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宗門
杜蘭真醒來時只覺得身子分外沉重,她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完全睜開,滿眼儘是星辰,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黃沙埋住了,萬幸露出一張臉,臉上也髒兮兮儘是沙子,但她的狀態卻莫名好得不得了,周身靈氣充沛而活躍,全然沒有靈氣透支的痛楚。
杜蘭真閉上眼睛,一運靈氣,身上的黃沙便爆開了,她雙手一撐,站起身來,懶洋洋的拍了一道驅塵符,又是清清爽爽的了。即使身處沙漠,她也不見驚慌之色,只是取出寒潭鶴影符,忽然聽見「啪」的一聲,她低下頭,正對上泥娃娃的一雙眼睛。
杜蘭真彎腰將泥人撿起來,正是攤主給她捏的那個,周身散發著淡淡的陰氣,只算是個玩物,連下品法器也不夠格。
「別人出去歷練得到寶貝,我就得個玩偶嗎?」杜蘭真有點好笑的收起了泥人,想起擺她一道的晁璧,忍不住撇撇嘴。
她確實猜到了,卻談不上早。自從猜到是在兩百年前的紫陽古城,她就覺得這是個幻境了,再看到捏泥人的攤主,就有預感破解幻境的關鍵在他身上,只是沒想到要的不是帶他出去,而是捨身相救。
攤主怨恨修士,其他人就不怨恨了嗎?再加上攤主不斷慫恿,杜蘭真便順勢去救人了,先是只救一個人,顯示她本性不壞,再通過對話表現她自私的一面,然後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凡人一席話點醒,轉身救人,最後還為了救人而捨身,多好的一出大戲啊!
很多事情發生得實在是太巧了,冥冥中似乎有一隻手在操縱著世界,不斷地逼著她做出抉擇,那種異樣感太強烈了,杜蘭真半是真心、半是試探,塑造了一個捨己為人的修士形象。
但哪怕她也算有所猜測,真正得知真相仍是不爽極了,無論她有幾分套路,在救人的時候畢竟都是真心的,卻要走過一段又一段的套路,杜蘭真心裡不免有一種一腔真心全喂狗了的不值感。
晁璧說紫陽古城不由她掌控,應該是真話,滿城不止她一個鬼修,但晁璧卻是最強的,不直接告訴杜蘭真,其實也是之前在杜蘭真面前沒面子,索性坑杜蘭真一把,如果杜蘭真選錯了死了,反正也不是她出手的,不算違約。
本來杜蘭真對這一城人多有同情,現在才慢慢明白過來,他們再怎麼凄慘,也早已經死了,留下來的不過是一段段不甘怨恨的記憶罷了。他們固然凄慘,卻並不是修士造成的,更不是過路的修士造成的,別人雖然強大些,卻又憑什麼為不相干的人捨棄自己的生命呢?能夠捨己為人的自然是值得敬佩的英雄,不願意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杜蘭真想到那一城怨魂,只覺得心裡發冷,他們確乎已經不是人了。看似追捧英雄,鄙棄自私的人,實際上只是在玩弄過路人,合乎心意的留下,不合心意的就弄死,何嘗不是自私更甚於拋棄他們的那些修士呢?就因為他們弱小無力,強大的人就應該為他們而死嗎?不願意為他們而死的,就是該死嗎?
直到見了紫陽古城的鬼魂,杜蘭真才理解什麼叫做「愚氓」。永遠渴望別人來搭救,又對不願意搭救的人滿是惡意,有奶就是娘,無奶便是狼,對強者搖尾乞憐,又轉身對更弱者揮刀相向。
為這種人捨身忘死,真的值得嗎?
可這世上,這種人又何其多!什麼人才值得為其捨身忘死呢?
杜蘭真不明白。她只是想起白氏跟她說過的話。不管怎麼樣,要對得起你的良心。
她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杜蘭真想,她雖然動機不是完全純粹,但確實是懷了一顆想救人的真心的,差強人意,勉強還是對得起的吧。
思鹿,思鹿,真是好難呀。杜蘭真嘆了口氣,自私自我、唯我獨尊的修士何其多,偏她要選最難走的路。
大漠里驕陽如熾,杜蘭真催動寒潭鶴影符一路向南,三天之後終於不得不面對靈符報廢、必須徒步的現實。說實話,她從小嬌慣,沒吃過什麼身體上的苦楚,最多也就是扎馬步罷了,但那是明知自己會因此進步所做的必要努力,和這種機械的行走不同,黃沙茫茫,很容易就給人一種茫然不知所措之感,杜蘭真有時候想,她是不是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想法很快就過去了,她覺得心態前所未有的平和,前路雖然無定,我心卻一意向前。
走了很久,杜蘭真終於遇到了人,商隊遠遠的看到她,似乎是警惕了起來,杜蘭真神識掃了一圈,沒在裡面發現修士,便掐了個御風訣靠近了,商隊里的人驚容還未褪去,她便開口問道,「請問新陽城在何處?」
「回仙子,新陽城在東南方向約有百里處。」商隊的人答道。
杜蘭真把各人的神情看在眼裡,覺得應該不是在騙她,便點頭道謝,「多謝相告。」她取出靈石要給,那人卻慌慌張張的不敢收,「仙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小人不過是指路罷了……」他說著便有些語無倫次了,彷彿收了杜蘭真的靈石就要沒命了一樣,杜蘭真想到靈石本就不是凡人能有的,便換成碎銀子,他還不收,杜蘭真只是笑,「你只管拿著,沒人敢謀你的。」她說著,對著商隊里的其他人掃視了一圈,眾人只覺像被刀子割了一下似的,俱是一顫,那些小心思一下子消散了。
杜蘭真又是一笑,忽的遁遠了,她之前只知道修為高深以後可以釋放威壓震懾別人,在紫陽古城裡走了一遭后見識了鬼修的手段,便隱隱有些想法,企圖給人精神上的威壓震懾,她的神識本就超過同儕,一番運用也即得心應手。雖說只是小改動,但也算是對修士手段有了新的運用。
修士的一身本事,泰半就在這些小處上,積少成多,大宗門裡出來的修士有師長言傳身教,底蘊自然超過散修,但歸根結底還是靠個人見識領悟。就如同杜蘭真目今領悟的威壓的用法,絕不是獨此一家,但卻意味著她法術的進步,自己領悟的總比別人傳授的更圓融。總而言之,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傍晚時,杜蘭真終於到了新陽城,斷岳門的婁掌門一臉愧疚的迎了出來,說自家的兒子原來是偷偷去了遠方某地,最近剛回來,害的幾位白跑了,杜蘭真一回生死,心境早已不同,只是笑著問道,「那這任務?」
「自然是幾位道友完成的。」婁才捷很上道的答道。
杜蘭真笑著說道,「不知我那幾位師兄師姐在何處?」倒也不是她在乎那點任務獎勵,只是跑了一趟,幾有性命危險,就為了婁才捷兒子離家出走,多少有點不值。
「幾位陸陸續續到了,因時間相隔有些長,分別回宗門去了,叫我轉告道友儘管回宗門就是了。」
杜蘭真應下,暗暗忖度那三人是否也進了紫陽古城,就往極塵宗趕去,她身上沒有寒潭鶴影符了,只好將就買了道化鶴符,價錢不一樣的東西,質量果然也不一樣,化鶴符所化的仙鶴呆板如紙鳥,且用過幾次就報廢了,所幸她錢財充裕,一下子買了好幾張。
杜蘭真剛出城沒多久,一道火浪便朝她撲來,她早已察覺到周圍有人靠近,當下不慌不忙的驅身下靈鶴躲開,誰知道這化鶴符遠沒有寒潭鶴影符質量好,當初在沙暴里寒潭鶴影符所化的靈鶴都很正常,如今不過是一道火屬的靈符就能逼得身下的靈鶴化為靈符,杜蘭真始料未及,頓時栽下空中,好在她當機立斷,飛速掐起御風訣,來人卻容不得她這樣安穩落地,劍鋒掃過,「鐺」的一聲架在杜蘭真取出的中品法器上,兩人眨眼間就過了十數招。杜蘭真壓根就沒練過劍法,哪裡比得過對方劫道多年來的厲害,左右支絀,不一會便給人尋個隙,一劍刺在臂膀上,她自知不如人,心裡覺得丟人極了,信手取出溫海藍為她準備的符籙,一運靈氣,符籙便在二人之間炸開了,她仗著身上有防禦性的配飾不怕,對方卻只是一個普通劫道的,當下無法躲開,給她炸了個正著,杜蘭真一劍挑起,來人喉間劃過一道血痕,頓時沒了聲息。
收了法器,杜蘭真取下對方的儲物袋,掐了幾個火球過去,焚盡了對方的屍體,略一調息,便打開儲物袋。
來人常年打家劫舍,得來的錢財卻泰半換了丹藥符籙,全身上下沒一件東西讓杜蘭真看得上眼,但就是這樣的人居然能輕輕鬆鬆的在鬥法上勝過她這個元嬰親傳,萬一遇上了別派的弟子又或是不認識的同門師兄弟,說不定還會奇怪這個元嬰親傳怎麼會這麼水,一想到這裡,杜蘭真簡直不寒而慄了。
也怪溫海藍,除卻基本法術,竟是一點鬥法的本事也不叫她學,杜蘭真一天到晚埋頭修鍊,她也不說。杜蘭真心裡埋怨著,又覺得自己太過分,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和溫師姐有什麼關係呢?
說來說去,還是她自己本事不夠罷了。
杜蘭真一心埋頭修鍊,其實也有為著二十歲前築基的意思,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必要的事情,但她就是覺得這樣有面子,所以她想試試。
她心裡無限糾結,宗門卻已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