嗓子問道:「為什麼……」
「雲溪。」
一道清朗的男聲在顧雲溪背後響起,顧雲溪表情驟變,她回過臉來,可憐兮兮的看著那個身材挺拔的男人。
男人輪廓英朗,一雙眸子迸出寒光來,他瞥了一眼痛苦不堪的顧雲歌,表情淡漠,彷彿從來都不認識她一般。
「夫君……」
顧雲歌拖著殘缺的身子向前爬了兩步,她手指深深的陷在雪地里,已經沒了知覺。
南宮晟眉頭一皺,他避若蛇蠍一般將顧雲歌一腳踢開,正正踢到顧雲歌的腹部。
南宮晟是武將,他也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用的力道也不小,顧雲歌的血跡在這白茫茫的雪地上劃出一道紅色的血痕。南宮晟嫌惡的瞥了顧雲歌一眼,轉過頭扶住顧雲溪,聲音溫柔:「外面冷,別凍著,你還懷著孩子呢。」
那般溫柔,是顧雲歌從來沒見過的。她看著兩人攜手越行越遠的身影,腹部的疼痛越演越烈,下半身幾乎沒有知覺,她已經僵硬的手指深深陷入雪地里,身下的鮮血已經凝固,孩子……保不住了。
雪花還在下,慢慢的堆積在她的臉上,她看著頭頂一片又一片的烏雲,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她笑聲癲狂,飽含著強烈的不甘心與恨意,她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讓聞者不由得戰慄。
她這一生,何其愚蠢!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她身邊最親最近的人!
顧雲歌眸中迸出強烈的恨意,她死死盯著將軍府的方向,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積雪越來越厚,卻依舊遮擋不住她那雙眼睛里凌厲的恨意。
就算化作厲鬼,她也一定要將這些人,生吞活吃,將他們的心挖出來看看,看看那樣的黑心肝,吃起來是什麼滋味!
若有來世……
雪花依舊在飄著,慢慢遮住了這一道凄厲的血痕,積雪之下的枯骨無人關注,那雙充斥著仇恨的赤紅眼睛,卻至死都沒有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