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半生流離,換你憐憫 第二十九章 一身紅衣
清晨。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四街地帶的府邸門口,車上走下一個青年,他注視著大門外縮著身子坐在牆角一宿的陰柔青年,後者抬起頭,無悲無喜的與他對視。
「野豹沒來?」
披著華貴貂絨的青年坐在小野狐邊上的門檻上,緩緩道。
陸術嘴角一扯:「現在正悔的撞牆,誰也攔不住,我也懶得去管他。」
段漠輕吐一口氣。
小野狐突然起身,一拳頭砸在邊上青年的臉龐之上,後者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陸術重新縮回角落,段漠吐掉嘴裡的血水,也重新坐回門檻上。
「一拳夠么?」
段漠笑道:「還有半邊臉,還能再來一拳,反正我長得這麼帥,就算變醜了也還是比秦紀他們好看。」
陸術盯著他許久,方才道:「你要祈禱你千萬別碰上野豹。」
「那頭豹子啊……」
段漠使勁的揉了揉發疼的臉頰,嘆道:「確實有點麻煩。」
小野狐仰靠著身後牆壁,凄涼笑道:「段漠,你知道嗎,紀哥離開東西北的那一天,被從族譜上除名的那一天,他有多高興嗎?」
「這段時間來,任何想要幫助他的家族勢力,都被秦伯父遏制,就連自己的三弟都被他親手捆起來扔到了斷臂崖,那是紀哥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深深的感激秦伯父,他終於能孤身一人,卸掉所有身份,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來到這帝都。」
「秦家男兒,哪一個站在這片土地不是如坐針氈?秦三刀已經三十年沒有踏足過下半國半步了,國分上下,何其有趣?」
小野狐猛地站起身。
「想打就打吧,別忍著。」
段漠輕聲道。
小野狐咬牙,片刻之後還是鬆開了拳頭:「算了,沒什麼意義了,那頭白痴豹子沒有腦子,可笑我陸術竟然也沒覺察出來,也怪不了別人。」
秦三刀是故意把火色令給喬豹而不是陸術,以陸術的心思,定會覺察到異樣。
小野狐雙手捂著臉頰,好片刻後方才長吸一口氣。
「紀哥原本只需要顧忌一下我們這些兄弟,最多想的再遠一些,拾起自己心中那些負擔組成的山脈抗在肩上,僅僅是這樣,他還是敢去面對她的,還是能去面對她的,可現在呢?」
小野狐指著頭頂那片天,陰柔臉龐上有暴起的青筋:「你們告訴他,秦雄為了他這個兒子,放棄了經營四百餘年的上半國,任由你們滲透!」
「只求孜然一身的紀哥,現在身後卻依舊站著那個龐大的秦家,你們非要讓他背上這麼沉重的負擔!你們真想他死在這裡是嗎?」
段漠默不作聲。
從秦紀踏入段家,懷裡揣著那塊火色令的時候,從那裡開始,這一場博弈,就已經不是他們這個層次的了。
傳音塔勢必會橫掃整個周夏。
一個商行已經聚攏整個帝國的資金,單靠幾張龍紋卡,商聖手上就握著無數人的信息流通,如今再加上一個傳音石。
這個才創立三十餘年的天之商行,註定會成為周夏最恐怖的勢力。
「段漠,你們這是在玩火自焚,十四年前的事,會重蹈覆轍的!」
小野狐低沉道。
段漠似是嗤笑一聲,嘴唇微動:「我並不介意在火燒死我之前,先燒了這整個周夏。」
小野狐指著段漠,微微顫抖:「瘋子!你和段雙重都是瘋子!」
段漠此刻站起身,望著左前方的大道,有一匹高頭大馬縱馳而來,馬上的魁梧青年一眼就盯上了門口的俊秀青年。
「段漠!」
魁梧青年一躍下馬,跳到大門前,蒲扇般的大手抓住段漠的衣領將之提起,重重抵在後面大門上,手臂之上肌肉鼓脹,碩大鐵拳便是狠狠砸下。
不同於小野狐,喬豹的這一拳,當真是盡全力了,段漠的腦袋都陷進門板之內,汩汩鮮血從鼻子里淌出,嘴裡的牙齒也斷了好幾顆,鮮血淋漓。
下方馬車上的黑袍馬夫,緩緩抬起頭。
段漠吐掉嘴裡的血水和牙齒,面無表情。
喬豹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臉龐,再度舉起拳頭狠狠下落。
段漠偏頭一側的腦袋再次迴轉,神情仍是無悲無喜。
「啊啊啊!」
喬豹暴怒異常,第三次舉起拳頭,狠狠揮落。
「嘎……」
段漠抵著的大門被打開,喬豹被一腳踹飛,滾落在街道之上,段漠緩緩起身,望著門后的黑衫青年。
「紀哥。」
坐在角落無動於衷看著這一場鬧劇的小野狐此刻急忙起身,低聲喊道。
喬豹也從地上爬起,跑到秦紀面前,剛想張嘴,黑衫青年便冷喝道:「滾一邊去。」
喬豹默默的退開。
黑衫青年走出大門,身後的白衣女子也是隨之而出。
「琳兒,你先去學院吧,這次我就不送你了。」
秦紀輕聲道。
秦琳看了看野狐野豹二人,再看了看段漠,輕輕恩了一聲,一個人走下台階。
「野狐。」
秦紀平靜道:「你和野豹也回去吧。」
從昨晚起便一個人坐在大門口直到如今的陸術拍掉身上塵土,輕輕點頭。
「紀哥,我……」
喬豹連忙說道,卻被秦紀打斷:「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叨叨,跟著野狐走!」
喬豹緊緊攥拳,但最終還是踏著階梯一步步離去。
段漠抹去滿臉鮮血。
「我送你。」
秦紀緩緩道。
段漠還沾染著血跡的臉龐上露出淡笑:「不用了,我自己有馬車。」
「行。」
秦紀只是簡單一個字。
段漠沉默許久,突然咧嘴道:「破相了,這次我也終於和你一樣丑了。」
段漠洒然一笑,轉身就走。
秦紀一個人默默的站在原地,像極了一頭走投無路的孤狼。
段漠上了馬車,這一次沒有溫香軟玉,駕車的也並不是那清冷女子。
「去哪?」
駕車的馬夫淡淡道。
段漠拿起一旁白色絲綢,輕緩擦去臉上剩下的血跡,緩緩道:「向叔,直接上無法地帶吧。」
黑袍男子一鞭甩下,車輪滾滾,清風拂面,黑袍下,露出一張方正剛毅臉龐。
赫然便是那一日在湖心亭中和商聖交談的男子。
姓向。
答案呼之欲出,天之商行有一尊大佛,和商聖有生死之交,曾位列上一代帝國十大上宗之一。
上宗,向清風。
馬車疾馳往北而去。
坐在馬車內的青年雙手按著膝蓋,閉目許久后突然沉聲道:「向叔,往曲州方向走,我要上一躺青岩郡百善城。」
黑袍男子微微皺眉,道:「做什麼?」
這個和平常紈絝模樣截然不同的青年端坐當中,雙眸幽深:「取一樣東西。」
……
秦紀返身走回院內。
走廊過道上,坐在輪椅上的女子輕喊道:「紀哥。」
「嗯。」
秦紀應了一聲,在女子邊上坐下。
「最近呆的還習慣嗎?」
秦紀開口問道。
「很好阿。」
女子嫣然一笑。
秦紀想了一下,緩緩道:「琳兒白天要上學,我也經常不在這裡,也沒人照顧你,這樣吧,我回頭也送你上鳳凰女子學院,你們二個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沐雨淡笑道:「一切聽紀哥安排。」
「好。」
秦紀簡單和沐雨聊了二句便起身走向自己屋子,進屋之後,他取出傳音石,給備註是黑鳳凰的號碼發了條傳音,旋即關掉傳音石,走到鏡子旁邊,凝視銅鏡裡面的自己。
秦紀打開衣櫃,脫下身上黑袍。
片刻之後,銅鏡裡面的人煥然一新。
終日習慣黑袍遮身的青年換上了一套冰藍的上好絲綢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綉著雅緻竹葉花紋的雪白圖案和他頭上叉著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一根玉帶繫於腰間,和顯貴人家的公子相差無二。
秦紀走出屋子,正在院子里逗弄啾啾的沐雨抬眼便愣住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秦紀。
不再深斂,不再平凡。
所有人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個男人的內斂,低調,似乎那一襲萬年不變的遮身黑袍才是他的身體。
秦紀離開府邸,走在街道之上,他的腳步很慢,不急不緩,從清晨到中午,再到夕陽下落,他的視線內,終於出現了熟悉的流火學院。
秦紀並沒有停步,而是繼續往前走。
此刻正好是傍晚,這些帝都的學院之內都已到了出校的高峰期,人群涌動。
「咦?」
一個和身邊人說說笑笑的溫婉女子掃到那走過的青年,剛剛移開目光便神色一頓,有些詫異的重新看了回去。
「真是他?」
溫婉女子瞪大眼睛,這換了個打扮,第一眼還真沒認出來呢。
好奇的溫婉女子和身邊好友打了個招呼先行告退,跟在後面,沒多久,那男子便停在了街道口,目視這個和流火只有一牆之隔的學院。
此刻的天龍學院也是熱鬧異常,人來人往,諸多學子來來去去,不過和流火比起來,這裡這些達官顯貴的各種華貴馬車擁擠異常。
盛裝的秦紀站在這裡,也只是普通尋常。
站在遠處的褚曉曉看著那個青年走到路邊的一個小攤上,掏錢買了一支艷麗玫瑰,僅僅只是一支。
然後便孤零零一個人站著,正對著天龍那大氣磅礴的大門口。
擁擠人潮來來去去,無人去關注這個有些古怪的青年。
褚曉曉突然有些可憐這個男人。
下一刻,她便見到,這個男人臉上,揚起了一抹溫柔笑意。
她順著男人的視線望去,在涌動人潮中,很清晰便能見到天龍的大門口,也有一人停滯不動了。
一身紅衣。
艷麗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