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王發難（上）
寒冰域的百日在十九的心事重重中匆匆過去，她卻每一天無不在煎熬，她努力地用王蔣的話來安撫自己，卻怎麼也壓不住想要探求的心思。如果她還記得曾經忘記這段前世的苦楚，今日就不會再自尋煩惱了。可最悲哀的就是那段悲傷的往事經歷帶給自己的痛苦迫使自己忘記要所有關聯，以至於把為什麼要忘都給忘了。
但王蔣還說過，真正讓人心死的悲傷，是刻在骨子裡的，就算強硬地把它壓在記憶的深淵，總有一天還也會慢慢浮上來。
兩鬼受難的過程，十九自始至終沒有去看過一次。再出發時，泥鰍就顯得陌生極了。見到十九的那一瞬間，泥鰍的眼神飄忽了，遊離於一個固定的物象之外，也沒有說一句話。寒冰域中日日受毒蜂蟄身，在冰天雪地里孤立無援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寬慰自己的慰藉，原本以為還算是朋友是那個女鬼差，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一面。原來，作惡多了，真的落寞是在死後！
十九自然不會主動地講話，她只是一個鬼差，作惡受難是惡鬼自己的事，本就與她無關。此時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原來是這樣冷血狠心的人，是本來就是這樣呢？還是被狠心對待得多了，自己也學會了？
反觀重光，應說他比泥鰍受刑的時間更長，程度更重，反而卻是更多的從容與坦然。也是，他那一生經歷的也足夠波瀾壯闊了，這些，不都是他應受的嗎？十九心想。
重光注意到十九探尋的眼神，給了她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
如此熟悉。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都是飄忽不定的鬼，再糾結得多也沒有什麼用了，已經不會再出現結果，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十九向來看得通透。
黃蜂提起過鬼王野心勃勃、貪得無厭，十九漸漸感到對接下來長路漫漫的擔憂。馬上，就要見鬼王了。
孟婆之前就講到過，鬼王無毒並不是實際意義上的王，而是和他們一樣的一殿陰帥。只是佔了個冠冕堂皇的的名字，原先是勤勤懇懇令人稱道的，自地藏菩薩成佛以來，他便愈加肆無忌憚起來，竟成為如今這樣一個兇狠殘酷的暴吏。可鬼王偏偏不是天宮紂絕陰右殿的正主，這裡不得不說紂絕陰天宮不僅名如其實，陰冷封閉；而且這個地方大得沒有著落，除了宋帝王余的右殿，仵官王呂的左殿也在其中。所以若非是天宮中的人領路，誰也找不到出口的所在。偏偏正主宋帝王余與鬼王又勢同水火，那麼此行是先見鬼王，還是先見王余，便成為困擾十九的最大難題。
三人進入右殿的時候，整個大堂劍拔弩張。眾鬼的冊子鋪撒了一地，宋帝王余扔了帽子，面紅耳赤；鬼王無毒叉著腰站在王餘下首，一臉桀驁，維持著表面虛偽的等級關係。十九壯著膽子領兩鬼走到鬼王的背後，面向王余站定，這樣神極的對抗對她這個新任的鬼差而言太過強大。
「鬼差十九奉陰帥黃蜂令領二鬼見過宋帝王。」十九將話說得很慢，好讓自己能夠理清思緒不出錯。
「黃蜂已經爬到楚江王頭上去了？」無毒霸道地拉過恭敬的十九，戲謔地問道：「你覺得比我如何？」
十九顫巍巍站定，看著無毒的眼睛假裝努力地確認了一下，才假裝驚醒地慢慢後退一步同樣，恭敬地拜道：「鬼差十九見過鬼王。」
無毒蔑嘴一笑，「你是才看到我嗎？」
十九心驚，這是一道送命題啊！「小……小鬼新……新任……」十九隻好裝傻充愣，做成害怕的樣子遲遲沒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果然無毒不耐煩的擺擺手，便繼續問道:「黃蜂可是高過了楚江王？」
十九高速地轉了轉眼珠，這已經是問第二遍了，看來是逃不過去了，只好以不令台上的宋帝王聽到的輕聲說道：「鬼王大人聽錯了，十九奉的令是來自陰帥黃蜂。」十九刻意提高了「陰帥」二字的音量。可是以宋帝王的能力，怎麼可能連句話都聽不到呢？
宋帝王暗自咧了咧嘴，這個小鬼差倒是精明。她悄悄地告訴鬼王，所以不管說了什麼，在外人眼裡都是不利於王余的話，那無毒便不會動她了。而又精明地預知到了宋帝王肯定會探聽到說話的內容，所以她不著痕迹地偏向宋帝王，即討得了王余的歡心，也沒有招怒無毒。真是一個聰明的丫頭！
果然無毒就肆無忌憚地大笑著走出了右殿，走前留給十九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王余之前與無毒斗得累了，便吩咐十九帶兩鬼退下，明日再判。
他們倒是高興了，十九依然膽戰心驚。
入夜，紂絕陰一片漆黑，在令人絕望的黑暗中呆久了，那記憶會成為永久的烙印，在孤獨時、恐懼時、無望時成為壓倒人心的最後一根稻草。宋帝王余在吩咐了十九去見，卻隻字不提如何判定重光泥鰍的刑罰。提著懸空的心，十九忐忑地看到了正在發獃的王余。
「十九見過宋帝王。」
「台階，」王余示意十九，說：「坐嗎？」
十九看著眼前略顯年輕的男子，不似之前遇到的閻王或冷靜或嚴酷，王余則更像一個書生，滿懷的抱負。此刻他收斂起昨日殿上與鬼王對峙時的鋒芒，滿臉愁態，像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熟絡地邀請十九進行一次懷舊的談話。
「好。」十九在他旁邊的台階上也自然地坐下，儘管四周一片漆黑，兩人的心裡卻都敞亮了許多。
「無毒在這裡的待的時間太久了，」王余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平靜地說道：「我很難壓得住他。」
「嗯。」十九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是在他說話的空隙發出聲音表示自己在聽著。
「我對來受刑的鬼的每一次刑判，無毒都會明目張胆地反對。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就有想法了。」
「嗯。」十九發現之前的一次回答王余並沒有在意，想來對方可能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吧！那自己就認真的聽著就好了。
「可是我是總殿閻羅親封的閻王，鬼王再厲害，權利和責任是在我身上的。」他停下來，一改之前無所謂的口氣，「所以我雖不想爭，但是我不能讓。」
「極靈的小鬼差，你能明白嗎？」
十九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
「嗯，你很聰明。」王余撐著腰慢慢站起身，「好了，走吧！」風一般便消失在無盡的黑暗裡。不只是人，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總受不了爭搶呢！
十九也站起來，望著虛空，心中升騰起一個迷迷糊糊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