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姻緣簽

第3章 姻緣簽

護國寺是南祁第一大佛寺,香火鼎盛,天下聞名。

每天清晨,寺廟裡燃燒的香燭氣息與雲霧融為一體,如絲帶一般環繞在山腰間,彼時蒼山青翠、雲霧繚繞、飛鳥翱翔,自成一景。而到了中午,濃霧徐徐散去,香燭煙火裊裊升起,山間潺潺的溪流水瀑伴著古樸而肅穆的廟宇樓台才漸漸明晰,處處透露著一種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

艷陽高照,湛藍如湖面的天空中懶洋洋的漂浮著幾朵白雲,像被陽光曬化了似的,薄薄的幾片。道旁新抽的綠葉焉了一片,毫無生機的耷拉著腦袋,對過往的香客不屑一顧。

民間有句俗語,叫貧賤之家百事哀,可夏侯紓瞧著眼前這情景,富貴人家的煩惱也不少。長龍一般的隊伍里,多半是帶著女兒同來的貴夫人以及面容憔悴的少婦,跟趕集似的絡繹不絕。也不知是護國寺的香火靈驗,還是有憂慮疑患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階路都被熙熙攘攘地香客磨平了。

好不容易到了護國寺,還來不及歇口氣,宣和郡主便讓夏侯紓去排隊求籤,於是遇上了宗正寺少卿孫勵文的夫人劉氏及其女兒孫嘉柔。

劉夫人身形微胖,圓潤飽滿的臉上透露著讓人難以拒絕的祥和與貴氣,說話來也動聽。她剛與宣和郡主寒暄幾句,便笑眯眯將夏侯紓一通誇讚,溢美之詞層出不窮,彷彿一本活的禮讚寶典。宣和郡主眉眼彎彎,統統笑納,盛情難卻之下也隨口誇了她的女兒美麗嫻靜。

劉夫人像是受了鼓舞似的,態度越發熱切,說著說著就邀了宣和郡主去旁邊的樹蔭下乘涼,並讓她美麗嬌羞的女兒跟夏侯紓一起排隊求籤。

孫嘉柔年方十五,模樣標緻,身形纖細,著一件淺黃色的長裙,外面罩著一件綉著梅花的粉白色薄衫,與裙擺上的點點梅花交相呼應。大概是孫家禮教森嚴,孫嘉柔雖然氣質不俗,卻靦腆得很,清澈的眼睛里總是含著一絲小心翼翼和憂愁,再加上身子嬌弱,一路上都由婢女緊緊攙扶著,兩人隨便聊了幾句就再也找不到共同話題,只好各自沉默。

日頭越來越毒,長長的隊伍似乎並沒有向前挪動的跡象,孫嘉柔身子羸弱,在太陽下曬久了,幾乎快要站不穩,便在婢女的攙扶下先到一旁去休息了。夏侯紓也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眯著眼睛抬頭看了看,只見晴空如洗,萬里無雲,連只路過的飛鳥都沒有。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躲在陰涼處吃點冰鎮的果子消遣時光。可是護國寺山高水遠,別說什麼冰鎮過的果子,連一絲涼風都沒有。百無聊奈,夏侯紓便伸著脖子左顧右盼,無意間瞄到旁邊濃蔭如蓋的百年菩提樹下,宣和郡主跟劉夫人正悠閑的喝著茶,言笑晏晏,好不愜意。

曬了那麼久,夏侯紓感覺自己的嗓子里都要噴出火來,便大大咧咧的走到樹蔭下讓侍女也給自己倒了杯茶喝。

看到女兒突然回來了,原本跟劉夫人聊得正熱絡的宣和郡主楞了一下,看著女兒疑惑地問:「紓兒,好好排著隊你怎麼回來了?」

夏侯紓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揮揮手大言不慚道:「母親,求佛問道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不求也罷。」見眾人一臉驚訝,又繼續解釋說,「佛家常言,世人營營擾擾,如溺海中,而佛以慈悲為懷,普欲度脫一切眾生。既是如此,佛祖必然也不忍心看到我等頂著烈日前來上香。酷暑難耐,我們還是趁早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阿彌陀佛!小女年幼無知,口無遮攔,罪過罪過!」宣和郡主聞言大驚失色,連忙雙手合一朝大殿方向拜了拜,態度誠懇又謙卑。告完罪,她又回過頭來看著女兒斥責道:「紓兒,佛門凈地,不可胡言亂語!你方才的話若是佛祖聽到了怕是要怪罪的,還不趕緊向佛祖請罪!」

不過是尊貼了金的泥菩薩而已,那就讓他怪罪吧。夏侯紓不以為然的笑了笑,繼續喝茶。

「紓兒,求籤要有誠意,你且再去排著吧。」宣和郡主突然說,「我便在這裡等你,你何時求到簽,我們何時去禪院歇息。」

夏侯紓差點被茶水嗆到。她抬眼看了看母親,又轉頭瞪大眼睛看著那不知何時又多出來的香客,恨不得找個地縫遁了萬事大吉。奈何宣和郡主年輕時經常跟著夏侯淵行軍打仗,信奉軍令如山,向來說一不二,整個越國公府就沒有人敢正面違抗。如今就在母親眼皮底下,夏侯紓也委實想不出什麼陽奉陰違的法子,只得滿懷怨念的繼續排隊。

差不多又過了半個時辰,夏侯紓才進到香火繚繞的大雄寶殿。殿內金碧輝煌,高至屋頂的金身如來盤坐在金蓮上,面部豐腴而慈祥,似在笑納世間百態。兩邊十八羅漢塑像身軀魁偉、造型優美、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夏侯紓滿頭大汗,兩腿無力的跪在蒲團上,只想對著蓮花寶座上笑容可掬的佛祖翻白眼。不過大庭廣眾之下,旁邊還有那麼多念經的小和尚看著,她也不敢胡來。她又深吸一口氣,這才擺正姿態,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又在蒲團上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看向供台上的簽筒。

站在供台前的大和尚並沒有看到夏侯紓之前對佛祖的無理之舉,規規矩矩地朝著她作了一個揖,方問:「施主欲求何簽?」

夏侯紓仔細想了想,自己似乎並無所求,但是看這大和尚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又一臉虔誠,她也不敢造次,便轉頭看了看正緩步向大殿走來的宣和郡主,微笑道:「那我就替母親求支平安簽吧。」

「阿彌陀佛!」大和尚說著便將簽筒交給夏侯紓,大概是覺得她孝心可嘉,連動作都極其溫柔。

夏侯紓抱著簽筒,想著馬上就要完成任務了,不由得心情舒暢起來,閉著眼默默祈禱母親平安康樂,別整天盯著她的行蹤,那便是她跟整個夏侯家的福氣。

還未搖簽,便宣和郡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說:「紓兒,聽人說寺里的佛簽最是靈驗,你且求支姻緣簽吧。」

「姻緣簽?」夏侯紓睜開眼睛,轉頭疑惑不解地看向宣和郡主,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錯,求支姻緣簽。」宣和郡主表情嚴肅,字句清晰,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護國寺的佛祖什麼時候還管起姻緣來了?好好地求姻緣簽做什麼?夏侯紓滿頭疑惑,再聯想起母親近來的悶悶不樂,似乎有了頭緒。但又不好當面忤逆母親的意思,只好繼續閉著眼睛在心裡默念著求支平安簽,端著簽筒像模像樣地搖了搖。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一支竹籤從簽筒里掉了出來,正好落在蒲團前。夏侯紓忙小心翼翼地將簽筒放了回去,然後去撿掉出來的竹籤,卻被宣和郡主搶先了一步。

宣和郡主撿起那支簽看了看,見上面只寫了一個數字,向大和尚施了個禮,然後不由分說就拉著夏侯紓往偏殿去。

大殿右側的偏殿里,其中一面牆上掛滿了標著數字的袋子。宣和郡主按照竹籤上的數字找到對應的袋子,然後從裡面取出一張黃色布條。她小心展開,卻不由得眉頭微蹙,非常奇怪的掃了夏侯紓一眼。

夏侯紓察覺到母親的反常,忙走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宣和郡主便警惕地將黃布條捏成一團,緊緊握在手心裡。

「母親……」夏侯紓忍不住想開口詢問,卻又被宣和郡主狠狠的掃了一眼,只好把滿腔好奇咽了下去。

偏殿靠後的角落裡擺著一張用舊黃布鋪著的長桌,堆滿了香燭紙錢和古籍的長桌後面,坐著一個鬍子斑白的老和尚,看上去有些年紀了,手腳也不太靈便,忙活了半晌也沒將手中殘破不堪的古籍修補好。

宣和郡主向老和尚作了個揖,說明了來意后便將黃布條遞了過去。老和尚緩緩便接過黃布條,借著偏殿里幽黃的燭光瞧了瞧,原本就布滿皺紋的額頭上就更壯觀了,如海波難平。他似乎有些激動,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婦人,隨後目光又在一身紅衣的夏侯紓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從面前的古籍中抽出了一本仔細翻看起來。

半晌,他再次抬頭看向宣和郡主,平靜地說:「施主,此簽無解。」

夏侯紓安耐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往前湊了湊,才發現那黃布條上分明一個字都沒有。再看向老和尚時,她的眼裡便多了幾分嘲諷,心想這老和尚真是道貌岸然,一支簽而已,不會解就不會解吧,一把年紀了,非裝得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還故弄玄虛惹人心中不安!

然而深信佛法的宣和郡主卻越發愁眉深鎖,立在那裡半晌沒說話。老和尚彷彿是於心不忍,捋了捋鬍子不慌不忙道:「緣生緣滅,皆有因法。前世種因,今生得果。順其自然,盡釋前緣。」

夏侯紓一個字也沒聽懂,宣和郡主卻愁容更甚。

夏侯紓剛想寬慰母親幾句,不要聽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語,便見一個清秀明凈的小和尚走過來。他先向老和尚行了個禮,再轉向宣和郡主,微微施禮,朗聲道:「小僧子深,我家師傅請施主到禪房一敘。」

夏侯紓認得子深小和尚,他是智空大師座下的弟子,為人誠懇,又通醫術,深得智空大師器重,還曾隨智空大師到越國公府作過法事。

說起這位智空大師,那可是南祁有名的得道高僧,可謂上知天理,下通古今,言談舉止高深莫測,又常常叫人如迷糊灌頂,茅塞頓開,因而深得人心。人們跋山涉水來護國寺,除了上香許願,還為了見上他一面,領會佛經教義,了結心中不平。

以往每年秋天,宣和郡主都會派人來請智空大師去府里小住幾日,一來是給英年早逝的長子夏侯翖誦經超度,二來也是慰藉她纏綿多年的喪子之痛。但智空大師已年近古稀,行動漸漸不如從前靈便,近些年來除了皇家的祭祀禮,其他人事物一概不理會,只一心參禪。

今日有幸能見上,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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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夜月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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