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鬼上任
諸有地獄,在大鐵圍山之內,其大地獄,有一十八所,次有五百名號各別,次有千百名字各別。
時至今日,冥歷984年。地宮各處重建之後已經不復最初的模樣,地藏菩薩安眠,豐都由三司八域統率,各司其職,層層嵌套。
連宛屢天宮綠火幽森,巍峨肅穆,死寂地停在山腰。十九在路邊的棚椅下不亦樂乎地把弄著手中的路引,不像平時那樣熾熱地望著天宮。因為,手中的路引代表著她如今已經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了。
「笨丫頭,加水。」孟婆隔空甩來一隻湯勺,同話語聲一齊落到十九頭上,夾帶著她作為一殿陰帥的強勁法力,給十九的頭一陣痛擊。
「啊,」十九痛叫出聲,委屈巴巴地轉頭望向忙碌的身影,她雖然年齡很大,卻一點不勾腰駝背,相反,卻有著一個半老徐娘的風韻:散發飄逸,身段婀娜。十九向孟婆委屈地撒嬌道:「婆婆,你怎麼還是那麼凶,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
「現在不是還沒走嗎?你這丫頭懶成這樣,要不了幾天冥曹就會來找我退貨了。」話雖微怒,孟婆卻嘴角微翹,儘管對她十分不舍,但更多的是為十九高興。
「婆婆!我是貨嗎?」十九抱怨道,「您放心吧!我既然想好了要留在這裡就不會給別人拒絕我的機會。」
雖是玩笑,孟婆終究信她。這個小丫頭來了二十年了,和滯留在這裡的所有陰差一樣,每個人都有著一段令人心死魂斷的往事,只是有的人選擇了銘記著遠離人世,而更多的選擇了忘記著遠離,冥府就是她們這些傷心斷腸人的歸處。
「十九,既然忘了,就索性忘得徹底些,不要再想著找回記憶。今後,好好當差。」孟婆突然轉變的語氣讓十九一慌,「婆婆,我,我又做錯了?」話音未落,飛落而來的湯勺已經結結實實地再一次打在了十九頭上。「傻丫頭。」孟婆沒有回答,只是寵溺地嘟噥,「快去準備了,明天去拜見崔府君。」
「好。」十九怯生生地回答,其實她不怕孟婆,只是婆婆總是對人很兇,讓她不敢造次。偷眼看了看孟婆,她還在專註地熬湯,似乎感受到孟婆嚴厲的眼神,十九趕緊慌忙地收回目光,繼續低頭擺弄著黑黑醜醜的路引。
「還有什麼事啊?」孟婆冷酷地問到,每次她原是想輕輕地跟丫頭講話的,結果卻總會變得兇狠嚴厲。她原不是這樣冷酷的人,對十九,她卻總是管不住自己的情緒。或許是恨她生前把自己過得太苦了吧!孟婆愧疚又憐憫地望著這個孩子,輕輕地放低語氣,「還有什麼問題,說吧!」
十九感激地望著對面慢下來動作的身影,問道:「崔府君,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心想著鬼差的事情,卻並沒有留意到孟婆放輕的語氣。問完之後,卻又自責起來:不該繼續惹婆婆生氣的,就你一天問題多;轉念一想,婆婆雖然平時凶一點,可是還是會認真解答她對冥府的問題的。
相比於孟婆在地府數千年的時間,十九來到地府僅僅二十年,算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新鬼了。而二十年當上鬼差,十九算是極為聰明能幹了。然而孟婆卻是知道的,她心傷到了極點,就算是忘得再徹底,那些苦難都會無形地逼迫她。在冥府紛雜的事務里,只有忙碌才會讓傷心人變得冷漠。從前自己不也是溫聲細語嗎?曾幾何時,淡忘和時間把她變得嚴厲冷漠如斯,就算是午夜無眠還會聽到那個熟悉凄厲的聲音,她也不會再哭了。
「婆婆……」十九輕聲試探地叫了一聲,孟婆沉浸在回憶中,並沒有理會她。望著發獃的婆婆,十九沒敢繼續叫,躡手躡腳地往門邊移動。孟婆感受到丫頭的動作,收回自己的思緒,「崔府君,」聽到聲音,十九呆楞地停下腳步,孟婆繼續說到:「你不必怕他。」「這小子沒個正經,你既是從我這出去的,他不敢為難你。」
十九心中竊喜,婆婆果然還是向著自己的,「謝謝婆婆。」
「去吧!」
「好嘞。」
聲音一停下來,寂靜就會猖狂地爬上來,孟婆看著這個曾經沉寂了千年的地方,也就是十九來了才熱鬧了二十年,如今又得沉寂多久,誰也不知道。
她回憶起初見十九的樣子:廣袖蘿裳,粉面紅妝,美麗,驚艷,這樣一個玉人來到這麼一個荒涼沉寂的地方,連早已對世界心如死灰的自己也覺得惋惜。
崔府君是察查司的老大,可察查司的老大是秦廣王蔣,王蔣住宮殿是宗靈七非,宗靈七非也還不算最大,整個羅酆山還在他們的上頭。十九看著這麼一堆複雜的地府資料,腦袋都快爆炸了。從連宛屢的山腰要爬到宗靈七非的山頂是個體力活,十九看著身旁飛升而上的鬼差們羨慕不已,只怪自己是一個新人啊!
第一次要過鬼門關,十九望著眼前巍峨的大門,遲遲不敢移動腳步。死去的人都要從這裡進去接受崔府君的審判,十九去世以來沒有選擇離開,便一直沒有入門。如今,自己有了這黑黑醜醜的路引在手,就可以作為一個內部工作人員堂堂正正地進去了。十九挺了挺胸膛,整理好感慨的情緒,驕傲地踏出了作為鬼差的第一步。
「這位前輩,我是新到任的鬼差,請問察查司在哪裡呢?」十九不失恭敬地請教到路過的鬼差,作為一個新人要有禮貌。
「喲,新鬼!不錯嘛!」對方打量了十九一遍,「看到綠火了嗎?踩著進就到了。」
嘿,原來有道具。「謝謝前輩!」十九收回目光,準備正式地介紹一下自己,對方卻已經消失了。地府真是一個有趣的地方。
大殿空曠,柱子上的綠火也吐得懶散,一片昏暗。整個空間里只有一張高高的檯子,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影,應該是崔府君吧!
十九捧著路引,在台前規規矩矩地站著。「見過府君,我是從孟婆處新到任的鬼差十九。」
沒有回應。
「見過府君,我是從孟婆處新到任的鬼差十九。」
「聽—到—了—。」一個慵懶到似要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的聲音低低地發出來,卻明確清晰地落到十九的耳朵里。
台上的影子動了一動,懶懶地又不說話了。十九靜靜地站了一會,府君似乎並沒有搭理她的打算,意識到這個問題后,她索性原地就盤腿坐下,爬了半天的山路都累死了,便也毫不顧忌地打起盹兒來。
大殿陡然刺眼的燈光使十九不得不睜開惺忪的睡眼,卻看到台上一個蓬鬆的頭還睡得香甜。十九輕輕理了理衣衫站起,悄悄地打望著崔府君,大概是一個現世三十來歲的樣子,頭髮零亂蓬鬆,側臉油光。她在心中暗笑了一陣,門口便進來人了。
「哎呀,府君大人還睡呢!」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跟著一個少年模樣的男孩便拿著冊子匆忙地進來了。來人並沒有注意到站在正中的十九,徑直走向台前把崔府君一把拽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出一個正正經經地府君來,可崔府君依舊閉著眼。
「啪!」是少年手擊檯子的響聲,嚇得十九一哆嗦。當然,這聲音也使得崔府君終於睜開了他粘著的眼皮,目光如電。
「生死簿。」男孩一句多的解釋也沒有,也不顧崔府君的情緒,忙碌地整理出東西遞給紅袍府君,沒有感情地說到:「勾魂筆。」
「今天時間晚了,只有兩個。沒有鬼差,自己想辦法。」男孩像是在安排工作一樣命令著,一旁的府君只是嘆著氣點頭。
「我……我是鬼差。」十九趕緊抓著時機刷一下存在感,否則她真的相信崔府君可以把自己永遠忘了的。
「那不是有鬼差了嗎?」崔府君突然興奮地看著男孩,手指向十九,得意地笑著。
男孩無奈地看了紅袍男子一眼,轉身離開。
「十九是吧?孟婆怎麼樣?」崔府君輕聲又獃獃地望著十九,等答案。「還好。」她還以為對方會先談工作,沒想到啊,難怪孟婆要說這府君是個沒正經的小子,十九似乎感受到了有故事的樣子。
明顯府君要繼續開口的,看著男孩領著兩人進門便乖乖地閉嘴了,端正地坐在檯子上,左手生死簿,右手勾魂筆。男孩交待了兩人站好,便默默地站到了崔府君身邊。十九靜靜地觀察著,這個小男孩好厲害的樣子。
「國主李重光?」府君指著左邊的人。
「是。」
「流匪泥鰍?」府君的手指又移向右邊。
「是。」
十九看著這個答泥鰍的人,長得倒是老老實實的,她本來想再看看另一個什麼國主來著,卻被這個泥鰍完完整整地擋住了。
「兩個棘手的鬼啊!」十九聽到紅袍府君低低地感嘆,「那個是鬼差,你們兩個跟著她去十殿閻王處受審。」
「是。」
十九詫異地望著崔府君,慌忙地回應:「我……我不知道……」
「去吧!去吧!」不等十九爭辯,崔府君就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