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知曉

八月初三，太子李隆基即位，是為玄宗，尊睿宗為太上皇，改元先天。立王氏為皇后，其父親王仁皎為邠國公，其孿生兄長王守一迎娶靖陽公主做了駙馬，升為殿中少監，加太子少保，封晉國公。

而玄宗雖居帝位，但太上皇仍然每日在武德殿接受朝拜，未能真正把持朝政。

太平公主於是利用這一點，依仗著太上皇的勢力專擅朝政，安插親信，逐步排除異己。與依附她而位居高位的官員們密謀除掉玄宗，兩方勢力衝突日漸明顯，政局動蕩。

冬日，長安城內形勢更加嚴峻，戰死一觸即發，許多世家紛紛暗中安排族人出城避禍。就這樣，鄔童和卓嫣兩人被迫留在了萊州過年。

因為學堂放假又不能隨意出府，卓嫣只能整日呆在屋裡，學什麼女紅琴藝打發時間。於是，百無聊賴的她和三少爺卓詢常常支開下人關起門來，偷偷斗蛐蛐、猜拳、打雙陸、投壺、擲錢、鬥草。兩人把能玩的都玩了個遍，她的擲骰子絕技更是征服了桀驁不行的卓詢，自此以後，對卓嫣的話那是言聽計從，儼然一隻應聲蟲。

四少爺卓識院里。

外面下人們忙忙碌碌服侍主子起床梳洗，次間里卻悄無聲息。

羅漢床上，一邊的鄔童舉止自若地把玩一柄如意，另一邊的卓嫣反而有些抵觸地抿著嘴，她一點也不想和鄔童獨處一室，因為這會讓她想起被他分走的那串瑪瑙念珠。

不成想，一大早就遇到他。

而鄔童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心裡清楚這個小丫頭不管多不情願，在眾人前還是會表現得溫婉柔順。每次偽裝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找借口離開，不知道這次能堅持多久。

三夫人魏氏身邊的大丫鬟芙蓉，似乎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異常的安靜，不時從門口看過來，而卓嫣也越發坐立難安。終於，在她又一次探究的目光下，卓嫣起身對她說道：「早起匆忙，現下有些餓，既然四弟弟還沒起床，那我先回去好了，待吃了東西再過來。」

芙蓉忙按住她，道：「三小姐，你可千萬別走。四少爺生病的這幾日，說話是句句不離他的三姐姐。今兒終於盼來了，奴婢可不敢讓你走。三小姐稍坐一會兒，奴婢這就去廚房拿些點心過來。」

不愧是大伯母身邊的大丫鬟，做事雷厲風行。話音剛落，人就出了門，根本沒給卓嫣拒絕的機會。

忽然，一旁傳來鄔童忍俊不禁的笑聲。

她一臉不悅道：「你笑什麼？」

鄔童似乎心情不錯，將如意放在炕桌上，盯著卓嫣道：「下次你再要躲著我時，多想幾種說辭，總有一個會奏效的。」

她翻了個白眼，嘴硬道：「我才沒有躲著你！」

「真的嗎？」他臉上露齣戲謔的笑，緩緩抬起手臂，輕輕一晃，袖口滑落，露出那串瑪瑙念珠。

見狀卓嫣立馬恨恨地瞪了一眼，氣鼓鼓地往床上一躺，似乎在以這樣的方式抗拒著他。

這樣孩子氣的一幕，讓他嘴角都快裂到耳邊了，似乎每次她都會做出奇奇怪怪的行為，說些奇奇怪怪的話語。從那日之後，每每遇到卓嫣無視自己的時候，他就會露出手腕上的念珠，見她氣得跳腳，就會很開心。

大年夜前夕，長安終於派人來了。卻不是為了接她回去，是為了給繼室所生的七少爺卓讓入族譜。

這是卓嫣在萊州度過的第三個除夕，也以為她整整三年沒有見到弟弟卓許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生病，有沒有長高，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忘記她。

紅葉的信一封封地送來，都被她放在床下的小木匣子里。剛開始她想著，一個木匣裝滿之前父親一定會接她回去的，可是沒有。她又想著，等裝滿兩個木匣的時候，父親肯定已經接她回去了，還是沒有。現在，已經裝滿了五個木匣。

新年第一天，卓嫣將五個木匣都放到床下藏好，然後又重新拿出一個空的，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個。

從冬日到初春，又從初春到盛夏，父親總說長安現下時局緊張，不方便此時接她回去。

直至先天二年的七月三日，玄宗獲悉太平公主與宰相竇懷貞等人將要在次日率領羽林軍發動政變，於是，搶先率兵擊殺她以及黨羽數十人，並將依附她的官吏盡數黜逐，至此，對峙了將近一年的局勢才算穩定下來，玄宗徹掌朝政，是年，改年號為開元。

消息傳到萊州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畢竟整個卓家官職最高的二老爺卓禛也不過是五品而已。談論了幾日就漸漸淡去，只有卓嫣最是歡喜，因為，她終於可以回家了！

一想到可以見到卓許，便情不自禁地眼笑眉舒，將平日從卓詢那裡搜刮來的小玩意統統打包裝好，甚至就連她覺得好吃的糕點吃食也裝了許多。

可惜，有時候最期待惦念的事情，往往都不會實現。

一日卓嫣正趴在草叢中想要抓個蛐蛐將軍，想著剛好可以帶回長安給卓許解悶。許是天氣太過酷熱，趴了半天也沒有抓到一隻能看上眼，漸漸有睏倦。

忽然，不遠處傳來女聲，她抬頭看了看，見是三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芙蓉和管事的何媽媽，兩人坐在假山旁陰面石凳上，一邊乘涼一邊閑聊。

她正要起身離開，隱約聽見兩人說什麼「二老爺」「繼室」的話，動作一頓，好奇地趴在原地偷聽。

「你啊，就是心腸太軟了。要我說三小姐有什麼好可憐的，再怎樣她也是主子，在這不愁吃不愁穿的，不過是沒有養在身邊罷了」何媽媽拿出汗巾擦了擦脖子里的汗水皺眉道。

芙蓉嘆口氣道：「唉，三小姐她自從六歲就送到這裡，就都是我一手照料的，在我眼裡和四少爺幾乎沒有區別。三小姐這幾日笑得多開心，何媽媽你也看見了的，要知道二老爺根本沒有打算接她回去該多難過啊。」

何媽媽點點頭。

「老話說啊，一旦有了後娘就會有后爹。」她若有所思地說道。

芙蓉靠近她又說道：「每次三小姐去大房打聽消息時，大夫人總會找個說辭來，不是公事忙就是時局亂的，想著這樣三小姐也能好過些。其實，二老爺除了過問二少爺的功課，根本沒有提起過三小姐。」

何媽媽一時有些不忍，無奈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二老爺現在的繼室李氏一族，那可是出了兩朝宰相的應國公一脈啊，咱們二老爺不過從五品的官職能夠結到這樣的親事，屬實高攀了。只要那李氏不提接三小姐回去，二老爺更不會主動提起此事給她添堵的。」

芙蓉問道：「將三小姐一直養在萊州，那李氏也不怕旁人說她苛待原配的孩子嗎？」

「說句真話，這個繼室算好的，進門后不但沒有起什麼壞心思，而且該給三小姐的全都一樣不少地送過來，這樣相安無事挺好的。咱們都清楚若是主母想要磋磨一個人，有的是辦法，尤其是大家族手段更是高明。」

······

兩人早已離開許久，卓嫣神情絕望地仰面躺在草叢之中，耳邊還在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她們的話。

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懂。

忽然她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怎麼會有自己這樣的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