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狗屁的人間
在葉凡出劍之前。
雲端之上的段一流,身披一件五彩道袍,繪有五把飛劍,流光溢彩,隱約傳出劍鳴的聲響。
此物乃是姬雲近些年來所得到的一件極為奇異的半仙兵法袍,如果段一流的本命飛劍還在,還真不一定能完美運用它,現在來看,也算是因禍得福?
段一流一邊駕馭雲海下墜,如手握千軍萬馬,攻陷區區彈丸之地,自然胸有成竹。
他眯眼望向主樓前的空地,譏諷一笑,一個五境的小子,也敢蚍蜉撼樹,真是不知死活。那頭孕育於那個玄陰體腹間的鬼嬰,殿下和他為此謀劃了將近一年,勢在必得,其中艱辛和無數人命錢財,與那玄之又玄的機緣巧合,不足為外人道。
這座隱於山林的詭異城堡,建造初衷恐怕已經很少有人知曉,可段一流卻略有所知,當初紫來州東部地帶最大的兩座仙家豪閥,九龍嶺和九懸宗,兩位元嬰仙人大打出手,從而惹得這兩家地字型大小宗門互相仇視,隱隱有些火藥味,當時還是先帝在位的時候,皇帝眼見不妙,立刻下令在京城東部修建這座堡壘,用以抵禦兩家宗門之間的戰鬥蔓延,直到後來聖殿出面,此事不了了之,此處又被一些手頭不富裕的外鄉人買下用以居住,後來住戶慢慢都移居到了京都,才成了如今這般荒無人煙的場景。
雲上的段一流,在那少年劍修遞出三劍之後,仍是覺得滑稽可笑,氣勢再盛,若無實打實的修為境界作為支撐,那就是一個瞧著華美的虛無劍氣而已,但是段一流對於葉凡身上那把品階極高的飛劍,那是真的垂涎欲滴,簡直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自己本來就是在苦苦尋覓一把新的本命飛劍,沒想到這就有人給送到手邊來了。
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哪怕是段一流,心下也有些驚喜。
難道是風水輪流轉,輪到自己飛黃騰達了?再不用當那謀朝篡位的奸人惡人,而且會比預期更早恢復昔日榮光?
至於那劍修少年是不是那家那派的嫡傳子弟,段一流哪裡管得著這些,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不壓身!
隨著黑雲下沉,不止是郊區,包括整個京都東側的大半百姓幾乎人人開始頭暈目眩,一些身體孱弱、陽氣不盛的老幼婦孺,已經開始在家中嘔吐起來。
大街小巷,高屋矮院,哭聲連綿不絕,許多習武的青壯漢子,仰頭痴痴看著那座當頭壓下的漆黑雲海,只覺得四肢百骸都會被壓成齏粉,忍不住想到如今宮廷起伏,朝廷大亂,莫不是先帝之靈因此發怒,在向眾人發泄著怒火。
循著好似地震的巨大動靜,也有人發現在京城東北方向,塵土飛揚之中,有著劍光熠熠生輝的宏大場景。
一道道劍氣如虹,愈發壯大,先是手臂粗細,不過一丈,然後三丈,五丈,依次增加,勢如破竹,一次次沖向天上,好像有人在對蒼天出劍!
城堡前院。
葉凡並非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朝天出劍,每出一劍之後,便快步轉移,三千影葬,加上龍游月,再以神人開天式的劍意兇猛出劍,再遞出第九劍之後,一聲龐大聲勢,如驚雷炸地,響徹雲霄!
一道道劍氣衝天而起,裹挾著呼嘯的風雷聲,城堡周邊的屋脊瓦片,由內向外,層層疊疊,噼里啪啦猛然碎裂。
以葉凡為中心,四周牆壁出現了一張張裂縫雜亂的蛛網。
城堡前方的青石地面,早已被踩出數十道坑坑窪窪的大洞,雜亂無比。
起先幾劍,雖然聲勢一次比一次浩大,可也只是堪堪洞穿雲海而已,可第這十劍,直接撞向了段一流身下的位置,他雖然心中微微驚異,已經默默將少年視為必殺之人,可面對氣勢如虹的這一劍,仍是不覺得太過忌憚,反而起了些興趣,冷笑一聲,只見段一流伸出一隻手掌,亮起一大團淡藍幽光,隨後驟然綻放,翻轉手心,往下一覆,剛好迎向那道破開黑色雲海的劍氣。
轟!
一聲砰然巨響,整座雲海都開始微微晃動。
來自葉凡猛烈劍氣與縈繞段一流手掌的絢爛藍光,同時轟然崩碎,化成千萬光點,散入附近的雲海中。
段一流抖了抖手腕,透過被劍氣打穿的雲海窟窿,俯瞰相距不過幾十丈的城堡空地,陰森笑道:「哎呦,還算不錯嘛,小小年紀,放在一家玄字型大小宗門裡,也算能獨當一面的嫡系子弟了。但你不去過自己的神仙日子,卻非要跟我作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言語之間,段一流已經抬起一隻手掌,雙指併攏,在繪有五把飛劍的金色法袍上,輕輕一劃,從中攥取出一抹劍道真意,往窟窿處急墜而下,離開法袍之初,先是拇指大小的袖珍小劍,等到下墜到腳邊,已經漲到了五尺,滑出雲海窟窿之後,更是大如閣樓。
段一流暢快大笑,「小子,等那鬼嬰出世,殿下名正言順的登基大統,老子傷勢恢復如初,再拿了你的那把飛劍,說不定便能衝擊一下十境不朽,真是否極泰來,時來運轉!哈哈哈哈哈哈!」
城堡空地,葉凡眼見著巨劍從天上直直碾壓而來,卻沒有半點畏懼。
劍意飄蕩,浩浩湯湯,盎然雄渾,一劍可破萬法。
第十一劍,葉凡已經猛然遞出。
神人開天,真正的強大之處,就在於自己出劍之後,一身劍意愈戰愈勇,氣勢可敗不可退,成功遞出新的一劍,那就能夠劍劍累加,撼山摧城,絕非痴人說夢!
這是超脫於魏成的所傳意志,由葉凡自身所悟的出來,屬於自己的神人開天式!
葉凡一劍便將那柄大如小山的凌厲飛劍打得倒退回去數丈。
二話不說,又是劍意如虹,再次一劍向上。
段一流臉色多了幾分凝重,不再心存戲弄之心,默念法訣,併攏雙指接連在法袍附近,三次劃下。
哪怕會耗去不少靈氣,身上這件奇異法袍也會暫時失去神通,他仍是執意要一鼓作氣宰掉這個礙手礙腳的愣小子。
三把大如山嶽的飛劍上下疊加,下墜勢頭,如若奔雷。
葉凡迅猛出手的第十三劍,只打得最前的那柄飛劍上再次倒退十數丈。
很快又有一柄飛劍狠狠壓下。
兩劍相爭,針尖對麥芒,到底是術法所召飛劍更強,還是吾之劍意更盛?
段一流身披法袍已經黯淡無光,再無流光溢彩的奇異現象。
葉凡氣血翻湧,卻尚未出現力竭跡象,但是葉凡也並不想自己被這三柄飛劍困住,天曉得段一流還有什麼術法等著自己,趁著神人開天式的劍意牽引,暫時能抵擋片刻,於是就準備撤離此地,轉移戰場,然後趕緊遞出第十四劍。
但是早早準備好想要運用三千影葬瞬掠此地的葉凡,驚訝發現在三把飛劍的陰影之中,如同置身於一座空間被完全封鎖的小天地,數次大戰都立下奇功的三千影葬,如今竟是沒了絲毫反應。
不得已,葉凡只好重新遞出一劍,打得飛劍下墜勢頭微微凝滯,然後前沖,試圖離開三把飛劍的籠罩之地。
段一流冷笑道:「小子,還想跑?!」
一掌向下壓去,第四柄飛劍順勢下墜。
四劍相疊,形成了一道極為複雜的劍陣,直直砸向葉凡頭頂,而且整座城堡,被磅一股礴靈氣鎮壓,使得葉凡前掠身形瞬間慢了幾分。
一身劍意如洪水的持劍少年,終於被滯留住了身形,讓四把飛劍籠罩其中。
不得已,葉凡直接將玉牌內十數把飛劍盡數散開,高高掠入雲海。
段一流微微錯愕,「你小子的劍竟然有這麼多?」
他感知到那十數柄飛劍破空而至,乾脆放棄了用以法袍攻勢,直接拿出一柄晶瑩長劍,圍繞在段一流四周,散發出一股大江之氣的巍峨感,一次次擋下十數把飛劍的凌厲攻勢,但段一流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雲下的那個少年身上。
此刻黑雲相距地面已經不過十五丈。
段一流眼神微眯,透過飛劍雲層,看到了那個少年的身影。
葉凡先是俯下身去,將飛劍罩在身側,正好以劍身擋住飛劍,瘋狂向前奔走,隨著四柄飛劍的下沉,少年就乾脆貓腰前沖,以背後頂住飛劍,他那道詭異的身法,發揮出令段一流感到驚艷的成果,硬生生幫助他贏得千鈞一髮的寶貴時間,使得少年能夠在山嶽距離校武場大地只有寥寥幾尺之時,一個閃身,堪堪躲過了被飛劍斬成幾段的下場。
段一流冷笑一聲,老子等的就是這一刻!
一直蓄勢待發的第五柄飛劍,正是他最為強勢的那一劍。
少年能夠抵住四柄,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本以為三劍疊加,就能夠斬殺這小子。波波
那道身法與劍式,實在是太古怪。
若是能得齊真意,收穫未必比那柄飛劍遜色。
段一流輕喝一聲,「去!」
第五柄山嶽飛劍,正好砸向在地上翻滾的葉凡。
與此同時,先前的四柄飛劍開始陸續飛散,圍繞第五柄,紛紛向下插於地底,有的碾壓城堡外的房屋,有的壓垮城堡高牆,還有落在城堡之外的街道。
一旦四柄飛劍屹立地面,加上段一流居中坐鎮,就會形成一座天然劍陣。
段一流似是被那十幾柄飛劍騷擾的心煩意亂,手掌一抹,抓起那柄晶瑩長劍,然後雙手重重一拍,雲遮霧繞,身形消逝不見。
被五把大如山嶽的飛劍圍困其中的葉凡,已是生死一線。
如果不是段一流的主要靈氣,都用以操控雲海下壓,葉凡恐怕早就已經被斬成了肉泥。
而那片如墨般的厚重雲海,離地已經不過十丈。
若是有人能在大燕京都最高處舉目遠眺,就會發現,那幾柄宛如千百丈大山的飛劍,波瀾壯闊,風起雲湧,一股天地異象正在醞釀。
......
......
城堡主樓內,畫地為牢的裴千丞,被喬三刀的三刀流,追逐得疲於奔命。
跟黃正德與趙遙二人想的不一樣的是,裴千丞的傷勢根本未曾恢復,反而在近幾日的逃亡之路和滋補鬼嬰后,境界大損,本以為鬼嬰現世,虧的東西都能完全找補回來,沒想到肉還沒吃著,就要被人追著砍一路。
裴千丞先是百般求饒,苦勸喬三刀萬事好商量,只要他肯收手,他願意交出一切家當,並且任由喬三刀在他的神魂上動手腳。
眼見著喬三刀無動於衷,竭力逃亡的男子,便開始厲聲威脅,揚言要與喬三刀的三把長刀玉石俱焚,一定要他神魂受損,此生再難修為精進。
喬三刀卻根本不理會這位已經捉襟見肘的重傷鬼修,廳堂大門已經被他強行打開,所以外邊黑壓壓的恐怖景象,一覽無餘。
天昏地暗。
相信黃正德與趙遙二人,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今天的場景,那種無力感,深深刻在了骨子裡。
鴻蒙天下五座大州,如果都是這般百無禁忌,早就亂得不能再亂了。
所以才有了聖殿與刑罰五座大岳的出現。
為的就是防止那些修為高深的雲中仙人,動輒一拳打爛山峰江河,一件法寶隨意砸爛王國城池。
畢竟就算是仙人,終究也是來自人間。
喬三刀知道這位鬼修的手段不止於此,也沒有往裡下死手,正好讓裴千丞覺得有一線生機可循,不必玉石俱焚,捨棄性命。
而他也在關注著樓外的雲海,尋找出手的最佳時機。
主樓大堂此處景象,早已遮蔽起來,裴千丞想要將信息傳遞出去,難如登天。
就在此時,那位美艷婦人幽幽轉醒,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心下大驚。
喬三刀驟然停身,沒再理會色厲內荏的裴千丞,反而緩緩走到婦人身前,蹲下身子,雙目注視著她。
「仙師,我這是.......」
美婦有些惶恐。
喬三刀緩緩問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美婦怔了一怔,低下頭看著自己渾圓的肚子,隨後展顏一笑,右手輕柔的撫摸著它,愛憐道:「殿下不在乎我的出身,將妾身收入房中,懷下龍子,實在是妾身莫大的幸事。」
「姬雲的孩子......」喬三刀既沒有鄙夷,也沒有憤怒,只是淡然一笑,為這位可憐的美婦陳述了一個事實:「那你知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經算不上一個人了,甚至連鬼都稱不上,等它出生之後,不只是你的命,大燕,乃至半個紫來州都要死上許多人,你......要怎麼辦?」
喬三刀這番話說的很輕,很緩,甚至很委婉,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很難得的事。
婦人一手使勁捂住心口,一手環繞在鼓起的肚子上,滿臉痛苦之色,她茫然失措,只是對著喬三刀搖頭。
她紅著雙眼,望向喬三刀,眼神充滿了哀求。
喬三刀眼中沒有什麼多餘情緒,神情無喜無悲,只是緩緩問道:「那麼多人的性命,你真的就完全不管不顧?這不是幾十人幾百人,這是涉及到數以千萬記百姓的性命,是你大燕子民的性命,還有生你養你的這個國家,都不管了?」
美婦只是含淚搖頭,突然一口血污湧出,漆黑如墨,染黑了半截衣裙,極為滲人可怕。
她就像一隻苟延殘喘的肺疾老人,大口喘著粗氣,心臟極為猛烈的跳動,到最後不堪重負,直接破碎成了幾塊。
可她始終死死盯住喬三刀的臉龐。
喬三刀緩緩起身,喟嘆一聲,「你可以去了,它能活。」
美婦這才嘴角抽動,露出一個極為凄慘的微笑,緩緩閉上眼睛。
在氣絕的前一刻,美婦不顧體內往外翻湧的恐怖黑血,執意開口說道:「仙師,您與葉凡,應該相識吧?我最後求您一件事,如果有機會,希望您能告訴他一聲,李金的夫人,當時是我去捉的,他不要記恨殿下,過錯全在妾身,下輩子,妾身定會當牛做馬給他賠罪......」
她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面龐,率先回答了喬三刀的問題,「妾身的鼻子,很靈的......」
話語未落,美婦便已經倒地氣絕,觸目驚心的黑色鮮血,猶然從她的七竅內潺潺而流,瞬間染黑了她的身軀臉龐,觸目驚心,滲人至極。
主樓內,死寂一片。
喬三刀來到已死婦人的身前,彎下腰,凝視著她被鮮血浸透的凸起腹部。
她起伏不定的肚子,驟然靜止,似乎有細細微微的哀嚎哭泣聲,來到人間。
「雖然你什麼也沒做,但你該死。」
喬三刀手中長刀猛然一戳,穿透婦人心臟,釘入椅背,面無表情道:「但你放心,該死的不僅僅只有你一個,在地獄慢慢等著,等你的父親下去。」
刺破耳膜的一聲尖叫,驟然響徹樓間,一根根大柱同時響起碎裂的聲響。
裴千丞肝膽欲裂,卻始終不敢靠前。
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敢有絲毫妄動,喬三刀便會直接先拿他開刀,而不會有絲毫留手。
一直以平靜面目示人的喬三刀,不知不覺間,卻已是滿臉淚水。
這狗屁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