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霍懾今天差點起遲了,最後厚著臉皮蹭蘇崇的車去上班,他眼尖手又長,拿起蘇崇保溫杯打開就灌了一口。

「黑咖啡,」霍懾一挑眉,咂了咂嘴,「加點奶多好。」

他早上本來就沒吃多少東西,原來想著能從蘇崇這裡撈點吃的墊一墊,結果只找到一杯苦得和毒藥差不離的黑咖啡,咖啡|因提供的愉悅感是真的,但味覺上的刺激也是真的。

蘇崇熟視無睹地在紅綠燈前轉了方向盤,聽見霍懾蹭免費咖啡還要在心裡罵髒話,覺得他今天精神狀態不太穩定:「早飯呢。」

霍懾沒回答,眯著眼睛只顧著給自己灌咖啡。

但蘇崇已經聽到了,故作惆悵地搖了搖頭,表情不見有多同情鄰居,但是至少語氣做足了沉痛的樣子:「……切片麵包配水煮蛋,麵包還成了麵包干,太慘了吧。」

人比人,只要不被比下去,那還是挺高興的,蘇崇在一個工作日的早上難得的感覺自己到了快樂星球的大門口。

可惜這份快樂沒有持續太久,

當他拿著霍懾丟給他的臟杯子,剛走進十一樓辦公區,看見林裊抱著一頂安全帽,提前一步走過他的位置,特地駐足圍觀了一會,指了指他的桌子,驚嘆道:「今天有你忙的。」

蘇崇探頭一看,她指尖控制了一點小風盛著幾疊紙慢悠悠地晃,他看著紙緩緩落了下來。

桌子上是一封已經打開過舉報信。

這年頭還願意寫信的都市情懷青年已經到了易危級別,協會收到的舉報信一般都是以電子郵件形式,還有再糙一點的苦主,會直接在網上激情開麥、口吐芬芳。

協會要靠著廣大客戶賺錢,逢投訴和舉報一律積極處理,至於處理方法,按照協會自己的一套流程,任務層層細分,分給中級志願者蘇崇的就是讓他大致判斷下有沒有人在說謊。

測謊儀蘇崇把信封里的信倒了出來,篇幅不長,是女生的字跡,信的內容是貴協會初級志願者解成錦出於報複目的,性|侵了自己的同班女同學,並上傳了迷|奸的視頻,造成視頻的大範圍傳播。

蘇崇看完,既然信里提到了有視頻可以作證,想著今天工作量被減輕了一部分,但換個角度,視頻的存在也是對受害人的二次傷害。

他把信折了起來,私心悄悄站到了受害的女生一邊,小聲唾棄了一聲素未謀面的同事:「什麼垃圾人。」

信是實名舉報,留下的名字是趙瑜,寫了聯繫方式還有松市一大學的英語專業。

蘇崇拿著信走了出去,在走廊里按照聯繫方式的手機號撥了過去,電話響了三聲,對方有人接通了,蘇崇輕輕說:「你好,我是志願者協會的中級志願者,我們收到了你的舉報信。你建議和我見一面嗎?只是想初步了解一下情況,如果情況屬實,我們協會就會啟動對解成錦的調查了。」

他等了一會,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但她沒有說話。

「你不用緊張,如果不願意,可以找一個熟悉情況的同學代替你出面。」

「……我可以自己說的。」

「好的,那我們一會在你的學校見好嗎?」

他彷彿能根據那顫抖的聲音勾勒出對方的恐懼,蘇崇嘆了一口氣,這個工作他不能一個人做,得找一個女生陪著一起去。

他瞬間在心裡盤算了幾個人選,首先排除了跟他最熟的林裊這名低情商選手。

蘇崇盯著這個大學回想了一會,陳霰白剛來十一樓報到的時候,她的簡歷上,似乎也是這個學校名稱。

正巧陳霰白剛來沒一會,正在解脖子上的圍巾。

聽見有人喊她,回頭一看,蘇崇正招手讓她過去。

本著為同事排憂解難的服務精神,新人小陳熱心前往,卻見蘇崇手擋住了什麼東西,問她:「你是哪個學校來著?」

陳霰白奇怪地眨了兩下眼睛,摸不清楚狀況,但依舊老實地說了名字,和信上寫的大學一樣。

蘇崇尷尬地笑笑:「還沒有畢業吧?」

陳霰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蘇崇才一拍腦袋恍然想起來,這個話題他們之前聊過:「哦,我忘了你是兼職,」他把信收起來,問她,「幫個忙好嗎?」

***

「……你為什麼也跟過來了?」蘇崇問。他明明找的人是林頃。

今天要處理的舉報性質比較惡劣,需要十四樓派個人出來跟著,以備不時之需。

「我幫林頃代個班,當大冷天誰樂意出來一樣,」霍懾打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來,指揮駕駛員,「把暖風打開。」

霍懾也沒說謊,只是他選的理由十分奇葩,林頃人住在十四樓,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別人給他代班。

蘇崇瞥了一眼正在搓手的霍懾,覺得跟這個人計較下去又得沒完沒了:「我保溫杯還在樓上,你今天得給我洗乾淨。」順手給這位皇上開了最高溫度,調整了風向,暖風對著龍顏吹。

缺少存在感的陳霰白被安排坐在後座,蘇崇身上有兩條投訴提到了「與異性曖昧」,怎麼也不肯讓非親屬的異性坐副駕駛,她等蘇崇和霍懾話講完了,才小心地扒著蘇崇的靠背,試探性地朝霍懾一笑:「早上好呀。」

「嗯。」早上好個屁。

他其實一直在生氣,這次替林頃出來就是因為看到了陳霰白的名字。

不氣真的不行,他雖然在一個靠多管閑事的賺錢的行業,但從來沒有超出本職工作的多管閑事過,自然也不會在多管閑事上栽跟頭——他是有多缺心眼?

本來事情不大,他甚至都不好意思直說他有點生氣,這幾天找借口在十一樓晃了幾次,以為陳霰白可以良心發現,給他道個歉或者怎麼都行,但誰知道陳霰白沒有良心。

霍懾擺著臉色微微回過頭,看到陳霰白笑得一臉討好,他才意識到原來這麼長時間自己是在跟傻|子置氣。

人生真的太奇妙了,霍懾想。他默默地把所有負面情緒咽了下去,鬱悶成了一條鹹魚干,彎腰在蘇崇車裡找東西吃。

***

外來車輛不給進學校大門,蘇崇只能把車停在路邊,陳霰白在大門刷了學生卡帶著他們兩個進去了。

蘇崇低聲聯繫趙瑜,說自己快到了。

陳霰白以為自己這趟出來給他們兩個帶路的:「你們要去英語系找人是嗎?」她盡職地走在前面,「英語系在第二教學樓。」

霍懾提醒她:「你等會得跟我們一起去。」

她重新裹了一圈圍巾,縮著脖子應道:「哦,可以啊,路是有點繞。」

天冷得不像話,簡直要把人心頭一點熱血凍成一捻就化的灰。

學校的建築物排得有些遠,從大門走進去的路上顯得有些空曠,幾個騎著單車的男生掠過,從他們身側溢出來的風拂在人臉上,蘇崇呼了一口白霧,隱隱覺得明年的春天永遠都到不了。

他和趙瑜在電話里約在了外國語學院的一間自習室見面。

陳霰白遠遠地看見一個女生孤零零地站在外國語學院的教學樓前。

她穿得極厚,彷彿她周圍的局部小氣候要比其他人低上個十幾度,陳霰白轉過頭示意蘇崇去看這個奇怪的女生。

她正好也注意到了他們一行人,眼神略過了學生模樣的陳霰白,皺眉看著蘇崇和霍懾。

蘇崇聽見她在想:「……是這兩個人嗎?」

他不好意思讓人在室外等他,趕緊走了上去,拿出自己的志願者證,問她:「趙瑜?」

趙瑜一點頭,下巴壓在羽絨服的領子上,她戴著手套的手指有些臃腫,小心地捧過蘇崇的證件,仔細地讀了一會。

霍懾也遞給她自己的志願者證,陳霰白見狀慌裡慌張地把證件掏了出來。

趙瑜像是冷得厲害,她紅著眼睛瞥了一眼霍懾和陳霰白的證,就把蘇崇的還了回去,「嗡嗡」的聲音從羽絨服領口那裡傳出來:「那封舉報信是我寫的,我是趙瑜。我們進去說吧,好不好?」

趙瑜個子不矮,但她站著教學樓前的平台上,眼眶通紅地提了一個小請求,陳霰白忽然覺得她像一隻擔驚受怕的兔子。

蘇崇他們跟著她去了一間空教室,趙瑜有一些駝背,走的時候還有些晃,像一座會移動的雪團,她站在教室門口對他們解釋:「我覺得哪裡都不合適,這是我常來的自習室,這個時間點都沒有人的。」

陳霰白想著她的走路姿勢,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

蘇崇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把手機拿了出來:「我們之間的對話,我會錄音記錄,你如果有需要,也可以錄音。」

趙瑜坐在蘇崇前一排,縮在座位上點點頭。

霍懾嫌教室里的椅子冰,在蘇崇旁邊站著,他在十四樓的時候,大概聽說了一點舉報信的事。

趙瑜感受到了霍懾的視線,頭壓得更低了。

他平時刻薄歸刻薄,同事之間總不會出手打他,久而久之惡劣得十分有自知之明,不該他開口的地方一律閉嘴。

但似乎不開口,趙瑜都怕他。

霍懾自覺道:「我迴避。」他拍了拍蘇崇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見霍懾走了出去,蘇崇才問:「你在舉報信里說的,『出於報複目的』是什麼意思?」

趙瑜捏緊了拳頭,微微顫抖著說:「之前他在學校小腿韌帶斷裂,因為他家庭條件的問題,輔導員在我們專業組織過一次捐款。」

「但他覺得錢太少,說學校在推卸責任……後來他家裡面的人來學校鬧事,我們輔導員被停職了。」

「實際醫生檢查結果他的韌帶是先天發育的問題,還有從小的營養不良,他自己明明知道這件事……這是我在輔導員辦公室無意聽見的。」

她聲音很輕,聲音斷斷續續,彷彿周圍有人嘆一聲氣,就能把她的話吹散了。

蘇崇知道她現在回憶前因後果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所以一直沒出聲,聽她自己慢慢組織語言。

「我把這件事說了出去,我不覺得我做錯了……後來他覺得在學校待不下去,自己申請了休學。」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這麼噁心的人……」

她忽然極委屈地哭了出來,陳霰白從剛才就一直像個丫鬟一樣守著他們,見她眼淚涌了出來趕緊給她遞紙巾擦眼淚。

蘇崇停止了手機的錄音,他聽得很仔細,趙瑜說的每一句都能和她心裡想的話疊上,她沒有說謊。

他把手機收了起來,正是沒有說謊才更叫人難過。他問她:「趙瑜,你報警了嗎?」

趙瑜點頭:「嗯。」

「那就好,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接下來我們協會會對解成錦進行調查和處理的,如果還有其他情況,你可以聯繫我,今天的號碼就是我私人手機號。」

陳霰白又給她遞了張紙,她具體的不了解,但明白肯定有什麼事發生在她身上,很糟糕的事情。

她看見了趙瑜眼下發青的黑眼圈,提醒她:「好好休息,一切都會沒事的。」

趙瑜偏頭看著她說:「謝謝。」

她接過了陳霰白的紙巾,就這麼一個抬手的動作,陳霰白從她衣服上聞見了某日黃昏她曾經聞過的、動人的柑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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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樓特編養老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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