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今昔
這端,夢周剛走進屋內,一股葯香味就撲面而來,夢周借著昏黃的燈火慢慢往前進幾步。隔著簾幔,床上躺著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倒杯水來。」
聽見那道嘶啞的聲音,夢周腳步一停,折身走到桌前,倒杯茶水。
簾縵里滑出只素凈的手接過杯子,一停一停的啜著水,不時發出幾聲病中**。
「伶兒姑娘。」
聽見話音,帳中人清咳幾聲,斷斷續續道:「伶兒今日尚未好全,還望你通傳媽媽,望體諒。」
「久仰大名。」
伶兒手中動作一頓,慢慢放下杯子。
夢周道:「早聽聞伶兒姑娘一曲名動四方,今日不能得見,還真是遺憾。」
「閣下若真想看,何不過兩日再來。」
夢周扯出個笑:「時不待人,變化無常,誰知兩日後,我還有沒有榮幸再見伶兒姑娘呢?」
「閣下何必妄自菲薄,伶兒不過一青樓女子,談何榮幸。」
「以伶兒姑娘的才情容貌,這區區一座樓可困不住姑娘的名氣。」
帳中一聲輕笑,遞出個杯子,「杯中水而已,滿與虧全在一念之間。」
「那不知,伶兒姑娘的那個一念之間又安放在何處了呢?」
帳中聲音含著笑,一迎一落,哪還有剛剛病中的虛弱,「看來閣下還真是執著,既然你真心求教,那我就告訴你。」
夢周心中警鈴大作,剛想起身,卻發現身子一瞬失力。
眼前帳幔慢慢掀開,逐漸迷離成一片紅色。夢周低低咒罵一聲,失去了意識……
璟溶站在走廊盡頭,看著房側燈籠穗子微微晃動,心中不安。他推開門,夜風夾著酒味掃過來,帶進廊里。
「來的還真是快。」
璟溶帶上門,順著聲音往左看去,一個紅衣女子坐在窗口,手中拎一壺酒,髮絲隨風一起一落,襯著窗外月色形單影隻,凄凄清清。
「找一個人累嗎?」
璟溶眼掃過四周,緩緩道:「布這場局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伶兒飲口酒,靠在窗玖上,笑里三分醉,「還真是逝者如斯,故人依舊。」
「你到底是誰?」
「難得聽見四殿下不知的時候,還真是活久了的福分,不過今日,我們啊,不是敘舊的時候。」伶兒說著拎起一個包袱扔在昏睡的夢周身邊,沖璟溶晃晃手裡的酒,語調綿綿,「幸好,來日方長。」
窗外風起,月色暗涌。
夢周在混沌中睜開眼,眼前景色一晃一晃,搖的她目眩。
「你別晃了,我頭暈。」
聽見夢周嬌軟軟的聲音,璟溶放緩步子,背著夢周的手放鬆了些。
夢周窩在璟溶脖間,恨恨道:「真是倒霉,又叫人暗算了去。」
許是藥力未消,那抱怨聽在璟溶耳中倒更像是委屈撒嬌。
「對了,我們怎麼出來的。」夢周說著忽的像想到什麼一般,渾身一激靈,「你,你,你不會是賣身求榮,啊,不對,賣身救友,也不對…」
周圍有一兩個路人投來詫異的目光。
璟溶無奈的截住夢周的話,生怕她再說些什麼胡話。
「頭還疼嗎?」
聽見這話,夢周氣不打一處來,「千防萬防還是沒躲過她的算計,看來外面那些傳言還真不是空穴來風。可惜我跑這麼一趟卻一無所獲。」
「也不是沒有。」
聽見這話,夢周忙拍拍璟溶的肩,道:「我好些了,放我下來吧,你剛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璟溶提起手裡的包袱,道:「這個是我去找你的時候在那位伶兒姑娘房裡發現的,我想你或許有用。」
夢周拉拉身上的袍子,看一眼那包袱,皺皺眉頭,道:「從她房間?我昏迷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了?你去找我了。」
璟溶點點頭,「我進去之後,房間里就只你一人躺在床上,身邊放著這個包袱。我看四下無人注意,就帶你從側門出來了。」
「你一路走來,可有人追我們或是發現什麼可疑之人嗎?」
「並未。」
夢周拿過那包袱,伸手幾探,眉間疑惑更重,「既是這樣,我們先回客棧,待摸清這個包袱再做打算。」
「好。」
回到房間,夢周便火急火燎地打開那個包袱,包袱里孤單單的躺著一本帶著污漬的書和一隻用混色布條系住脖子的小木羊。
夢周拿起那本書隨手翻了幾頁,又細細摩挲一番那隻小木羊,頹然的坐在椅上,沖璟溶道:「這就是本舊詩書和小孩子的玩具,沒什麼有價值的。」她說著語中不解,「可你說,當時屋中只我一人,這包袱還就光明正大的放在我身邊,我們從那出來這麼久,那邊也毫無動靜,確實可疑。」
「你知道你身上這件外套是什麼料子的嗎?」
夢周正埋頭思索,乍聽見璟溶這麼一問,吊起眉梢,「嘖,我說正事,你能不能別打岔影響我思考。」
璟溶押口茶,眼帶笑道:「那你想出什麼了。」
「我剛才從那迷霧陣里清醒過來,正理出個頭緒被你這麼一打岔,有也沒了。」
璟溶起身從柜上拿過一盒小食放在夢周手邊,道:「那不如吃飽了再想。」
「你什麼時候買的?」
「回來路上。」
夢周邊拆盒子邊笑道,「我們這算不算心有靈犀,你怎麼知道我餓了。」
「這的飯菜清淡,你不適應。」
夢周手一停,看向璟溶,狐疑道:「你怎麼知道?」
璟溶輕咳一聲,「剛剛的面你不是沒吃幾口嗎?」
夢周敷衍地應一聲,打開盒蓋有些失望「酥餅?」
「恩,你嘗嘗。」
夢周拿起一小塊輕輕咬一口,忽的眼睛一亮。
璟溶倒杯水放在夢周面前,問道:「好吃嗎?」
「恩,好吃,果然,你除了讀書不行,吃喝玩樂簡直比我還上道,你這個朋友啊,我交定了。」
璟溶嘆口氣沒做聲,夢周拍拍衣上的殘渣,忽的問道:「對了,你剛問我衣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你的外袍嗎?」
璟溶道,「白日里碰見的那個孩子,你留意他的衣服了嗎?」
「恩,剛開始我心裡焦急沒顧上注意,可當那孩子描述起鶴山時,我才心上留意起來。」
「說說。」
夢周道:「那孩子描述的與鶴山相差無幾,可是,孩子的視角和大人不一樣,加之當時天色不明,若是想看清鶴山下巴上那道疤痕可是不易。所以我特意留意了那孩子的樣貌衣著。」
璟溶點點桌子,「可想起什麼?」
夢周擰擰眉頭,拿過桌上的茶杯,寬大的袖子帶過桌上那截混色布條。
「衣服,是衣服對不對。」夢周說著抓起那截混色布條,「我剛看時就覺這布條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你這麼一說,我才記起,今天路過我們的那群孩子里,有幾個穿的就是這種粗糙的混色料子。可是,她為什麼把這個放在包袱里,還拴在一隻木羊的脖子上。」
「你可見過羊群?」
夢周思索幾秒,「以前在鄉里見過,哄哄糟糟一大群。」
「可是只要找一隻領頭羊,其他就會乖順的跟著走。」
夢周一怔,點點頭。
璟溶慢悠悠開口道:「如果說,這裡就是那片放羊之地呢?」
夢周耳邊又閃過她昏倒之際那道嬌媚的聲音,她拿起那本書,重新翻過幾頁心上一念,看來,這位伶兒姑娘還真是藏的住。
「瞧出什麼了。」
夢周晃晃腳,揚起手裡的書笑道:「大門道,想不想聽。」
璟溶倒是配合的緊:「女俠請講。」
夢周把凳子往璟溶身邊挪挪,饒有興緻,「喏,你看這書,看出什麼了。」
「不知。」
「嘖,你剛不是還挺聰明的嗎?看見這首詩了嗎?」
「恩」
夢周把書頁攤開湊近蠟燭,那張泛黃的書紙在燭光下透出幾道若隱若現的痕迹,夢周嘚瑟道:「看見沒,紹光學堂,不過這字寫的這麼隱秘,肯定有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哎,你說,這是不是什麼暗號啊,嘖,問你話,你怎麼也不應一聲。」夢周說著扭過頭,正對上璟溶目光深沉。
夜色晃然靜默,夢周不知為何,心尖忽的一絞。
璟溶伸手撥開夢周散落在一側的髮絲,輕聲道:「我在聽。」
夢周輕咳一聲,躲開那道目光,揮揮手乾笑道:「我知…」看見夢周的動作,璟溶眉角一跳,還沒來得及拉住她的手,桌上瞬間就竄起一道格外熱烈的火苗。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夢周捧起那本半殘品,艱難的看向一旁的嘆氣的璟溶,小心翼翼道:「不然這次你來讀。」
「恕小生才疏淺薄,實在無能為力。」
夢周輕哼一聲,坐回椅中,「還挺記仇,罷了,彎彎繞繞也算是知道個地方。」
片刻后,夢周換好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邊綁髮帶邊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屋裡歇著吧。」
「歪了。」
夢周折身疑惑道,「你說什麼?」
璟溶上前拿過夢周手裡的髮帶仔細紮好,手滑下牽住夢周的胳膊,順勢拉開門,回頭看向一臉懵怔的夢周,自然道:「不走嗎?」
夜靜,幾盞燈火掩映在夜色下,孤孤清清。
夢周戳戳一旁的璟溶,壓低聲音道:「一會到了那,若是我們不得已分開或是有什麼危險,記著,別折回去,我們客棧見。」
「恩。」
「還有,一會安靜的跟在我後面,不許意氣行事,聽見沒。」
「恩。」
「最後一條,若真出了什麼問題,先護自己,不許逞強。記得了?」
「好。」
聽見面前人一一承諾,夢周才放下心來,她摸索半天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遞給璟溶,「喏,拿著。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別拿出來,免得讓人抓住把柄。」夢周說著擰一眼璟溶,蹙蹙眉角:「你笑什麼,好好聽著,免的又像那晚似的,遇到危險都不知道躲,我告訴你,到時候若真出了問題,我可不去救你。」
夢周說完又補一句,「你都聽清楚了,還去嗎?」
璟溶笑笑提起步子,「走吧,再說兩句天都要亮了。」
「你還嫌我說道你。」
「不敢,女俠教誨,銘記於心。」
「哼,一會你就知道我說的句句真言,漏一悔百。」
夜色愈重,那兩道身影逐漸淹沒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