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秦安鎮的秋天特別美。大片大片金黃色的葉子鋪滿了鎮子外面的樹林,太陽一照,像鋪滿黃金似的,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就在這一片金黃色的樹林里,一間破廟靜靜地立在中間。深秋的早上,當太陽從東邊升起時,破廟在太陽的光暈下,顯得特別的安詳和神聖。雖然隨著鎮上住戶遷移,這裡已經人蹤罕見,但這破廟前面那條被踏平過的路,可以看得出以前這裡是多麼受歡迎的地方。很久之前,這裡曾是人們相繼來祈福還願的地方。人們在蓮花山建了蓮花寺之後,那裡就成為人人嚮往的地方,平時祈福還願,都愛往那邊跑。這破舊的廟,就日復一日地破壞起來。漸漸地,人們把這裡給忘記,再也無人想起。
在這個被人遺忘的破廟裡,威嚴的神像下面,是一個寬寬的廟台。裡面正鋪著一層薄薄的乾草,七零八落、稀稀拉拉的,有一處沒一處的鋪著。此刻上面正躺著一個人,這個人已經是奄奄一息,閉著的雙眼已經無力再睜開。他的臉已經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通過身上那破破爛爛,東缺一塊西少一片的衣服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個男人。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在這裡,他自己一個人苦苦在支撐著,手裡正緊緊地抓住一根稻草,喉嚨里發出一陣陣喘氣聲,他的嘴巴正張開著,嘴唇顫抖得厲害。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只聽見他不停地在念著一個「酒」字。他已經是有氣進沒氣出的樣子了,難道還在想著要喝酒嗎?這個人難道是個酒鬼?沒人能回答。
九兒在接近晌午的時候回到秦安鎮,她找了一個無人會來的小巷子,搖身一變,化成黑貓的樣子,然後急急地往劉家奔去。一邊跑著,一邊在心裡念道:「獃子,我回來了。原諒我沒有如期歸來,以後我再也不離開你了,等著我。」
劉家大院一如往常,一年多的時間過去,這裡變化不大,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樣。她從牆上跳了進去,輕車熟路地走向劉平安所在的院子。一路走著走著,她發現這裡靜得可怕,沒有見到劉老爺和夫人,也沒有見到以前那些熟悉的丫環小廝。她正心裡奇怪著,他們都去了哪裡?他們都不在,那劉平安呢?難道他們搬走了?
她正在心裡納悶著的時候,從大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是幾個人的說話聲傳進她耳中。「阿福,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這個聲音耳生得很,她從來沒在劉家聽過。這個是誰?還有阿福是誰?
「準備好了老爺,我辦事您放心,保證您滿意。」阿福充滿諂媚的聲音傳來,好像是一條主人忠實的哈巴狗,就差著沒有舔著主人的鞋子了。
「辦得不錯。我這次去見的可是縣令大人,禮不可失,辦好了很賞!哈哈哈!」一陣哄亮神氣的笑聲傳來,志得意滿,好像有天大的喜事落在了他的頭上一樣。聽他們闊步往前走來的腳步聲,她獃獃地定在原地,等著那越走越近的人過來。
「咦,阿福,這是誰家的貓?怎地跑到我們家來了?」陌生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九兒看清楚了他的樣子,竟然是與劉老爺有幾分相似,只是年紀比劉老爺要老上許多。那劉老爺去哪裡了?這裡的主人怎麼變成了他?
「老爺,怕是外面的野貓跑了進來。看看它那兇巴巴的樣子,哪像是人養的。我這就去把它給趕走。」那個叫阿福的人長得高高壯壯,身子像座塔,點頭哈腰的樣子卻把他的身高硬是拉低了很多。那個抬頭挺胸走在前面的老爺倒比他還要高出幾分。
「快去快去,家裡來了這麼一隻黑咕隆咚的貓,真是晦氣!」那老爺把寬大的衣袖重重一甩,轉身走了。阿福一聽,趕緊找來一根棍子,想把那隻呆著一動不動的黑貓趕跑。只是奇怪的是,當他再次回到那裡的時候,黑貓已經消失不見。他四處找了一會兒,楞是沒有發現黑貓的蹤跡,只好把那根棍子一放,匆匆趕上他家老爺。開什麼玩笑,他可不要因為一個畜生而白白浪費一個做好了一賞的差事。
從這裡離開的那隻黑貓,再次化成了黑衣少女的模樣,她大搖大擺地向劉家大門走了過去,抓起門上的兩個大銅環,大力地敲了幾下門。硃紅色的大門,被人從裡面拉開來。重重的大門發出了兩聲「咿呀」的聲音,接著從裡面走出來一個作小廝打扮的人。見到門外站著一位陌生的少女,張口就問道:「小姑娘,你找誰?」
「這位大哥,我想找一個叫劉平安的人。煩請大哥通報一下。」少女對著開門的人咧嘴一笑,說出自己想要找的人的名字。
「劉平安?不知道,他不住這裡。」
「那原來住這裡的劉真劉老爺呢?」
「你說的是他啊?他早死了。如今這裡的當家是劉真的叔叔。」
九兒一聽急了,忙問道:「大哥,劉真死了,那他的兒子劉平安呢?就是那個不會講話的劉平安,以前鎮上的人還稱他為明月公子來著,那他去哪了?」
「哦,你說的是那個啞巴啊。」那小廝恍然大悟。他止住話,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九兒。「你問這個做什麼?你是什麼人?」
九兒一愣,隨即馬上臉上堆笑,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大哥,你發發好心就告訴我吧。我嘛,不就是明月公子的愛慕者之一嘛,我可是慕名而來,今天還是第一次到這秦安鎮的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勞煩大哥告知劉公子的下落,好讓我一睹他的風采。」
「嗤,還一睹風采呢,他啊,早讓我們家老爺給趕出去了,估計這個時候已是街上的一名要飯的啦,哪裡還有什麼明月公子。見你如此識相,我就大發慈悲再告訴你一個消息,不過你可不能告訴別人說是我說的。」那人伸手飛快地把她手裡的銀子拿了過去,還要張開大嘴在銀子上面咬了一下,再把銀子快速地往懷裡一藏,才慢悠修地再說話。
「我聽那個姓李的砍柴漢說過一次,他在後山樹林中的一個破廟裡見過一次那個啞巴,不過據說那人現在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也沒看清到底是不是你所說的人。」那人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之後才放低的聲音說道。
說完之後,那人往後退了一步,緊緊捂住懷中的銀子,盯著眼前那個臉色大變的少女結巴地說道:「你,你可別想把銀子拿回去。我,我可是說好了,那人看不太清楚,如果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可別怪我。」說完往後再退幾步,然後急急忙忙地把門一關,還啪的一聲把門在裡面給下鎖了,就怕九兒說話不算話把銀子給要回去。
九兒一聽那人的話,心裡一涼,暗道一聲「不好」,就往那人口中的樹林跑了過去。一路上,她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劉平安,就是劉家那個啞巴,那個明月公子,有沒有見過他?所有人都避她如蛇蠍,慌忙搖頭擺手。她心急如焚,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劉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劉平安到底怎麼了?誰能告訴她。
她一路上找啊找啊,一直找到了天黑,才在樹林的深處找到了那人口中所說的破廟。天色已黑,廟裡卻無半點光明,死一般的寂靜,黑暗把整個樹林都給吞噬,把她高懸著的心漸漸地向深淵裡拉扯下去。不,不會的。他不會在這種地方,他不會屬於這裡的。
她口中念了個咒,伸手變出一顆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芒把眼前的一切照個亮堂,那間破廟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她的眼中。她身形一閃,進入廟中。「獃子?獃子?劉平安?秦昊?」她把以前對他叫過的所有名字都喊了一遍,卻沒有聽到一聲回應。她的心情徹底跌入谷底。熟悉的場面,上一世秦府發生的一切又在眼前浮現,悲劇又再一次重演。
「獃子?獃子!你倒是應我一聲啊!」她瘋了似的,把夜明珠隨手一丟,明珠蒙土,在地上被掩蓋了一半的光明。她翻遍了整間破廟,終於在廟台的最深處,找到了一個蜷縮著的小小身子。她驚叫一聲,往那邊撲過去。用顫抖的雙手,把那個縮成一團的身子抱在了懷裡,再把那人臉上亂成一團的頭髮輕輕撥開,那張熟悉的面孔露了出來。
她的心瞬間變得支離破碎,她又再一次失去了他。他冰冷的身子在她懷裡,如上一世那般,她見到的是他毫無氣息的身子。她失約了,她沒有保護好他,讓他在這個陰森恐怖的地方獨自一個面對生死。想著這些日子以來,他的驚慌,他的恐懼,還有對她的盼望,盼望著她會出現在他的身邊,盼望著她對他的拯救。到死她也沒有出現,那時的他該有多麼的絕望。
九兒哭得驚天動地,風雲變色。她抓住他的手,看著這個滿身污垢,衣著褸襤,滿臉恐懼,死不瞑目的劉平安,九兒想把自己的心都給哭出來。也許把心給哭出來之後,她會變得好受一些。這樣可憐的劉平安,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不會說話的他,離開了家,離開了父母,連草芥都不如。那些瞎了眼的人,曾經對他有多熱愛,如今對他就有多嫌棄,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給他,讓他變成了一個連野狗都不如的人。
到底是誰把他給害成這副樣子?她一定要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把欠他的給一一討回來。有了上一世的經驗,她知道要到哪裡去找他,也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就算這一世結束了,她也要幫他把公平給討回來。這樣一想,她倒是平靜了許多。她得把這裡的事情趕快處理完,好再去冥界追上他。
她沒想到回來見到的是這樣的他,上一世的惡夢再一次出現。虧她之前還誇天王給他好命來著,如今看來,他到底是怎麼得罪了天王,居然連續這樣整他。目前沒有一次是活過二十歲的,天王到底是有多討厭他啊。哼,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問個清楚。這也太欺負人了,每次都是在她離開他身邊時就發生這樣的事,讓她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