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
祁晏書忽然睜開眼,喉間傳來一陣癢意,他低低咳嗽了幾聲,按開床頭的燈,翻身坐起來。
緩了會兒,待將體內翻湧的血氣平息后,掀開被子下床,徑直走進那間隱藏的書房。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張乾淨的宣紙,準備好筆,彎腰開始在畫紙上勾勒。
只片刻時間,畫紙上便有了一個輪廓,他畫的是今天姜眠過來的模樣,趁著記憶鮮明,可以將一切細節都畫下來。
以後,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他時不時咳嗽一聲,隨著咳嗽,身體難免抽動,但他拿筆的手穩穩停在宣紙上,不曾抖動分毫。
自恢復記憶之後,他就一直受著這個世界的意識抵觸,終究,連以師父的身份護在她身邊,也不行了。
好在這個世界足夠安全,她有四個父親,四份力量牢牢護住她,可以讓她平安幸福的生活。
輕輕的嘆了口氣,祁晏書繼續下筆,隨後筆尖忽然在眼睛的位置頓住。
最初在魚缸里,即使那條紅鯉魚與其他魚類略有不同,以他的性子,就算產生幾分興趣,也應該在旁邊默默觀察。
然而因為興趣,漸漸延伸,看著她搶不到食,於是慢慢的產生不忍和憐憫,不由自主的想護著她。
他轉世重修,為的就是體驗感情,或許……那就是情的開始吧。
祁晏書笑了笑,繼續畫,一直到畫完才直腰,眼前一片眩暈,撐住書桌邊才穩住身形。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祁晏書返回卧室,是祁老爺子打過來的。
他看了下時間,凌晨三點半。
接通電話后,老爺子的聲音傳過來:「晏書啊,我剛才做了個夢,夢到你不在了。」
祁老爺子雖然是個頑固不化的老頭,但他對祁晏書沒的說。
祁晏書出生時,左星平的師父正好在祁家做客,斷言他活不過三十,克親克己,養在身邊,會出大事。
唯一的辦法是讓他離開家,養在道觀清修,等長大,看能否破除三十而亡的死劫。
祁老爺子老年得子,如何捨得把剛出生的小兒子送往道觀,但沒過多久,生完孩子元氣大傷的祁夫人,竟因病重不治離世。
祁家的事業莫名其妙的開始出現問題,包括祁老爺子的另外幾個兒子,紛紛出了不小的事,祁老爺子也差點出車禍。
發生的種種,表明大師說的祁晏書克親克己是事實,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祁晏書只會被人厭惡,可祁老爺子沒有。
在他看來,這個孩子是他讓他出生的,誰能料到出生後會擁有這樣的命格,他那麼小一團,什麼都不懂,要怪也是怪他這個當父親的。
他不願將未滿月的小兒子送走,可其他兒子因頻頻出現事故,一起鬧到他跟前,逼迫他把祁晏書送到道觀。
剛開始他沒有妥協,想找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後來發現祁晏書多次出現「意外」,明白將祁晏書留在身邊會害了他。
於是送他去靈清觀,拜玄濟大師為師,只求能佑他平安長大。
他把小兒子放在道觀里,幾年都不能見他一面,只能通過玄濟大師了解他的近況,知道他今天做了什麼,念了什麼書,有多高了……
他一天天老去,小兒子一天天長大,愈靠近三十,他心裡愈害怕,怕小兒子在三十歲那年離開。
即使早有準備,可白髮人送黑髮人,何其悲哀。
沒想到小兒子到了三十,並沒有出事,祁老爺子一顆懸了幾十年的心終於安心的落回去。
他不懂玄門的那些道道,小兒子眼睛出現問題,沒關係,只要人不會出事,眼睛總會治好。
再後來,小兒子的眼睛也好了,還回了祁家,祁老爺子只覺人生圓滿,他的身體向來健壯,然而畢竟年事已高,一口氣泄下來,反倒讓身體日漸走向衰敗。
祁晏書回祁家的目的,一是替祁家擴大家業,順便為姜眠謀些家底。二則,也是為了替祁老爺子調理身體。
他回祁家的這段時間,祁老爺子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起來,然而或許是血緣關係,又或許是其他。
總之,隨著身體好起來,祁老爺子心內卻越發恐慌。
……
「晏書,我一共有五個兒子,你是我最心疼的一個,老大他們幾個一直恨我,認為我偏心,我都知道。」祁老爺子說,「你出生的時候,你大哥都二十歲了,你四哥也有十五歲了。你那麼小一點,你說我不偏心你偏心誰呀。」
祁晏書沉默。
「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就盼著你好好的,把祁家交到你手裡,爸就安心了。」
「你大哥他們的心思昭然若揭,不過你不用管,不用理會他們,就他那點能力,祁家落在他手中,遲早得敗。我和寒氏鬥了一輩子,寒旭那小子接管寒家之後,寒氏蒸蒸日上。我可不想臨到頭,咱們祁家敗給寒家。」
「這個家,必須你來當。」
祁晏書聽完,過了幾秒才道:「您現在身體健朗,不用急著讓位。」
祁老爺子想再說什麼,祁晏書又道:「夜已深了,您早點休息,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晏書,你是不是恨我?」祁老爺子的聲音有些蒼涼,「我知道,你怨我把你扔進道觀,從不去看你……」
「沒有。」祁晏書打斷他,或許曾經作為「祁晏書」怨過,而今記憶全部恢復的他,自然不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掛斷電話,祁晏書疲憊的掐了掐眉心。
他要以死遁的方法離開,所以,祁老爺子必定會經歷一場喪子之痛,這是不可避免的。
不再多想,祁晏書重新躺上床,剩下的這幾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需要好好休養,才能保證將事情全部安排到位。
很快他就睡著了。
*
青天白雲,陽光明媚,遠處有笑聲傳來。
祁晏書看到自己著清亦道君的衣服,手握本命之劍,笑吟吟的看著前方拿著小風車奔跑的人兒。
原來是入夢了。
許久不曾做過夢了,他有些感嘆。
作為修者,入夢是很危險的事,有修者專修夢境,一不小心入夢,很有可能會在夢中遭遇到攻擊。
「師父,風車壞了。」沒過多久,一身粉裙髒兮兮的小人兒噠噠噠的跑過來,隨著她的跑動,頭頂兩個小花苞上纏著的銀鈴發出叮叮鈴鈴的清脆聲音,甚是好聽。
小姜眠舉著風車,可憐巴巴的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藏著些許不安,似乎是害怕因為損壞風車,會受到師父的責罵。
他從她的手中接過風車,說:「閉上眼睛。」
小姜眠長長的睫毛抖啊抖,最後一臉視死如歸的閉上,擔心自己會忍不住睜開,又伸手把眼睛都捂住。
他心中好笑,搖了搖頭,目光落向風車,風車壞的很徹底,略微沉吟,他將壞了的風車收入儲物戒,取出一些材料,用意念控制。
眨眼間,那些東西組合成一隻全新的、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小風車。
「好了,可以睜開了。」他說。
小姜眠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眼睛瞬間亮了。
瞥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在她頭頂輕輕拍了拍,把小風車遞給她:「去玩吧。」
小姜眠卻將小風車收入他給她的儲物鐲里,挺起小身子,一本正經的說:「師父,徒兒剛才已經玩了半個時辰,該修鍊了。」
「哦?」他微微挑眉。
小姜眠躊躇了下,繼續說:「風車是觀山道君的徒弟白池所毀,他修為比我高,我打不過他,等我超過他,再去找他算賬。」
他眉尖一蹙:「白池?」
小姜眠重重點頭,咬牙節齒的,讓他不由想起魚缸里的她,搶不到食時,似乎也是這般氣鼓鼓的模樣。
「為師相信你,去吧。」
等小人兒離開去修鍊后,他一個移步,來到一處庭院。
一群少年聚在一起,圍著中間的少年白池,後者正在發言:「……那丫頭已經築基了,在我手上沒走過三招,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清亦道君的徒弟,太弱了。」
「我看呀,說不定她只是用丹藥堆起來才築基的,八歲築基的天才修士,嘖,空有築基名頭,沒有相應實力,就是個繡花枕頭。」
下一秒,他聽到一個淡淡的嗓音:「不論修為,只論年齡,你今年十六,我徒兒剛過九歲生辰,你長她七歲……不如這樣,一個月後,你們比試一場,如何?」
白池猛的抬頭,看到他時,臉色一白,結結巴巴的說:「清、清亦道君。」
在那樣的目光下,少年經不住,熱血上頭,脫口而出:「好。」
一個月後,白池慘敗於小姜眠劍下,羞愧不已,被觀山道君罰去思過崖苦修三年。
……
祁晏書睜開眼,天已經亮了,從夢中脫離出來后,他竟有些不舍。
刺耳的門鈴忽然響起,祁晏書皺眉,來到樓下大門,看到電子屏幕上現出的人臉,心中微驚。
姜兒怎麼來了。
昨日將一切說開,以他對她的了解,既然得了他的命令,就不會再來。
遲疑一瞬,他打開門,姜眠站在門口,手裡提著兩份早餐,朝他笑的眉眼彎彎:「師父,早安。」
「眠眠……」
姜眠打斷他:「師父,你不讓我進去呀?」
祁晏書頓了下,側開身子,讓她進屋。
姜眠將早餐放在桌子上,仔細打量祁晏書的臉色,她看的太認真仔細,反倒讓祁晏書生出幾分不自在。
片刻后,姜眠突然道:「師父,我們打個賭好不好,若是我贏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反之,我答應你一件事。」
「好。」祁晏書想也不想的應允,等應下后,發現自己似乎應的太快,讓他隱隱有種事情不在掌控中的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