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卿水然本是好意,卻不料陳老夫人頓時失了笑,一臉冰冷的對卿水然瞪著,一雙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厲聲呵斥:「你想要,桌子上自有,陳家人從來就沒有吃別人碗里東西的規矩!」
出了福祿園風扶搖便停了哭,伸手擦了眼,冷聲道:「三嬸不必送了,我無礙。」
任期華微微一愣,鬆開了扶著風扶搖的手,自是看出了風扶搖之前的戲碼。
唇角輕輕勾了勾,神色意義不明,輕聲道:「你與你娘,真的一點都不像。」
聽到任期華提到自己的娘,風扶搖不由站住,想讓任期華多說幾句。
任期華也沒看風扶搖欲張口的神色,轉過身正要走,頓了頓,忽又回頭,對看著風扶搖那張精巧的臉鄭重道:「你和你娘,生的有七分像。」
「將來,只怕會更像。」任期華輕嘆口氣,像是自己呢喃:「只希望你最後,不會成為你娘。」
風扶搖已經止住淚的眼睛酸了酸,心底生出疑慮想問更多,卻又不想求著任期華,閉上眼調整自己的情緒。
風扶搖本以為任期華會和她至少解釋一下學堂之事,可待她再次睜開眼時,任期華卻已經回了福祿閣。
「小姐可需要手捂子暖暖?」白霜與桂嬤嬤小心尾隨,任期華離了後方才趕了過來。
風扶搖輕輕搖了頭,「今日我娘生辰,我想陪陪我娘,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白霜不放心想跟著,被桂嬤嬤拉了住。
「小姐你去吧。」桂嬤嬤語氣里隱含著淚意,對白霜搖搖頭。
白霜無法,只得看著風扶搖一個人去了。
「程前大夫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白霜抿唇輕聲對桂嬤嬤問。
桂嬤嬤嘆口氣,微微搖頭,眼裡浮現懷念:「夫人,是我見過最仁慈最端莊的人。」
白霜安靜的聽桂嬤嬤說,但桂嬤嬤卻回了神,眼裡浮現憂傷不想再說。
「若不是那一場巫蠱令夫人失了魂,又哪裡會有那樣的結果。夫人,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桂嬤嬤發自內心感嘆,眼底是無限的惋惜。
風扶搖低著頭緩緩的走著,心裡的情緒還未平息。
本只是故意裝哭演戲給大夫人看的,卻不料被任期華真的挑起了情緒。
相思廊里人來人往,風扶搖恍若無神的朝這邊走,猛然間聽說風晗在闌珊園。
心裡想著自己的娘,又想著父親是娘一生最愛的男人,風扶搖鬼使神差的朝闌珊園走了去。
通過闌珊園的小徑,亭台樓閣水榭飛檐,這些在風扶搖的眼裡不值一毫。
昨夜下的雪已經漸漸融化,比之昨日只覺得更冷了些。
闌珊園裡花骨朵的臘梅已經全都綻放了開,風扶搖滿目的臘梅,心裡稍稍平復。
闌珊園內搭了一個臨時的帳篷,那是在有客人來之時才會搭建。
透明色的玻璃紙,蒙著前些年風蕭然特意送來的來自波斯的磨砂琉璃,整整十二塊大快琉璃拼接成半圓的空地,風扶搖站在外面朝裡面看,隱隱的聽到竹炭燃燒聲。
風扶搖踏著未化盡的冰雪靠近之時,周邊靜寂無聲,直到走在了門前,這才從裡面冒出一個人來,「三小姐你怎麼來了?」
風扶搖本想回一句,卻實在提不起勁,輕輕點點頭,倒顯出一番溫婉模樣來。
程澈坐在裡間,透過半透明的琉璃見到風扶搖微微詫異。
「父親在裡面?」見那小廝沒有要讓位的意思,風扶搖不得已輕聲問道。
風扶搖此時已然褪去了全部的戾氣,整個人溫順的讓人驚訝。
那小廝本還顧忌三小姐傳聞中的跋扈囂張,這時候看來卻是一副溫柔小姐的模樣,頓時多了底氣,搖了搖頭,「老爺此時不方便。」
「我來找也不方便嗎?」風扶搖心裡已經多了幾分氣,卻因為沒有力氣,還是顯得溫柔的樣子。
不等小廝再次說話,風扶搖又開口,不同的是,這次的口吻多了幾分命令的味道:「我與父親說幾句話就出來,妨礙不到什麼事。」
「你們若是擔心,去那邊梅花樹下賞賞梅花,不出一會我也就出來了。」風扶搖手指著的已經是最遠的一顆臘梅樹,風扶搖的語氣雖輕,卻也終究不好惹,那小廝不敢抗議,只能低聲多了些委屈和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三小姐您進去吧,只是老爺等會生了氣,又是我們這些小的倒霉。」
風扶搖聽了不覺有些好笑,擦了眼,也不多說什麼,掀了棉簾走了去,人還沒徹底走進去又退了出來,那小廝還以為風扶搖改了主意麵色一喜,卻聽風扶搖道:「你是父親身邊的人,見了我,該喚一聲小姐才是。」
小廝苦著一張臉沒說話,風扶搖就已經走了進去。
望著風扶搖的背影,那小廝撇嘴,小聲咕噥:「二小姐也說叫小姐,四小姐也是叫小姐,這位又來,到時候站在一起,誰還知道叫誰!」
「你在絮叨什麼,還不快進去添點竹炭,別讓老爺和程公子凍著,讓別人看了笑話。」年紀長些的小廝進了來,劈手給了那小廝頭一下,沒好氣的將懷裡的竹炭都拿給他,自己一邊躲清閑去了。
小廝萬般不願的走了進去,進去前還不忘對那人翻白眼。
風扶搖走到風晗身後,詫異的見到坐在風晗對面的程澈。
只見風晗與程澈中間擺著一個矮桌,矮桌上擺著棋盤,風晗執白子程澈執黑子各坐一端,表情嚴肅正在對戰。
風晗專心對戰不知道身後是誰,將手裡的茶杯遞了過去,頭也不抬:「拿去倒一杯。」
風扶搖無聲輕笑,拿了茶杯去倒了茶,勻好了溫度遞給風晗,「父親請。」
風扶搖的聲音一出來風晗的手一頓,詫異的抬頭,「你怎麼來了?」
風扶搖恭敬的福了個禮,輕聲道:「母親嫌我,我便出來了。」
程澈抬頭對風扶搖唇輕扯,執起白子毫不顧慮擺了下去。
風晗點頭,大夫人對風扶搖關係明裡暗裡他都知道一點,程澈已經落了子,專心對戰的風晗沒有時間應對風扶搖。
蹲在角落燃著竹炭管理火爐子的小廝抬眼見了風扶搖,從一旁小椅子上那棉布溫著的暖手捂給了風扶搖,風扶搖感激一笑,收了下來,暖手捂到手,這才問到淡淡的葯香。
風扶搖找了個地方毫不顧忌的坐了下去,不拘小節的樣子頗有些男兒氣,這讓程澈忍不住抬眼打量了眼。
風扶搖安靜觀戰,棋盤上的戰局很是激烈,風扶搖抬眼看看風晗又看向程澈。
雖說裡面燃著竹炭,程澈卻好似還是冷,黑色毛衣披風緊緊裹在身上,裡頭是一件綉著蘭草的白色袍子,額前黑髮齊眉,鼻樑挺直,唇角因著棋盤上的戰局抿成一條直線,眉頭深鎖似是陷入困境。
許是風扶搖打量的眼神太過,程澈忍著脾氣皺眉看了過去,烏黑的眸子深沉卻清澈,名副其實的孤冷自閉之人。
對上程澈的眼神,風扶搖也不退縮,反倒是揚眉對他露出個笑來,輕輕撿起一顆黑子朝著棋盤放了下去。
程澈一愣沒有反應過來,風晗本欲發作,看到棋盤一眼之時眼睛一亮,驚訝的對風扶搖看著。
程澈總之不願在風扶搖面前丟了臉面,冷哼一聲撿起一顆子對著下了下去,雖說勉強也算是撐住了局。
風扶搖笑,對風晗看了眼。
風晗早已讓了位子給風扶搖,便是一副觀戰的狀態。
風扶搖對程澈挑眉,程澈冷著眸等著她動作。
在棋盤的角落裡放下一子,程澈輕哼一聲,「終究不過是僥倖罷了。」
說罷義無反顧的在棋盤中又落下一子。
這一子落下便是將黑子圍著差不多,只需要一個來回就可以宣告勝利。
程澈揚眉心情大好,對風扶搖得意的看著,「下一步,你卻是要怎麼做?」
風扶搖對程澈瞪了眼,悄悄挑眉挑釁,伸手又從棋盤上摸出一個黑子,不偏不倚,卻是點在了白子防衛最厲害的地方,程澈正要嘲諷一聲,風晗忍不住道了聲好,程澈皺眉對棋盤上仔細看,眼睛猛然瞪大,自己也忍不住叫好。
對風扶搖看去,望著那一雙含笑的眸子,程澈冷哼一聲正了神色,皺眉思考落子。
你來我往,兩人下的忘乎所以,不經意間,風扶搖憂傷的情緒散了去,竟是只剩下對棋局的認真。
越發下到了僵局,下到後來,到了無法落子的局面。
風扶搖眼裡含著笑用手撐著自己的頭饒有興趣的對程澈看著,程澈皺眉,放下了手裡的棋子,嘆息道:「我輸了。」
「哈哈哈,瑤兒好棋藝。」風晗忍不住鼓掌,笑的歡喜。
風扶搖笑,見程澈眉眼裡儘是不甘,認真打量著棋盤,偶爾露出苦惱的神情,略一伸手從程澈放下的棋子放到了黑子的右上側,又移動了幾枚棋子,笑道:「這盤棋也並非是死局,若是程澈哥哥這樣下,很容易就贏了。」
程澈驚訝,對著棋盤更是捨不得鬆開眼睛。
經過風扶搖的示範,風晗看出了門道,皺眉又將棋盤逗弄了兩下,一盤棋又變成了黑子贏得局面。
竟是任由黑子掌控的局面,風晗眯眼驚訝對風扶搖看了去,眸子里含著不滿,「棋品如人品,尊重才是最重要的品行,無論成敗,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來就是好的。你這般作為,卻是將對手放在了卑賤的地位!」
風扶搖低了頭,垂下了眸,手心緊了緊,忽又抬頭對程澈笑道:「程澈哥哥可想再來一局?」
程澈見她被罵本不忍心,心中雖也生氣,但畢竟是自己的乾妹妹,點了點頭,恢復了棋盤重新開始。
風晗只當風扶搖是認了錯,皺眉不言語靜靜地對棋盤看著。
風扶搖這次落子沒有耍手段,只是單純的與程澈下棋,因著直下竟是比之前蠢笨了很多。
一盤下畢,風扶搖對程澈看了。
眼裡浮現出複雜的情緒,也不知是喜是憂。
果不其然,程澈如她所想那樣是一個不懂得施權謀的人,直來直往乾脆利落。
從棋盤上就能看出人品,程澈這樣的人後來沒有選擇朝廷是對的。
「父親,程澈哥哥,若是在朝堂,若是與陛下下棋,這樣果斷的棋盤只會加快自己的死亡。」風扶搖低著頭輕聲開口,放下棋子,抬眼對程澈怔怔的看著:「希望您能秉持自己的主見,您這樣的人,不適合官場。」
程澈冷了臉,看樣子就好像是要打人,風扶搖忽然憶起。
程澈本就是一個陰晴不定性格陰沉的人,翻臉就如同翻書,上一秒對你好下一秒就有可能拒你於千里之外。
風扶搖忽然有些後悔,一時多口,竟然給自己招來這樣大的麻煩。
風晗沒有說話,靜靜的對風扶搖打量著,眼裡露出複雜的情緒。
氣氛有些壓抑,風扶搖噤了聲低著頭緩緩的將棋盤上的棋子收了起來,一粒一粒的認真分開,將棋盤一點點恢復原本的狀態。
「若是進了官場就要毀了自己的個性人品,逼著自己討好他人,學那些陰謀詭計之人玩弄權術掌控全局再無半分真摯,我寧願孤身一人閑雲野鶴一輩子做個山野村夫!」
就在風扶搖以為程澈不會再說話之時程澈開了口,忽然伸了手將棋子從風扶搖的手裡搶了來,兩個罐里各自撈了一把出來放在棋盤上散落,一雙眼對風扶搖盯著,冷哼道:「你這丫頭我本不喜,現在又這樣學那些人,我自是要帶著你回歸正道!」
風扶搖失笑,分明就是自己棋癮犯了,想抓自己過一把棋癮,卻偏偏要說的這樣義正言辭,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風扶搖歉意的對不斷搗鼓著火爐子,竊竊道著三小姐一來就壞事的小廝看著,看來她是不能很早的出去了。
你來我往,兩個人下的好不樂乎,風扶搖克制著自己習慣上的玩弄心眼,逼著自己豁達的和程澈下棋,不知不覺她已經輸了三盤,被程澈罵了好幾次。
風扶搖撇唇,放下棋子撇嘴就要不玩,程澈無奈竟是好言相對,風扶搖不覺找到了程澈的弱點,不覺失笑。
忽然想起上次在程府她也曾抓到程澈的弱點,竟是琴聲。
這樣想來,程澈倒成了一個極為風雅之人了。
風扶搖笑的奇怪,程澈感覺全身不自在,伸手捂住嘴角,輕咳一聲。
風扶搖對之前小廝焦急的神色看去,想想便明白了手裡的暖手捂該是程澈之物,臉上的笑更深,走了去將暖手捂遞到了他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