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東陵晏氏(三)
瞎婆婆已經五十歲了。
二十年前,她夫君兒女因為逃災逝世后。
她就領著剩下的十幾兩銀子買了個小院,擺了個小攤,賺點生活費。
每天天亮擺攤,天暗收攤,一天天平淡如水。
瞎婆婆生活的波瀾是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清晨出現的。
那日清晨,一如既往出攤的她聽見了嬰兒細細弱弱的哭聲。
瞬間令她回憶起了逃災路上自己兒女絕望而茫然的哭嚎。
自此之後,她小院子里的孩子越來越多。
小四是第四個被瞎婆婆收留的,她十三歲那年,瞎婆婆中了風。
前面三個哥哥姐姐嫁人的嫁人,成家的成家,長居同一個城池裡的就只有在大戶人家混飯吃的老大。
小四是剩下幾個孩子里最大的。
老大湊的十兩銀子只支撐了一陣子,就花光了。
瞎婆婆一直堅持讓所有的孩子念書識字,那年頭,供養一個讀書人,一年花費的銀兩不下五兩。
大的白天上學堂,晚上回來教小的,這樣一直循環往複,儘可能的省錢節約。
五兩足夠尋常百姓人家花費小半年了。
她央了老大送自己去他做工的那個大戶人家為奴,憑著好姿色,好綉活以及識文斷字,賣了五兩的高價。
老大剛剛娶媳婦,花了一大筆彩禮。
十兩銀子也是擠出來的,加上小四的五兩,總共十五兩銀子。
十五兩銀子,只續了瞎婆婆半年的命。
那一年,小六剛剛十歲。
瞎婆婆死後,剩餘三個孩子的生活費,學習費,都是老大和小四負擔的。
每個月,小四都讓老大帶回來三兩,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小四回來。
直到小六十四歲那年,老大帶回了小四。
帶回了小四的屍體。
後來他們才知道,為了養活院子里的孩子們,小四成了大戶人家少爺的小妾。
幾天前,少奶奶不小心流產,小四請安時沒有自稱賤妾,被心情不好的少奶奶關進柴房,餓了三天,滴水未進。
終究還是熬不過,去了。
少奶奶隨口吩咐下人將小四扔去亂葬崗。
少爺則感嘆了兩天就好像不記得小四這個人了,依舊和少奶奶過著日子,又抬了一房美妾。
老大不忍心,悄悄跟著,將小四的屍首從亂葬崗帶了回來。
她至今記得,當時那種渾身上下透著刺骨的寒意,四肢無力的感覺,是如此的絕望和悲傷。
一個小小的小城富戶,便是如此的草菅人命。
更遑論這天底下水最深最渾的皇宮了。
一個不慎,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晏非聆並不打算去改變平喜和畫眉的習慣。
如果讓她們習慣了沒大沒小,在自己跟前尚好,出了殿門,怕是凶多吉少。
晏非聆指導小膳房的廚娘做了幾道宮外的小食,讓平喜和畫眉拿食盒裝好,踩著飯點去了孟昭儀住的正殿。
此時孟昭儀聽貼身宮女樂心彙報了自家女兒的行動,正在調的香怎麼也調不下去了。
索性來到桌旁坐著,翹首等著寶貝女兒親手做的飯菜。
是的,在孟昭儀眼裡,自家女兒哪怕只是進了個廚房,端出來的飯菜就是女兒親手做的。
晏非聆進門的瞬間,就被眼前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給嚇了一跳。
「沅沅!快點快點,娘親的肚子好餓呀。」孟昭儀一雙明明該是魅色天成的桃花眸,偏偏閃爍著格外純凈明媚的色彩。
聲音清脆嬌嫩,仿若十六七歲的少女。
圓圓?!
晏非聆腳步一頓,這是什麼梗?
小名嗎?
難道這具身體小時候圓嘟嘟的,所以叫圓圓嗎?
嗯,貌似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這廂晏非聆在走神,那邊孟昭儀已經一把摟過自家女兒嬌嬌軟軟的身體,打量著桌上的飯食。
這是……
「娘親知道,這是槐花香餅,牛乳羹,涼拌小黃瓜,煎饅頭,小餛飩,蔥花蛋餅。」孟昭儀輕輕鬆鬆的就認出了所有的菜品,讓晏非聆有些詫異。
不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這些娘親還沒進宮前曾吃過不少,至今還記得京城裡有個胡楊衚衕,裡面一對老夫婦開的叫楊記小店的小館子,小餛飩和雞絲冷淘可是兩大招牌,一頓飯不過十文就能吃得肚皮鼓鼓的呢。」孟昭儀面露懷緬之色,嘗了口小餛飩,「皮擀的薄韌,不過餡卻比不得楊記小店的鮮香多汁。」
晏非聆眸子眨了眨,聽聞孟昭儀來自民間,娘家在這宮裡不過寒門小戶,但在民間,卻也算富足之家了,偶爾也能有個閑錢出門淘淘美食。
註:冷淘即冷麵,古稱冷淘
冷淘面早在唐宋時代就已很流行,杜甫有一首《槐葉冷淘》,就寫到了食冷麵的感受,詩中有「經齒冷於雪」的句子。又據《東京夢華錄》和《夢粱錄》等書的記載,宋代兩京的食肆上還有「銀絲冷淘」和「絲雞淘」等出售,絲雞淘即是雞絲冷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