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羅與欣躺在雕花拔步床上,捂著小腹輾轉反側,嘴唇也咬得泛白,細看還爆了皮,可憐兮兮地蜷曲成一團,保持著嬰孩尚在母體生存時本能的模樣。
「小姐,喝口紅糖薑湯吧,嬤嬤特意加了冰糖一起熬出來,甜津津的,覺不出薑片的辛辣。」思思捧著一隻小巧的瓷碗,浮雕看著立體,卻與平常的湯碗一般平展。
「擱小几上吧,涼涼再喝。」羅與欣有氣無力,只露出半個毛茸茸的腦袋,剪水一樣的眼眸緊緊閉著,蒲扇般的眼睫微弱地顫動兩下,像極了不堪一擊的蝴蝶。
「使不得,膳房交代過了,這南姜須得趁熱喝才有效果。」思思不肯照做,怕羅與欣前腳見她走,後腳就端起來倒花盆裡去,還記得毀屍滅跡隨手挖了坑填埋在土裡。
這種事小姐做起來可是得心應手,以至於她們這些做洒掃的下人都有陰影了,早起頭一件不是拾掇利落叫起,先去看院里的花花草草是不是又遭殃喝了小姐的葯湯。
「什麼南姜北姜的,不還是一樣辣嗎?」羅與欣蒙著頭,聲音悶悶的,聽起來有些賭氣的意味。
「哎呀小姐就權當行行好喝了吧,胡嬤嬤一大早起來熬的,三年上的南姜,宮裡頭的主子也不定能享受這般好待遇呢。」思思不鬆口,放下碗將羅與欣扶坐起來,在她腰后墊了一隻軟和的抱枕。
「不喝不喝,扶我躺下,這才什麼時辰,就急慌慌叫我起來。」羅與欣嗓音沙啞,尾音自帶著點撩人的意味,她還不自知,迷離朦朧的眼神從思思臉上滑過去,蕩漾開來一波春水。
「不行,思思聽夫人的,等何時夫人來了,小姐只管在夫人跟前告狀。」思思撅嘴,賭氣道,「這碗湯不喝不成,不喝小姐的痛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喝了也好不了。」羅與欣有氣無力,披散著頭髮,自顧自直挺挺倒在床上,側過身子背對思思,就是不聽她的。
「唉。」思思無奈,在床沿坐下來,「我給小姐揉揉肚子吧。」
「來吧,使點勁兒。」羅與欣懶洋洋地把肚皮翻回來,閉著眼,摸索著思思的手扯進被窩裡,搭在肚皮上。
她的手暖洋洋的,又柔若無骨,搭上去舒坦極了。
「張太醫開的方子熬的葯也快成了,待會兒起了鍋端來給小姐喝。」思思絮叨,心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羅與欣。
「他在宮裡時沒少給主子娘娘請脈調理身子,這婦科上的毛病他一治一個準,小姐這寒症也能緩解一二。」
「哪有那麼好治啊,恐怕以後我也就這樣了,唉。」容貌姣好的丫頭像模像樣地蹙起眉,嘆了一口氣,看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愁,愁啊。
「總歸有辦法的。」思思抿唇,不輕不重地替羅與欣按壓小腹,那裡鼓囊囊的,格外柔軟。
「但願如此。」
羅與欣不抱希望,她有點遺憾,原本以為重活一世,還沒過幾天千金小姐的瀟洒日子,這具身體竟然是個潛藏的病怏子。
寒症啊,還是娘胎裡帶出來的,指不定她就命不久矣了。
戶口本剛拿手上,不成想又得交給閻王爺。好歹白撿了兩年快活,也錦衣玉食了一把,要真死了也不虧。
嘶,疼。
小腹刀絞似的疼,像有人拿著一把尖刀生生翻攪著她的五臟六腑,再擠壓摺疊成麻花狀的一團……
真他媽……不如乾脆利落死了痛快。
「小姐,好些了嗎?」
思思從前學過一段時日的推拿按摩,手法又極其溫和,羅與欣舒服得直哼唧,整個兒肚皮都翻過來對著她。
「好像沒那麼疼了,思思你繼續。」羅與欣掀了掀眼皮子,像偷偷出門曬太陽的棕熊,慵懶溫和,眉眼間都透著歲月靜好。
「欣欣今日進食了嗎?」李丹敏端坐在墨菊院,手裡的帕子擰了又擰,已然變形了。
「不曾,小姐只勉強喝了兩口湯藥,又進了小半碗小米粥。」窈薇如實回報給李丹敏方才碧荷小築傳來的消息。
「只吃小米粥怎得行,吩咐廚房,欣欣的膳食務必清淡爽口,太醫說她虛不受補,只在粥里撒上些許肉沫調調味即可。」
大約擔心羅與欣病中口淡,就愛吃些重口的,又加上一句,「梅子杏子一類的零嘴兒不可短了欣欣的,她愛吃這些。」
「夫人放心,咱們府里人做事哪個不是先緊著小姐,往後說才是其餘的幾位主子。」窈薇笑盈盈地應了,而後臉一垮,「也不知小姐這身子……」
還能撐多久。
這病是打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倘若不發病,這一世一眨眼的功夫也就過去了。什麼時候發了,那可就沒人說個準頭了。
可是……誰他喵能告訴她,為什麼大半夜的還燈火通明?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子今沒睡醒,被葉一這麼強行叫醒的後遺症就是心裡頭憋著一股氣不知道往哪發泄,目之所及哪哪都不順眼。
也不知道是誰睡覺的時候就喜歡單獨留一盞昏黃的油燈,說是夜裡睜眼太黑了會害怕。這時候就對著人家吹毛求疵起來了。
因為是偷偷摸摸出宮,為了避免留下把柄被葉晉南知道,葉一索性讓車夫把馬車停在他們接頭的地方,循著來時的路走回去。
依舊是從葉奕那破落又不起眼的小院借路,葉一穩穩的抱著睡得跟一頭小豬一樣的子今,重新施展輕功飛回去。
只是到玲瓏閣門前的時候,葉一驀地停住腳步,朝一旁的黑暗裡隱去身形,略有慌張地把子今叫醒了。
「公主,醒醒。」葉一不捨得叫醒她,可陛下就面色陰沉地端坐在裡頭,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當作沒看見的模樣了。
子今哼哼唧唧兩聲,不情不願的睜眼,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還籠罩著一層朦朧的薄霧。
「快別睡了,陛下來了。」葉一的嘴唇貼近她的耳廓,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聲線卻分明有些不可抑制的顫抖。
怎麼會這樣?!陛下明明極為信任他,把公主的一應事宜均交與他負責的。陛下是怎麼知曉公主偷溜出宮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