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半生流離,換你憐憫 第四十章 屠夫溝
原本正在激烈交鋒的二人,此刻靈力全部壓回體內,如同凡人。
劉文靳倒退二步,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拳頭,眼睛眯成縫,望向帝宮方向,黑鳳凰則是風輕雲淡的拍了拍玉手,搖曳著輕軟腰肢走向秦紀。
「濮崔陣……」
劉文靳的臉色越來越深沉。
半空中有人影踏空而立,緩緩落在劉文靳身側。
「什麼意思?」
劉文靳盯著來者,開口道:「我兒子死了。」
在濮崔陣範圍內還能踏空的來人背著手,瞥了一眼黑鳳凰二人,平緩道:「我知道。」
劉文靳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那你們還開濮崔陣?」
同為四族之一的男子搖頭道:「不是四族開的。」
乾瘦男子深吸一口氣。
男子手掌搭在乾瘦男子肩膀上,道:「別犯傻。」
劉文靳手掌、脖頸、臉龐上有逐漸顯露的青筋,在他周身迅速浮現一條條布滿符文的鎖鏈,他的乾瘦身體開始膨脹,鎖鏈繃緊,嘎吱作響。
「劉文靳!」
男子厲喝道。
劉文靳此刻眼睛都攀上一絲血色,低吼道:「我說過,他今天必須死!」
黑鳳凰狹長雙眸微眯,站在秦紀身側道:「這劉文靳今天怕是鐵了心要殺你了,除非濮崔陣三百里陣法全開,否則壓不了一個一心破封的中宗。」
黑鳳凰看了一眼遠處樓閣,繼續道:「而且,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向清風並不在帝都。」
秦紀面色雖然蒼白但並不變色,輕輕道:「那就戰吧,中宗而已,能有何懼?」
黑鳳凰翻了個白眼。
還是老樣子,倔的可愛。
男子緊緊皺眉看著那個想要衝破封印的劉文靳,臉色陰晴不定。
游地窟的院門外,此刻響起了腳步聲。
一個身著宮服,面白無須的白凈中年男子手持拂塵,緩步而進,進門後站在門旁,微微俯身。
黑鳳凰看著那手持拂塵的男子,嬌軀一震,駭然道:「巴霍?!」
秦紀此刻也瞳孔一縮。
帝宮大太監巴霍?
傳言帝都的大太監巴霍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經到了中宗後期的地步,隨時可以突破至上宗,只不過被他硬生生壓了下來,以中宗後期的實力縱橫四方,是當今天子身邊最受寵的紅人。
能夠讓這一位俯身迎接的?
此刻連劉文靳都停下體內的靈力,緊緊盯著院門外。
有一雙普通的千層底布鞋出現,身材修長的青年出現在眾人視線內,他嘴角含笑,站在門口,環視院內的一切。
劉文靳和男子此刻都微微俯身。
黑鳳凰反倒是皺著眉,道:「此人是誰?」
她身側的秦紀低垂雙眸,語調卻很平靜:「楚柯凌。」
黑鳳凰一愣。
「楚?」
黑鳳凰輕咦道:「國姓的楚?柯字輩……」
黑鳳凰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當今太子?」
黑鳳凰連忙看向秦紀,好在後者並無異狀,很平靜,也很淡然。
楚柯凌向著大太監巴霍說道:「放開禁制。」
巴霍聲音有些尖銳:「嗻!」
巴霍掌心有光芒一閃而逝,大地之上的光芒迅速隱去,重新恢復平靜,失去鉗制的劉文靳沉默的站在原地。
楚柯凌走到劉文靳身前,道:「劉族長,請節哀。」
劉文靳抬頭盯著青年的臉龐。
青年平靜對視。
劉文靳面無表情,道:「我要是說不呢?」
巴霍在一旁冷喝道:「劉文靳!休得放肆!」
在中宗後期停留整整二十年的巴霍,被譽為中宗第一人,這個並非只是劉文靳被冠於的力量第一人,而是真正的第一強者。
上宗被壓,中宗無敵,巴霍就算是號稱周夏第一人,怕也無人會不服。
劉文靳猶若未聞,只是繼續盯著青年。
楚柯凌輕聲道:「劉族長,你的喪子之痛,我能理解,但這裡終歸是帝都。」
楚柯凌突然低下頭,湊近劉文靳耳邊,輕語了幾句。
劉文靳站在原地,久久沉默。
楚柯凌也一言不發。
片刻后,劉文靳仰起頭,長吐一口氣,後退一步,道:「太子,記得你說的話。」
楚柯凌微笑點頭。
劉文靳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黑袍青年,走到石桌前抱起人頭,縱步離去,男子快步跟上。
楚柯凌終於將目光望向了院子角落裡,和那黑袍青年對視。
二人的視線一觸即分。
楚柯凌也是乾脆利落轉身,離開了院子,大太監巴霍緊隨其後。
黑鳳凰看了看離去的楚柯凌,再看了看秦紀。
意料之中的事情一件都沒發生。
整件事虎頭蛇尾,結束的讓人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
秦紀身子有些搖晃,緊繃的身體鬆開後腳步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被黑鳳凰急忙攙住身體。
「活該!」
黑鳳凰忍不住低罵道。
秦紀此刻只是望著楚柯凌的方向,隨後抬頭望了望遠處的樓閣,那一道布衣身影已經離去。
黑袍青年嘴角一扯,看著身邊的妖媚女子。
黑鳳凰心頭一顫。
他從來沒見過秦紀這樣的笑,這麼苦澀,這麼無助。
這個向來隨意,遇事皆是風輕雲淡的青年此刻喃喃道:「傾城。」
黑鳳凰罕見的柔柔嗯了一聲。
黑袍青年輕聲道:「戰爭,要來了。」
……
惡洲,屠夫溝。
說是一條溝,不過這在山脈縫隙里綿延百里的深溝能稱得上半座城,裡面的布局其實和外面的相差無二,酒樓客棧、青樓賭場,樣樣皆有,就像是一條走不到盡頭的街道,在街上行走的大多都是隱藏身形,亦或者是凶神惡煞之人。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山口之前,段漠從馬車內走下,身披黑袍,和向清風一齊走進了屠夫溝。
屠夫溝是周圍聚集點,而大多數的人,都是圍繞在這屠夫溝旁邊的山脈之內,有莊園、有房屋,也有領地,人群眾多。
段漠走在街道上,不時有幾個坐在角落裡的邋遢乞丐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轟……」
段漠腳步一停,前方的酒樓二樓窗戶上,有一個人影慘叫著飛了下來,旋即便有一人跳落,匕首狠狠刺進人影胸口,然後倉皇而逃。
「該死!!」
樓上接連有人憤怒衝出,滿街追捕那人,混亂至極。
路上的行人不急不緩,並沒有什麼慌亂,習以為常。
對他們來說,這當街殺人逃竄的事情已經是家常便飯,在這屠夫溝內,時常便能見到。
段漠微微側身,避過那群衝過來追捕的十幾人,繼續往前走,路邊不時有爭鬥發生,偶爾還會衍變為聚眾鬥毆,只不過相對於其餘地方,這裡便是動輒流血死人。
段漠無視了周圍的紛鬧,一路往前走,最後停在了街道旁邊一間賭坊之前。
賭坊門口掛著的旗子上,除了一個賭字之外,右下角還有一個虎頭,在這屠夫溝,沒有人不知道這個虎頭的意思。
惡洲三惡之一,紅惡單刃虎的地盤。
「終於到了。」
段漠黑袍下的眼睛跳動起一絲異樣之色,喃喃自語。
「死而復甦的亡靈勇士,號稱戰爭機器的傢伙,鬼醫趙太平究竟用了什麼方法才行此逆天之舉?」
向清風也微微抬頭,輕聲道。
段漠詭異笑道:「向叔,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在惡洲,三樣東西最受追捧,其一是漂亮的女人,所以青樓林立,其二是金錢,所以賭市無數,最後一個便是最至高無上的一點,實力。
在這屠夫溝,愈發如此。
段漠走入了這間賭坊之內,沒有什麼背景或者實力的人可不敢在這種地方開辦青樓、賭坊,要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一個比一個兇狠,他們可不會管什麼,眼紅了便動手,也只有那個代表著單刃虎的虎頭標誌才能起到些許威懾力。
再加上暗地裡的坐鎮之人,才能壓住那些腦子一旦發熱就不管不顧的屠夫溝瘋子。
站在門外,便能聽見裡面喧鬧的叫喊,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的擠在一塊塊區域,基本都為男子,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著些許血腥味。
在絕對實力的壓制下,賭坊內的一些規矩也得遵守,敢鬧事的一概全殺,對於瘋子,自然得用鐵血手腕。
所以這些人雖然瘋狂,但即使在賭紅了眼,也不至於會在賭場內鬧事,單刃虎的名頭在這一片還是有點用的,更別提暗地裡還有那個傳說中的戰爭機器坐鎮於此。
段漠走過大廳,這裡是提供給屠夫溝的大部分人下注消遣的,而二樓的些許區域就安靜了許多,不過金額也翻倍的上漲,動輒就能輸個百八十萬。
段漠走向二樓樓梯的時候,被二個侍衛攔下下來,這裡的賭坊第一樓本身是不配備侍女的,這等地方本就足以讓人血液沸騰,再出現幾個侍女來挑動這群牲口的神經,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在這裡,侍衛顯然也比侍女好用,應對突發情況也能有所作用。
進入賭坊二樓需要身份證明,那地方並不是一般人能夠上去的,需要有一定身份地位或者足夠的金錢,這個衡量的標準一般以各自賭坊自己判斷。
段漠腳步不停,身後的向清風只是氣息微露。
二人侍衛立馬肅然,行禮沉聲道:「客人,請!」
段漠上了二樓,和喧鬧的幾乎快爆炸的一樓不同的是,二樓很清凈,人也比較少,中間的大廳里也有一些區域,人數不多,各自交談下注間並不會如下面那群血液沖頭的牲口一樣亂喊亂叫,在遠處更還是有著幾個獨立包廂區域,供來賭坊的客人自賭。
段漠掃了一眼那些人便收回目光,能夠上得了第二層,應該也算是黑暗地帶小有名氣的人物了,身價不菲。
有一個侍女快步走來,行禮恭聲問道:「二位客人,歡迎光臨,想玩點什麼?」
環境、身份不一樣,賭坊方面的應對自然不一樣,二樓這邊的就都是美貌侍女了,著裝暴露,若有若無的誘惑,可以讓你養眼,也能在你勾勾手指頭的情況下投懷入抱,任君褻玩。
段漠對這些沒有興趣,他今天來的目的,只是想會一會那位亡靈勇士。
「給賭坊東家的傳個信吧,就說我龍刀有事尋他。」
段漠坐在了旁邊的真皮沙發之上,淡淡道。
那侍女嬌軀一顫,驚疑目光看了一眼段漠便匆匆忙忙下去。
龍刀?
那可是惡洲三新星之一,就算是在這屠夫溝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這些小小的侍女自然不敢怠慢,趕緊去通報。
沒過多久,侍女再度匆匆而回。
「客人這邊請,東家已在那等候。」
侍女彎腰俯身,帶著段漠從後面的樓梯走下,進入了院子內,穿過幽深的小徑,來到了後方的一塊空曠草地上,再往後便是高聳的溝壁了。
侍女後退而走。
段漠站在草地之上,目光停在了遠處竹林陰影下的龐大黑影。
單刃虎的身子已經算是魁梧異常,但是和這足有二米五左右,二人肩還寬的龐大黑影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龍刀?」
黑影開口,他的聲音很難聽,就如同在玻璃上劃過一樣,極為刺耳。
段漠點了點頭,脫掉了黑袍帽子。
「你來尋我有何事?」
黑影身子不動如山,雖然聲音很難聽,語調卻很平靜。
段漠笑了笑,道:「以前在無法地帶混跡的時候就聽說過戰爭機器的赫赫威名,今日正巧路過這裡,所以進來看看,拜訪一下亡靈勇士。」
黑影大笑,笑聲很刺耳,如同破了的大鼓一樣。
「我可從沒聽說過龍刀身邊會有一個上宗的護衛。」
黑影徐徐道:「這股氣息,並非當今的十大上宗,靈力輕靈飄逸如風,讓我想想……」
「是向清風吧?」
「向清風親自護衛的人,噢……原來是段公子到了。」
段漠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
「你究竟是誰?」
段漠緊緊盯著那個黑影。
「我是誰?」
黑影似乎很認真的想了想,旋即笑道:「我是海東青啊,一個在十年前就死了的人。」
「海東青。」
段漠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段漠盯著竹林陰影里的巨大黑影,這個名聲在外,戰鬥如機器,沒有人類情緒,冰冷如野獸的亡靈勇士。
面前這人,和傳言里毫不符合!
「段公子閑的沒事可不會帶著一個上宗來找我,讓我想想,我有什麼能讓你感興趣的,嗯……你今日來,是想弄明白趙太平是用什麼方法復活人類的吧?」
海東青起身,那龐大的身影逐漸離開竹林陰影,出現在陽光之下,那是一層黑綠色鎧甲,有些地方已經生了鐵鏽,染上去的不知是鮮血還是什麼,他的身材極為臃腫,右手手臂到手肘的地方,突然變成了一把滿是血銹的鋼鋸,腰上還戴著一個有些誇張的巨大鋼鐵腰帶,腰帶的中間鑲嵌著一個人頭大小的六邊形黑曜石寶珠,整個人的皮膚都呈現暗綠色。
海東青的半張臉也被鐵甲面具覆蓋,剩下的只有一雙眼睛,那雙眼睛並沒有眼白,只有一片紅色,紅色的中心深處,似乎有著一個小黑點,應該是瞳孔吧。
段漠髖骨硬起,當他的目光移向海東青的下方之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根本不是人腿,那是四條螃蟹腿!
不對,是金屬腿,金屬一樣的螃蟹腿!
二條管子插在海東青的腹部,繞過肩膀,一直延伸到後背,管子內流動著暗綠色的液體,不知是什麼東西。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隻人類和機器的結合體。
段漠抿嘴,這已經顛覆了他的想象,海東青如果走在大馬路上,不知道能嚇死多少人,就算是在這屠夫溝,他若是大眾之下現身,也定會被當成怪物。
「見到我樣子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海東青揚了揚右手,滿是鐵鏽的鋼鋸緩緩轉動著,鋸齒鋒利無比,看的人心寒,段漠心頭一綳,手掌緩緩捏起,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告訴他什麼嗎?
「不過放心。」
海東青笑了笑,因為鐵甲面具,看不見他的笑容:「我不會殺你,我不想在我清醒的時候也手染鮮血,而是向清風站在你身後的原因。」
段漠微微眯眼。
清醒?
什麼意思?
段漠腦海里念頭飛轉,有了猜測,外界的傳言就算有假,也不會太過脫離現實,而海東青現在的模樣和表現,和現實完全不符。
可能性只有一個。
「後遺症?」
段漠低沉道。
海東青多看了一眼段漠,淡淡點頭道:「沒錯,我大部分的時候都會變成一台殺戮機器,沒有理智,沒有情緒,只會無休止的殺人,像現在這樣的清醒時間,並沒有多久,所以你該慶幸這個時候碰上的是清醒的我。」
段漠沉默了一下,笑了一聲,笑容有些古怪:「我聽來的傳言,說的是海東青十年之前作為單刃虎的手下被敵人刺殺,被趙太平十天之後復活。」
「十年之前?」
海東青那雙血色眼中掠過一絲異樣,突然哈哈大笑,笑聲可怖刺耳:「小鬼,你可別搞錯了,那頭老虎也有那膽子敢收我海東青做手下?掉個頭才對吧!」
段漠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滾的各色.情緒,他看了一眼臉色異常平淡的向清風。
他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段雙重會讓他來找海東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