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姜府
京華，姜府
華服美婦一揮手將桌上的果盤盡數掃落於地。
「這麼多人！這麼些天！連個小丫頭都找不到？養你們何用？」
蘇璃此行明面上是來拜別她的，若路上出了事，定然是人人都要懷疑於她，蘇家那邊，到時候也不知鬧出多少麻煩事
想到此處，蘇秀揉了揉眉心，只覺得一陣煩悶，幾乎要懷疑這是不是那死丫頭給她下的套了。
門口的姜曦聞聲，忙快步進來，扶住蘇秀的手，
「舅舅他們既與阿璃見過面，定然會派人保護她的，母親別急。」
蘇秀看著自家女兒，臉色才好轉了些，又聽她的話，卻是下意識將嘴角一撇，回道
「我哪裡是急她？我不過是怕她連累於我。」
待要再說，卻見一侍從快步進來，
「夫人，門口有兩個女子拜見，其中一人自稱是二小姐。」
「什麼？」蘇秀兀的起身，與姜曦對視一眼，片刻，皺眉道：「傳她們進來。」
……
待蘇璃二人風塵僕僕趕到京華城，天邊已現出一層薄薄的暮色，
蘇璃走過前世熟悉的街道，抬眼望見那高高城樓
那裡，曾是她的埋骨之處
她沒有逗留，不想更沒時間感慨追憶，只是徑直向姜府走去
蘇璃與蘇珂二人被僕從待到姜府正堂，
遠遠便看見一個腰間佩劍的華服美婦於堂前端坐著，身旁立著個清麗絕倫的少女，
蘇璃一眼便認出那是蘇月姜曦母女，腦中突然便閃過了一個片刻的回憶畫面
畫面中，一個身著輕紗華服，腰上卻配著寶劍的美貌少婦正歇斯底里的質問著一個女人
……
「為什麼就你一個人回來？爹娘呢？」
「蘇月！你為什麼要追出去？！如果不是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憑什麼苟且偷生？」
「蘇月！那一戰死的為什麼不是你？憑什麼？！」
「你怎麼不去死！」
兒時的蘇璃，躲在門后，看著那個歇斯底里的美貌女子正在瘋狂地質問和詛咒著自己母親
而她的母親，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表情木然，神色空洞，彷彿在默認著面前女子所說的這一切
她應該是母親的妹妹吧？他長的真像母親，可她為何要說那麼惡毒的話？
她是個壞女人！
這是那時的蘇璃對自己這位姨母全部的印象。
蘇璃記憶中的蘇月，總是沉默的，陰鬱的，悲傷的，她極少笑，更是從來沒有對她笑過，幼時的蘇璃，不知道原因，她只能猜想著，也許就是蘇月這樣的人讓母親變成了這副模樣，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蹲下身抓了一塊泥巴，沖了進去，惡狠狠砸在那美貌女子華麗的衣袍上
「啪！」
那是母親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動手打她
……
只是片刻的回憶，蘇璃回過神來，已經走到蘇秀面前，她看著蘇秀，蘇秀也在打量她
她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兒，這些年，她出落得很漂亮，她長得不太像她的母親，更像父親多一點
她甚至在她身上找不太出蘇月的痕迹，只有眼睛，眼睛特別像
年前蘇月過世的消息，她早就收到了，按理說，她應該是高興的，這個遊離在人間的野鬼，終於回歸了地府，那本就是她該去的地方，早該去的地方。
可是看到信的那一刻，她卻實在說不上有多高興
蘇月皺眉問道
「你為何現在才到？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人過來又是作的什麼死？」
蘇秀坐在堂前，柳眉倒豎，瞪著堂下的蘇璃，厲聲呵斥道，她是真動了怒的，這些天派出去多少人一路好找，蘇璃卻像人間消失了一般
到時候出了什麼事，蘇家人別又賴在她頭上
只是才一見面，就如此惡言相向，若換作從前的蘇璃，定認為蘇秀此刻是在與她為難，免不了要爭上幾句的。
可這時的蘇璃，經歷了這些種種生死，愛恨，背叛，卻只是態度恭敬，言語懇切，雙膝跪地，俯身行了個大禮，然後抬頭，溫聲道：
「多謝姨母挂念，給您見安，實在抱歉，路上有些事耽擱了，叫您擔心了。」
蘇秀被她這番舉動驚得愣在當場，餘下一堆訓斥的話盡數哽在喉頭，竟是張著嘴半天沒回過神。
眼前這畢恭畢敬跪在她面前的人
是蘇璃？
是那個從小便與她水火不容的蘇璃？
她說她挂念她，可笑，她何時說過挂念她？
她原本已做好同她吵上一架的打算，可對方這認錯態度竟教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旁邊的姜曦見狀快步走上前來，拉起蘇璃並對著蘇月道
「母親，這天都黑了，阿璃剛到家，一路風塵僕僕必然是累壞了，你可別再把她嚇著了，有什麼話等她收拾整頓好了再說吧。」
接著又轉頭對著蘇璃笑得眉眼彎彎道
「你便是阿璃妹妹吧，比我想象當中的還要標緻可愛！往後我叫你阿璃可好？」
說著還不待蘇璃反應過來，便拉起她的手又道：「你都不知道，母親跟我說你要回來的時候，我高興得幾個晚上沒睡著，你這些時日半點音訊都沒有，可把我們擔心壞了！對了，阿璃，你的房間我早早便叫人打掃出來了，就在我房間旁邊，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或者你如果不介意的話，今晚就睡我房間吧，和我一起，我們聊聊天……」
姜曦還在說些什麼，蘇璃卻有些出神，再次見到前世無比熟悉的人，她只覺得心裡五味雜陳，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對這對母女到底是什麼情緒。
從前這個時候，因為兒時那些記憶，以及綠兒一路上的挑撥，她到京華時已恨她們入骨，見面時只顧著如何立威，如何諷刺挖苦，如何針鋒相對，甚至於後來愛上蕭墨，不顧他與姜曦的婚約，設計嫁給他。
可如今，叫她如何恨？
這個姨娘，這個從來一見到她，便劍拔弩張，從未給過她半分好臉色的姨娘，原本是她前世最討厭，最憎惡的人，誰能想到，最後，卻也是她，在京華之亂中以命相護，在生死關頭將她和姜曦送出府，自己引開流寇，而她臨走之前的最後一句話，卻還是交代姜曦要看顧好她。
這個姐姐，前世被她設計搶了夫婿，最後卻替她喝掉了本該由她喝下的毒酒，為她而死。
記得那時，蕭墨娶了蘇璃，姜曦也嫁給了他人，可蕭墨稱帝后仍是強納了她為妃，蘇璃也就因此恨上了姜曦，再後來
……
以為的惡人卻非真的惡，而自己視為如珠如寶的人，卻在背後給了致命一刀，母親曾告誡過她，看人，要看一個人做了什麼，而非看說了什麼，蘇璃從前卻並不明白這個道理。
「阿璃，阿璃？你在聽嗎？」
姜曦的聲音拉回了蘇璃的思緒，看著眼前這個明媚的女子，又抬頭看看堂上那美婦人，大概是前世厭惡慣了，此時依舊談不上有多喜歡，可心中卻也是真真切切存著許多虧欠。
「多謝阿，阿姐，我都可以，聽你安排。」
蘇璃有些汗顏，一時之間對這個稱呼還不太習慣，畢竟前世，她通常都是直呼姜曦大名，有時甚至還以賤人相稱。
三人今生第一次見面，就這麼戲劇性地結束了，姜曦領著蘇璃下去看房間，而蘇秀，卻還楞在原地，被蘇璃那一跪驚得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
直到躺在姜曦床上的那一刻，蘇璃人都是蒙的，
她怎麼就跟姜曦睡在一張床上了？
這世界太玄幻了。
蘇璃從來不知道，原來世上有人可以有這麼多話，她更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姜曦，她一直在和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全是從僕人那裡打聽出來的蘇璃兒時的光榮事迹，什麼聽說她小時候趁著教書先生睡覺在人臉上畫的烏龜的樣子，還有聽說她經常扮成小廝偷偷溜出去，曾經救過一個小姑娘
蘇璃是在姜曦這些碎碎念中沉沉睡去的
「我有妹妹了。」
這是蘇璃依稀記得的姜曦最後一句話
托姜曦的福，自重生以來，這是她睡得最沉的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