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碩大的火焰

第2章 碩大的火焰

做廣播體操的時候操場上的霧還沒有散去,看遠處的同學像是隔著一層紗簾,他們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近處的楊樹葉子帶著潮濕的味道,像是煙波浩渺的江面一些漸行漸遠的船隻,陽光下綠的發光的顏色已經變得黯淡,遠處的山在霧中顯得有點單調。天上的太陽像是喝醉酒的嬌羞女子欲語還羞,陽光是柔弱無力的,在這樣的早晨我看到李珺婉從校門口向我近前緩緩走來,我頓時覺得有一團碩大的火焰在碾壓我的思想與肉體。

做廣播體操的時候,李珺婉就在我的左手邊,她彷彿是一棵樹,葉子翠綠,枝頭上還開著淡雅的花,樹的枝椏如同藤蔓一樣纏繞著我,我幻想自己也是一棵樹,我正用自己的枝條試圖接近她,然而我所觸到的是虛空。正在我冥想的時候,我的手指竟然觸到了李珺婉的手指,雖然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卻覺得自己像是觸了電,身體變得僵硬、麻木,我急忙縮回手,給李珺婉一個歉意的笑容,李珺婉的臉上還是淡淡的笑,但是我看到她臉上有隱隱約約的一抹紅暈,彷彿在說「不用在意的」,我突然間覺得很幸福,很幸福,那幸福甚至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回過神來,我看到所有人都在做「伸展運動」。

廣播體操結束的時候,柳霜彤從她的班級跑來問我「好些了沒」,我知道她是問我身上的傷好些了沒,我說沒有大礙,只是一些皮外傷,讓她不用擔心,柳霜彤確認我沒有問題帶著一點雀躍回她的班級了。那時我們班還有幾個男生沒有走,他們在不遠處用好奇的目光盯著我和柳霜彤,臉上有略帶詭異的笑容。柳霜彤剛走,那幾個男生就將我圍住了,他們嘰嘰喳喳的說:「林渠,那個漂亮女生是誰呀」,我沒有說出柳霜彤名字,而是避重就輕的告訴他們那是我的鄰居,她來問我一點事情,僅此而已,可是他們好像一點都不相信的的樣子。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和段岳軍討論他滿頭如霜似雪的頭髮。

段岳軍有點洋洋自得的說我杞人憂天,嘲笑我前幾天勸他將頭髮染回到黑色是多麼的無聊,還說自己貢獻巨大,幾乎改變了五中男生的潮流,現在又有幾個人染了和他一樣的白頭髮,他頗為興奮的說這當中還包括幾個學長,彷彿他是個偉大的領路人,為大家開闢了一條全新的潮流路線。正在給新書包書皮的田笑笑從鼻孔里發出兩聲輕哼算是作為回應,她有點討厭段岳軍的自以為是,李珺婉也在包書皮,她微微的笑了笑沒有說話。李珺婉包書皮用的是畫有動漫人物的粉色包裝紙,田笑笑用的是牛皮紙。段岳軍對於田笑笑的牛皮紙反唇相譏,說她的包裝紙太土,田笑笑看都不看段岳軍,很自信的說:「段岳軍,馬上就是班主任楊老師的數學課,他會將你的白髮打回原型的,不要得意的太早。」

田笑笑剛說完,楊老師就夾著備課本走進了教室,段岳軍趕緊低了頭不想引起楊老師的注意,可他的滿頭白髮太過耀眼,一點也沒辦法隱藏。

上課一開始楊老師沒有講課,而是開始宣布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把班規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

一、上課時不準說話,不準前後左右交頭接耳。

二、上課時不準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三、發現課堂上有睡覺的人立即請他站在教室的後面罰站。

四、課間不允許大聲喧鬧。

五、不允許奇裝異服,女生頭髮要紮起來,男生不能染頭髮。

……

楊老師一口氣說完了二十多條班規,然後扶了扶他的厚眼鏡,將目光瞄準了段岳軍,段岳軍又趕緊低了頭,不敢和老師的目光對視。

「段岳軍,趕緊將你的頭髮給我染回黑色,你這白頭髮太影響形象,本來我是希望你自覺修正你自己的錯誤,可直到今天你還是老樣子,我不得不提醒你了」,楊老師邊說還邊走下講台來到我和段岳軍的座位前盯著段岳軍說話,看得段岳軍很窘迫。

「我希望大家以後都不要學段岳軍。學生就應該有個學生的樣子,不要追趕不健康的潮流」,楊老師說完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段岳軍。楊老師應該還記不清班裡多數人的名字,可段岳軍的名字他記得很清楚。

班主任宣布下周一要舉行開學典禮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很興奮。在這個年紀的我們只要有關於不上課、不考試之類的事情我們都會很感興趣。更令我高興的是經過班主任的推薦李珺婉被定為新生代表發言人,我心裡暗暗為李珺婉高興,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了,怎麼好像只要是牽涉到李珺婉的事情我就特別敏感,她高興的時候我就很高興,她不高興的時候我就感覺特別沒意思。

我趁著楊老師在講台上講話的時候在白紙上悄悄的寫了「加油」兩個字遞給李珺婉,我看到李珺婉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清澈,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她又用圓珠筆在我的「加油」下面寫了「我會的」三個字,她的字寫的很好看,不像我的字歪歪扭扭,簡直沒法見人,我覺得李珺婉什麼都好,簡直是一個完美的女孩。李珺婉猶豫了一下,又用筆在紙上「我會的」下面寫了「謝謝」兩個字,我心裡美滋滋的,像吃了一大捧糖果。

開學典禮的時候每個班級的人員都坐在提前劃分好的區域。我們班每個人都搬個小馬扎正襟危坐的坐在主席台對面,那裡可以清楚的看到每個發言人,我特意坐在了第三排,其實我是想好好看看李珺婉發言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不然我肯定溜到最後排坐下了,因為以我的經驗判斷一般情況下所有人的講話都是千篇一律,枯燥乏味。

最開始是校長講話。校長姓范,他左嘴角有一顆大黑痣,看人總像是偷瞄誰,目光飄忽,常常是你以為他在看你的腳,其實他在看你的臉。

范校長先是介紹了五中的優良傳統,總結了五中去年所取得的成績,說到高興處我幾乎能看到他那顆大黑痣上有一根毛髮在隨風飄動,像是在舞蹈,他接著說現在的形式不容樂觀,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又要求教職工要以教書育人為己任,做到真正的傳道授業解惑,要發揚善良正直的良好品質,要敬業愛崗,無私奉獻,要真正的將學生培養成棟樑之才,讓家長完全放心的把孩子託付給學校,要讓社會認可學校。我聽著聽著只覺著困意陣陣,感覺無聊至極。

無聊中我拿起筆在一張紙上畫了一隻大烏龜,然後在烏龜下面用筆寫上了段岳軍的名字,接著偷偷的用膠帶將那張紙輕輕的貼在了坐在我前面的段岳軍的背上,旁邊的田笑笑看見之後笑的差點出了聲,其他幾個附近的同學也在偷偷的笑,段岳軍回過頭看我們一臉興奮的樣子還不明所以,我們就笑的更厲害了。坐在第一排的班主任回過頭來將凌厲的目光透過厚厚的眼鏡殺將過來,四周一下子變得雅雀無聲了。我旁邊的李珺婉還在看她的發言稿,我看得出她很緊張,她拿發言稿的手都有點發抖,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點不耐煩,也許是因為我的惡作劇影響到了她的發言準備。我覺得自己有些無趣,本來是打算製造點小插曲來緩解一下李珺婉的緊張情緒的,沒想到還落了個埋怨,我就又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裡假裝對主席台上的發言很感興趣。

政教處主任童萬年講話時讓我們務必都要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及生活習慣,要靜下心來學習,要發揚頭懸樑,錐刺股的精神,要向亂扔垃圾的行為說不,要文明用語,不能說髒話。

接下來是教師代表講話,我不認識,聽田笑笑說是初三五班的班主任安遠方。安老師邊說邊做出誇張的手勢,彷彿在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他說自己作為班主任要讓自己的班級在「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氛圍中奮發圖強,要用自己的責任心打動每一個學生,調動每一個學生的積極性,爭取讓每個學生都能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理想的高中。

我看到安老師快講完的時候李珺婉還是緊張,她的臉有些發白,兩隻手握得緊緊的,手上的關節都沒有血色,她往出走的時候還把凳子都帶倒了,自己差點摔了一跤。

不過發言時的李珺婉還是很淡定的,她熱情洋溢。告訴所有人要有榮譽感,要為榮譽而戰,要以優異的成績回報老師及父母,要只爭朝夕,求實進取,做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發言結束,李珺婉得到了熱烈的掌聲。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和段岳軍正在有說有笑,只聽得教室的最後面響起一個男生硬邦邦的聲音:「熊翠翠,給老子把語文作業寫了」,我扭過頭就見童染七將自己的作業本甩給坐在自己鄰桌的一個小個子女生面前。

那個女生黑而瘦,個子也小得不能再小,簡直還是個完全完全的小學生的樣子,說實話長得一點也不好看,怎麼看也不像個中學生。開學以來,我幾乎沒有注意到還有這麼個女生在班級里,沒見她說過一句話,在課堂上也沒有回答過一個問題,她幾乎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直到童染七喊出這個女生的名字我才知道她叫熊翠翠。

熊翠翠看到童染七甩過來的作業本一下子愣住了,她好長時間都沒有動,我看得出她在顫抖,良久她才小聲的說:「憑、、、、、、憑什麼呀」,她好像用盡了自己的力氣,我看到她眼裡的淚珠晃了晃差點就掉了下來。

「憑什麼,我叫你寫你就得寫」,童染七的聲音冷的像小刀子,他周圍的幾個小弟也拿眼睛狠狠的盯著熊翠翠。

「我、、、、、、我寫」,熊翠翠艱難的說完這幾個字就趕緊別過頭去用衣袖擦掉了自己的眼淚。

我原本以為熊翠翠可能要向班主任揭發童染七的劣行,可是結果完全出乎我的意外。也沒有任何一個同學站出來幫助熊翠翠,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害怕得罪童染七。

上了中學好像就很少有人主動向老師告狀了,那樣好像顯得自己很無能,會讓別人瞧不起,另外告訴老師了也未必能夠解決問題,聽說教務處主任是童染七的親叔叔,一般老師來了之後也只會說些不痛不癢的話,誰也不會真正的把童染七怎樣,因為童染七後面站著教務處主任。

就在熊翠翠低著頭一聲不響的為童染七開始寫作業的時候人高馬大的童染七已經帶著他的幾個小弟嘻嘻哈哈的拿著乒乓球拍到教室西邊的空地上打乒乓球去了。那裡有十幾張乒乓球台,童染七和他的幾個擁護者獨佔了一張,其他人都被他們攆走了。我看著這些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弱肉強食這個詞,覺得心裡有點冷。

我和李霜彤來到天哥的撞球廳的時候天哥正在與他的一個朋友聊天,那時馮滿超正站在窗前看著窗外,他穿牛仔褲,白襯衣,背影挺拔而不失柔和,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竟給人柔軟的感覺,我說不上那是種什麼感覺,只是覺得那個時候的馮滿超是放鬆的,他身上沒有攻擊性,沒有倔強,馮滿超回過頭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表情有點落寞,彷彿帶著一種沉默的孤獨,在那一瞬間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孤獨像海浪一樣迎面撲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使他顯得更加英俊,甚至稱得上迷人,只是看到我們的時候他的落寞很快就不見了,他同我和李霜彤打招呼,就像是跟兩個很熟悉的朋友打招呼。人與人之間就是那麼奇怪,有的人像磁鐵相互吸引,有的人需要摩擦才能生熱,有的人不自覺的相互排斥,永遠也無法進入一個軌道。馮滿超面對我和李霜彤的時候好像沒有戒備,更多的是友善。

天哥見我和李霜彤走進撞球廳,他讓我們隨便玩,並讓馮滿超陪著我們。

我的撞球打得很臭,李霜彤比我稍微能好一點,但是也拿不到桌面上,馮滿超就給我們示範,一點一點的講一些實用的技巧,他的講解通俗易懂,在某一刻我甚至覺得他就像一個鄰家小哥哥一樣,他的笑容乾淨溫暖,我還是覺得他好像不屬於這種嘈雜的環境,至於是為什麼,我還是說不出來。

我和李霜彤給他講學校相關事情的時候他聽得很認真,也是極高興的,只是很少說話,能看出他對學校的事情很感興趣。好幾次他欲言又止,在某幾個瞬間我又看到了他臉上的落寞,甚至是無奈,這種欲言又止就如同我和李霜彤在旱冰場被染黃頭髮的傢伙欺負之後我們在餐館吃飯時當我們說我們在五中讀書的時候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什麼也沒說的情況很相似。

馮滿超也給我們說些社會上的事,那些事在我們聽起來很遙遠,但是我們有興趣聽,覺得很新鮮。

撞球打累了之後我和李霜彤準備回家的時候,馮滿超說:「我、、、、、、我能邀請你們到我的住處玩么」,他說這些的時候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很害怕被我們拒絕的樣子。

李霜彤說自己回去之後也是自己一個人沒什麼意思,我也說無所謂的,然後我們就跟著馮滿超往他的住處走。

馮滿超將我們帶到了郊區的一座簡易居民樓前,那房子一看就是老房子。他在院子門口的小商店給我和李霜彤買了飲料,還買了些零食提在手上。

推開院子銹跡斑斑的大鐵門走進院子,只間院子內雜草叢生,彷彿許久都沒有人住過了,進入樓道內,樓梯昏暗逼仄。馮滿超說自己是租的別人的房子,他住在二樓。

我和李霜彤走進馮滿超租住的房間,房間很小,不到十平方米,首先進入我視線的是一個書櫃,裡面放著滿滿當當的書籍,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另外就是一張床及一張桌子,其他幾乎什麼都沒有。我說:「你很喜歡看書呀」,馮滿超竟然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頭,然後淡淡的說:「小愛好而已。」

我看到馮滿超書櫃里的書很雜,有文學類的,比如錢鍾書的《圍城》、王小波的《白銀時代》,甚至還有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此外更多的竟然是經濟類的書籍,比如《國富論》之類的書籍,我想到自己看得不是武俠小說就是漫畫書覺得自己很幼稚。

「超哥,你看的書好像都很厲害的樣子」,我簡直打心眼裡佩服馮滿超。

「林渠,不要這樣子,你這樣子誇我我會驕傲的」,馮滿超回答,但我聽得出他的高興。

「我要是能像你們一樣在學校里讀書就好了」,良久之後馮滿超又慢慢的對我和李霜彤說,他說的好像很艱難,有些難以啟齒,又有些如釋重負,我和李霜彤聽得不由得都一愣。

我、李霜彤、馮滿超玩紙牌,誰輸了就往誰的鼻子上貼一根紙條,我們邊玩紙牌邊慫恿馮滿超說說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對我們格外有吸引力,我們猜想馮滿超的故事一定是不同尋常的。馮滿超開始不願意講,不過禁不住我和李霜彤的軟磨硬泡最後還是同意了。

「我的故事主要是關於我和我的兄弟季平安的,季平安是季嘯天的堂弟,季嘯天就是我現在的老闆,也就是你們認識的天哥」,馮滿超說完這些就開始接著講屬於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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