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好景不長,沒等劉老爺的高興勁頭過了,劉平安卻再次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自叫了幾聲「奶奶」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劉老爺心中雖是失望至極,但還是給兒子請來兩位夫子,讓他們教平安認字和寫字。劉老爺還給小小年紀的平安,單獨收拾了一個院子,除了服侍他日常飲食起居的僕人外,整個院子就只有平安一個人。對了,還有一隻貓。
雖說劉平安年僅五歲,但是他除了不言不語,不吵不鬧之外,別的一切都好得出奇。他身體好,個子長得快,從小就很少看大夫,別的小孩這個時候還在娘親身邊膩歪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自己生活自理,三歲開始就自己一個人獨自睡覺不用人陪。這個沉默的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劉夫人見兒子如此乖巧,卻沒有一般小孩的玩鬧性子,心中甚是難過。平時裡帶他出去玩耍,他卻總是一個人呆著,不與別人交流來往,漸漸地,遭到了其他小孩的孤立。她知道在別人口中,她的兒子成了傻子,可她卻無計可施。
在劉平安四歲那年,她把他帶在身邊,出去參加娘家的聚會,就在她與姐姐聊天的時候,外面傳來幾個小孩子的嬉鬧聲。其中一個小孩一邊笑著一邊指著她的平安叫道:「劉平安是傻子!劉平安是個膽小鬼!」她聽到后趕緊往外跑去,卻看到自己家哥哥的小兒子用石頭丟在平安身上,一邊丟還在一邊取笑著他。她的心就像被千根針同時插在上面那般,整個人都沒有了知覺。只知道心臟處痛得喘不過氣來,看到她的兒子,靜靜地站在那裡,而對著別人的一切言語與動作,毫無反應。他不理不睬,不喜不悲,像一個入了定的老和尚,身邊所有的一切都無法進入到他的世界。他已經完全活在了自己的世界當中。
劉夫人雙眼通紅,淚水直流。她恨不得把那個小侄子狠狠地教訓一頓,正當她想要走過去喝住小侄子時,她的姐姐走了出來,把小侄子狠狠地教訓了。原本在一起鬨鬧著的幾個小孩,一溜煙地都跑個無影無蹤,只剩下平安一個人呆在那裡,雙眼望著院子里的小草,動也不動。
她的姐姐輕輕走到他的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嘆了一口氣,只說了一句:「我可憐的平安!」說完就搖搖頭走了。
劉夫人忍住淚,擦掉臉上的淚水,在臉上擠出一個慈祥的笑容,然後走到平安的身旁,慢慢地蹲了下去,雙手扶住他的肩膀,輕聲說道:「平安乖,咱們回家。我的平安只是不喜歡說話罷了,才不是他們口中的傻子呢,對吧?娘錯了,不應該帶你來這裡,以後咱就在家裡玩,哪兒也不去。」說完就拉起他的手,把他直接領了回家。
自從那次之後,劉平安就再也沒有去過人多的地方。每次出府,都坐在馬車上,出去散心也好,逛街也罷,也就劉夫人陪著,再也沒約過其他人。
五歲就有了自己的院子的確是早了點,不過這樣也好,方便夫子教學,也方便那隻黑貓出入。這不,院子里正鬧騰著的,就是那隻黑貓了。只見它一會兒跑到東,一會兒跳到西,一會兒追著蝴蝶跑,一會兒跟著蜜蜂鬧,在院子里玩得不亦樂乎。
接下來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那隻黑貓呼哧的一聲,竄到了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的劉平安身邊,白光一閃,黑貓竟然化成一位少女,一位明麗的少女。少女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臉蛋,粉嫩粉嫩的,梳著兩條粗粗的辮子,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掐一下她的臉。少女的大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忽閃忽閃地發著光,宛如兩顆鑲在夜幕當中最明亮的星星。她往劉平安身旁的凳子一坐,徑自伸手拿起他前面擺著的茶杯,倒了滿滿的一杯茶,骨碌骨碌地喝了起來。喝完了茶,放下茶杯,還要拿袖子往嘴邊一抹,然後再用手扇了扇下巴,脆脆地說了聲「哎啊,真是熱死我了!」
她看了一眼依然淡定地曬著太陽的平安,氣呼呼地叫道:「哎,獃子,好歹給個反應啊?你大白天地看到我,也不會尖叫兩聲來聽聽?你是不是傻啊?」
劉平安一動不動,太陽照在他的身上,他微微眯了眯眼,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這位少女的出現,他已習以為常。在他小的時候,她便每天晚上都來找他玩,圍著他自言自語,雖然他從未有過反應,但她還是每晚夜深人靜時,準時出現在他的房裡。第一次看見她時,他很是慶幸自己不會哭不會叫,所以才沒嚇跑她,這世上除了他的爹娘,就只有她是真心對自己的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隻貓化作一位少女,笑盈盈地對著自己說:「我叫九兒,以後有我陪著你!」的情景。那時的他,心中是何種震憾,又是何種感動。
「算了,不跟你說了!跟你說啊,還不如去跟一塊木頭說。真是氣死我了!」她一說完,就再次變回貓身,繼續找院子里的蝴蝶玩去了。
劉平安靜靜地曬著太陽,靜靜地看著他的小黑貓忽上忽下,滿院子歡快地跑著,漸漸地睡了過去。
歲月靜好,日月如梭,時間一轉眼就又過去了十年。昔日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了一位翩翩少年,俊俏得像是畫中之人,靜靜地呆著,儘是風華無雙。
他在兩位夫子的教導下,雖然還是口不能言,可是卻看遍詩書,整日與書為伴,以書畫為樂。他所做的詩,所寫的字,所作的畫,已經在鎮上小有名氣,誰也不敢再稱他為傻子。鎮上的文人,皆稱他一聲明月公子。他如霜如月,人間難得一見。他神秘如天上月,披雲戴霧,讓人看不清、摸不著。正因為如此,他所有的墨寶一出,必會被人搶購一空,鎮上的人以手中有他的詩畫為榮,整日有人在府前守候,只求見他一面。只可惜,明月公子從不見外客,亦從不出家門。外人不得一睹真容,更是如痴如狂。
「嘿嘿!明月公子?他們也真是會取名字,這個名字不錯,與你很是相配!明月公子,日後我也是如此叫你如何?」九兒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來到平安的身旁,低頭與他來個平視,想把他在書中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平安只是抬了一下眼角,連正眼都沒有看她一下,繼續看著手中的那本《妖異錄》。
「這破書有什麼好看的?這裡不就有一隻妖在嗎?要看也是該看我啊?怎麼?又不給我反應?你這次投的什麼胎啊?連個話都不會說?真是的,我都快要悶死了!」九兒氣呼呼地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呯的一聲,桌子上的茶杯蓋跳了起來,然後又重重地摔在了茶杯上,還好上面的茶已經喝得差不多,才沒有溢出來。
九兒見他還是沒有反應,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唉!秦昊啊!」她還是喜歡喚他的這個名字,這些年來,不是叫他秦昊,就是叫他獃子。雖然說他也不明白她究竟是為什麼要這樣稱呼他。秦昊,這個名字到底是怎麼來的呢?他每次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會眉頭緊皺,腦海里不由控制地想上一遍,到底是為什麼。可是卻一直都沒有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九兒一看劉平安皺起眉頭,就覺得解氣。誰讓他對自己一直都不理不睬的,不氣一氣你怎麼能讓我解氣呢。嘻嘻!她在心中暗暗笑了兩聲,拉著往下說了:「秦昊,你說啊,你當神仙的時候觸犯了天規,被天王罰下凡來,可他卻也還是疼著你的吧,你看啊,兩世投胎,你不都得到了一個好爹嘛,還有一個好娘。雖說你第一世的時候過得是有點苦,還……」嗯哼,她說到這裡,以手握拳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才說道:「還英年早逝,但那也是過上好日子的啊。這一世更不用說了,直到現在,你的爹娘都一直把你當寶,疼得不得了。唉呀,這我就放心了。是時候去找一位故人聚聚,搞清楚一些事了。」說到這裡,她故意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劉平安,他還是靜靜地聽著,書也還是拿在手上,眼睛也沒有離開過書,可是卻自始至終沒有再翻過一頁。
她心中竊喜,心想道:這木頭,終於也有開竅的時候了,這次我就得離你遠一點,再出去久一點,省得你以為本姑娘好欺負,死賴著你不成。哼,姑娘我可是有志氣的。
「獃子,你聽我說,我要離開一陣子,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別擔心我,到時間我自然會回來的。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哪也不去,曉得了嗎?你一定得聽我的!別出這個屋子,在這裡等我。明白了就點點頭行嗎?算我求你啦!」九兒心中突然有點不舍,不過這件事情又一定得去辦,她真希望劉平安能給她一個回答,哪怕就是輕輕點一點頭,她也高興。
她說完之後就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等著劉平安的反應。正當她泄氣地想放棄等待,準備離開的時候,劉平安卻點了點頭。這次還不單單點點頭,點頭的時候還伴著一聲「嗯」。九兒剎那間眼睛都亮了,她興奮地站了起來,直直地望著那個依然拿著書在看的人,情不自禁,往前一走,捧起他的臉,就在上面「啵」地親了一口。然後沒等劉平安緩過神來,白光一閃,她已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陣輕風,輕輕地撩起他的頭髮,揚起的髮絲,就如他的心跳聲,亂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