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十三章[09.28]
那人似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又道:「那,可有能落腳的地方?」
「若您不忌諱簡陋些,可往東邊去瞧瞧,」羅翠微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不算樸素的衣著,「我隱約聽人提過幾句,似乎那邊有幾座草廬設了大通鋪,專賃給人歇腳過夜的。」
那人一聽,面露喜色,「多謝多謝。」
見他問完路卻沒有想走的意思,羅翠微忍下心中的古怪之感,笑著催促道,「天色不早,您還是早些去看看為好,以免遲了沒鋪位。」
「說的也是,」那人笑著打開了手中的摺扇,朝她近前半步,「姑娘實在心善,今日承蒙指點……」
他的話音未落,羅翠微只覺斜后側有人風似地卷到面前,半擋在了自己與那男子之間。
疾步掠來的夏侯綾廣袖一揚,狀似無意地在那男子的摺扇前揮了揮,旋身面對羅翠微,遞上裝著梅子的小木盒,還有一竹筒清水。
定睛一看是夏侯綾,羅翠微沒好氣地按著胃部彎了彎腰,「嚇我一跳。」
「給你水,快漱漱口,」將竹筒遞給羅翠微后,夏侯綾順勢推著她背過身去旁邊漱口,又回頭看看那人,笑吟吟道,「這位是……」
「問路的。」羅翠微隨口答了,將竹筒遞到唇邊。
聽得身後的夏侯綾似在對那男子說,「不必客氣,您慢走」,羅翠微便沒在意,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以示送別,就專心漱口了。
她便沒瞧見,那摺扇男子瞠目愣在原地好半晌后,眼神還是渙散,而對街那兩名暗衛也迅靠過來,一左一右挾著那男子腳步虛浮的身軀,飛快地離去。
待羅翠微漱完口,轉身又要攀著夏侯綾的右臂,卻被夏侯綾拉到左邊。
「我右邊這袖子上沾了髒東西。」說著,她將退遠幾步,將右手背在身後使勁甩了甩袖。
羅翠微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不過她有孕後腦子時靈時不靈的,方才又吐了一陣,人不大舒服,便也懶怠多費神,「哦」了一聲后,取了顆梅子塞到口中,「走吧,回去了。」
挽著夏侯綾慢慢走了一段路后,她隨口道,「你袖子上沾什麼了?」
「迷藥,『拍花子』的人拐子們慣用的那種。」夏侯綾扭頭瞥了她一眼。
就讓她以為那人只是個滿街「拍花子」的人拐子吧。
羅翠微如夢初醒:「方才那人的扇子?」
見夏侯綾點頭,羅翠微大怒:「太不像話了!暗算堂堂昭王妃,居然只用尋常的『拍花子』迷藥,簡直沒將我放在眼裡!」
夏侯綾哭笑不得地翻了個白眼。
總覺得,這人自打懷孕之後,脾氣變大了,腦仁兒卻變小了。
也好,比從前好忽悠,省心。
申時已過大半,太陽隱到雲后,天幕灰白,四下漸起寒涼。
回城的路途中,羅翠微很沉默,只顧一顆接一顆往嘴裡塞著梅子。
她除了眼神看起來略有些直外,神色並無異樣,可夏侯綾心中卻漸漸有些不確定——
方才她自以為將事情含糊過去了,或許,其實並沒有?
畢竟她跟在羅翠微身邊許多年,對羅翠微的舉止習慣是最了解不過的。
若是叫旁人來看,羅翠微此刻不停地吃梅子,左不過就是孕中貪嘴罷了;可夏侯綾清楚記得,以往她一旦突然陷入沉默並不停地吃東西,那通常都是因為在想事情。
不停地往口中塞小零嘴,或者漫無目的地撥著小算盤,是羅翠微遇到問題想不通時慣有的動作。
夏侯綾嗓子緊了又緊,眼角餘光頻頻偷著覷羅翠微的神色,最終還是忍不住輕聲道,「翠微,有……」
「先別同我說話,」羅翠微以眼尾隨意掃向她,打斷了她的話,又含了一顆梅子,「想事呢,我最近腦子慢,還總七拐八彎的,你不要擾我。」
夏侯綾深深吐納一口長氣,抿緊唇角認命的淺笑。
看來,有些事她還是想岔了些。
當初那個能臨危受命扛起羅家的潑辣大姑娘,即便有孕后時常神思散些,腦子也慢些,可若真有事時,她依然還是那個不省油的羅家大姑娘。
兩人回到小院還不到酉時,原本說要帶著宋玖元先回來談事的雲烈卻不在。
喚來陶音一問,才知雲烈在未時是回來過的,正申時過後有人來稟了什麼事,他便讓宋玖元先回家,自己又與來人一道匆匆出去了。
羅翠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到陶音詢問是否要布菜開飯,便隨意地擺擺手,「你替我送一盅湯到偏廳,再拿一碟子點心給我。」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偏廳。
「光喝湯吃點心,這不好吧?」陶音將憂心的目光投向夏侯綾,小聲道,「夏侯姑娘,咱們是不是去勸勸?」
夏侯綾垂臉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古怪,「這會兒我可不敢往她面前湊。」
她有預感,待羅翠微將事情想明白了,頭一件要做的必定就是將她訓個狗血噴頭。
「夏侯姑娘,你笑得很怪啊。」陶音疑惑地打量了夏侯綾的神情后,嘀咕了一句。
眸心裡有些惴惴不安,眉梢上卻又掛著淡淡驕傲;像是無奈苦笑,又像是與有榮焉。
好端端一張溫雅端和的俏臉,被這過於複雜的表情扭曲得都快變形了。
夏侯綾以食指直接抵住鼻尖,連聲悶笑,「待會兒我若挨罵,你千萬別來求情,在外頭聽著就是了。」
羅大姑娘訓人的規矩,她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偏廳內,羅翠微儀態散漫地靠著椅背坐著,左腿綳直,腳尖抵著案下橫木,面上神色卻是近日少見的凝重專註。
右手隨意地撥著一個金箔包框的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