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珍視之物輕而易舉便會失去
他本以為一切一切都是虛妄,直到某次例行檢查,身穿白大褂的人們臉上帶著粘膩的笑容,試探性地問「最近有否看到特殊事物」,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又追問「是借用了誰的視角」「記不記得那個視角中的風景」,他才驚覺這些也都是實驗的一部分。
「我看到的,難道全部都是真實的么?」
並沒有從對方那裡聽到回答。
他沉吟片刻,惋惜地道:「啊啊,真是的,果然還是我腦子變得不正常了。如果那些都不是假想該多好啊,好心的哥哥姐姐們,大概會願意把那個人帶過來陪我一起玩吧。」
天真無邪的語氣,讓他們放下了戒心。
「那敢情好。只要你肯老老實實把你看到的一切說出來,我們會如你所願。」
以曲線的方式探聽到了他想要的情報后,他乖巧地點點頭。
說出了和他目中所見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相反的狀況,將工作人員們耍得團團轉。
全都是謊言,卻沒有引起半點懷疑。他驚訝得發現,能夠輕易展現出年幼無知不諳世事模樣的自己說不定很有騙人的天賦。
那份微小的光明,也在他套出真相后,變得更加溫暖耀眼。
連明顯變得粗暴的檢查與「治療」,和副作用越來越大的飲料給他身體帶來的越來越重的傷害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事實上,很早之前,在他能借用視角的女孩身上能稱為快樂的時間就越來越少——可她的寂寞悲傷對於他來說依然是如同支柱般。
只要她的世界還沒有消失,他就還能擁有活著的實感。
這種實感足夠支撐著他堅持生存下去。
他甚至開始變得能夠做夢了。
做的最多的一個夢,是自己被從這冰冷的建築物中釋放,暖暖的春風吹在他身上,嗅到了從未曾聞到過的花的芬芳,而她像一隻快樂的小鳥歡快地朝他跑過來。
「雖然從未見過你,可是莫名的很熟悉。我們做朋友吧,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他每次都無一例外的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回答:「九十一,我的名字,是九十一。」
「你的名字真奇怪啊」,她如此評價道,然後開始格格地笑,而自己也陪著她笑。
笑著笑著他就醒了,但那份愉快的心情卻依然漲滿胸臆,彷彿真的與她剛剛見過面一般。
無止境的和平日常當然是不會一直存在的。
紛飛的雪花,結冰而變滑的地面。
失控的汽車,刺入全身的破碎的玻璃片。
重症監護室的燈光,病床畔陰險的笑容和被拔掉的氧氣管。
就在他半點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女孩的人生迎來了慘烈而悲劇的落幕。
在一片水霧朦朧中,他的視野,又回到了狹窄的方寸空間。
無論他如何放空自己,都再也看不到女孩眼中的世界。
在那個瞬間,他聽到了某物被狠狠撕裂的聲音。
「啊……」
有什麼重要的事物,永遠都尋不回來了。
「啊……」
胸口,強烈的疼痛著。
在此之前,無論是被注射了奇怪的藥劑,被強烈的電流刺激,他都沒有如此劇烈的疼痛感。
眼角有鹹鹹的液體流下來。
「啊——啊——啊——!」
低低的悲泣聲轉變成了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哀嚎。
「不要啊——啊!給我看見啊——!混蛋!啊啊啊——!我不要這樣——!看到啊——!讓我看到啊——!」
早已被壓抑到極點的情緒開始不可遏制地爆發,他瞪著猩紅的雙眸,發了瘋似的攻擊聞聲而來的工作人員。
被眾人壓在地上,他掙扎著,口中猶自嚎叫個不停。
「可惡——!讓我看到啊——!為什麼看不到了!」
工作人員交換了一下眼神,將他的四肢固定,將麻醉劑注入到他的身體中。
他的身體痙攣著,流出涎水,含混不清地道:「我還未真正見過你的樣子,還沒有親口告訴你我的名字,為什麼你就離開了……不……不……不要死,醒來啊。」
在他吐出這句話的剎那,世界忽然閃爍起刺眼的紫色光輝,建築物猛烈搖晃了起來。
他無法再藉助誰的眼看到的外面的天空,輕雪化作了綿綿無際的鵝毛。
宛如是蒼天在悲嘆誰的死亡,又彷彿是諸神賜下的生之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