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番外210
宋玄青不知道太后這一句「走吧」到底夾雜了多少失望在內,但是他知道,自己挺失望的,母后和心愛的女人都這樣對他,宛若眾叛親離一般,心裡的艱澀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跟在太後身后,宋玄青面色黑沉。
海晟都不敢靠得太近,畢竟皇帝此刻的心情,幾乎可以用「山雨欲來風滿樓」來形容,稍有不慎,這大老虎是要吃人的。
出了刑部大牢,再往外走一段路,便能聽到嘈雜的聲音。
宋玄青猛地頓住腳步,陡然側過臉,望著一旁戰戰兢兢的刑部尚書,「怎麼回事?外頭為何這般鬧騰?」
刑部尚書的內心,真真是一片焦灼如火,太后說了那麼多,皇帝居然一句都沒聽見去,這真是一門心思想著殺傅家的人,對於別的話,悉數當耳旁風啊!
心裡有些腹誹,但是面上還是得恭敬。
刑部尚書躬身回答,「回皇上的話,是京都城的百姓,如今他們就圍攏在刑部衙門外頭,只等著皇上釋放傅家的人。」
「混賬!」宋玄青厲喝,「這幫刁民,居然敢包圍朝廷府衙,敢公然謀反!」
太后的眉心跳了跳,沒救了。
顧白衣斂眸,免不得滿臉失望。
「來……」
「皇帝!」在皇帝下令之前,太后幽幽的開口,「牙齒磕著了舌頭,你是不是要把牙齒都拔了?百姓現在只是包圍了府衙,你不問緣由,只想著下令鎮壓,就不怕官逼民反,最後真的一發不可收拾嗎?」
宋玄青唇線緊抿,狠狠剜了刑部尚書一眼。
刑部尚書身子一顫,冷汗涔涔而下。
所謂伴君如伴虎,誠然如此!
「出去看看吧!」太后拄著杖走在前面。
宋玄青疾步上前,攔住了太后的去路,「母后,恐有危險,還是先迴避吧?待兒臣處置完了再說。」
「呵,等皇帝處置完,早就沒活人了!」太后推開他,「閃開,哀家要出去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刁民,讓皇帝這般動怒。哀家活了大半輩子,跟著先帝什麼都見過了,唯有這刁民啊……今兒就當是開開眼界!甚好!甚好!」
臨了臨了的,都到了這般年歲,還能經歷這些,真是難得!
宋玄青素來拿太后沒辦法,只能憋著一肚子火氣,跟在太后的身後,亦步亦趨的往外走。
刑部衙門的外頭,百姓群情激奮,一個個伸長脖子,往門口瞧。
因為有侍衛和衙役守著,老百姓沒能進去,只能在外頭觀望,畢竟皇帝和太后的鸞車鳳輦都在後院,那邊也有百姓守著,人……肯定跑不了。
「來了來了!」人群中,有聲音在高喊。
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的落在府衙門口。
大批的侍衛從內衝出來,快速在人群中分出一條路,將所有人控制在安全範圍之內。
須臾,太后出現在了府衙門口。
瞧著外頭黑壓壓的人群,太后眉心微凝,轉頭望著宋玄青,「皇帝,都看到了嗎?這就是京都城的百姓,身為天子的你,難道不該說點什麼嗎?」
謀反?
呵,手無寸鐵的百姓,拿什麼去謀反?
「母后?」宋玄青始終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是您告訴兒臣,帝王無錯,如今在這麼多人面前,您卻為了靳月那個與你毫無血緣關係的女人,讓朕承認帝王之過,這是什麼道理?難道在母后的心裡,親兒子還不如一個外人?」
太后眸色漸冷,「皇帝將內外親疏,分得這麼清楚,那皇帝還記得自己是誰嗎?從你坐上這個位置開始,你便不是哀家的兒子,而是這大周的天子,你的職責是庇護大周百姓,是造福天下。可你呢?拘泥於細,耿耿於懷,如此行徑,男人不像男人,天子不想天子!」
「母后?」宋玄青環顧四周。
所幸海晟是個聰慧的,早早的讓底下人都離得遠遠的,太后說話壓著聲音,是以底下人聽得不多,也不敢豎起耳朵去聽。
顧白衣斂眸,皇帝這動作何其明顯。
要臉!
可是,他既然知道要臉,為何還要做出這樣沒臉面的事情,讓天下人都看笑話。
「母后如此埋汰兒臣,真是讓兒臣寒心!」宋玄青咬著后槽牙,奈何是自己的母親,他委實沒辦法,否則今日定會要她好看。
太后挺直了脊背,「皇帝如此處事,不只是讓哀家寒心,也讓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寒心。」
宋玄青:「……」
饒是將牙根磨得咯咯作響又如何?
太后,壓根不吃這一套。
大風大雨都過來了,先帝時的暴虐和喜怒無常,太后什麼沒經歷過,如她自己所言,冷宮尚且進過,遑論現在!
以前不好過,在先帝死的那一刻都好過了。
只是沒想到,先帝是死了,卻留了一個……給自己添堵的兒子,也就是自己生的,太后委實沒辦法,否則她真能一拄杖錘死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太後娘娘!」為首請願的是京都城的鄉紳,說起來,跟傅家既是生意上的夥伴,也是私底下的知己好友。
得知傅家出事,第一反應便是救人。
傅家財力雄厚,卻不是為富不仁之人,到處行善積德,留了不少美名,又因為傅九卿和靳月的關係,老百姓乃至於江湖人,都對其敬佩萬分。
更難得的是,傅家雖有這樣的機遇,可傅正柏卻沒有讓家裡人,入仕為官的意思,依舊安安分分的做生意,渾然沒有染指朝政的心思。
換做旁人,是斷然不可能的。
多好的機會!
「草民與傅家一同為商,打了數十年的交道,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傅家對朝廷絕無二心,關於北瀾攝政王和元禾公主之事,草民雖然沒什麼都不懂,但是草民知道,公主當年願意為了大周遠嫁北瀾,就絕對不會做對不起大周之事。」鄉紳畢恭畢敬的磕頭,「請太後娘娘明鑒。」
太后拄著杖,緩步走下台階,瞧著眼前烏壓壓的百姓,「萬民書,是誰的主意?」
「是草民!」鄉紳磕頭,「京都城的百姓,多多少少都受惠於傅家,他們都是自願為傅家請命的,請太後娘,請皇上放了傅家老小。」
百姓們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各個都在誠心的磕頭。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不知道要用什麼方式,能表現出自己的真摯與誠懇,便老老實實的跪地磕頭,一個不行就兩個,兩個不行就三個。
「大家都起來吧!」太後站在那裡,幽然嘆口氣。
真是,造孽啊!
誰也不願起來,畢竟沒能瞧見太后和皇帝點頭,這樁事就不算完。
「皇帝!」太後轉身望著宋玄青。
宋玄青就站在那裡,死活不肯過來,遑論點頭,傅家的事,他打定主意不願退步,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要定了傅家人的腦袋!「母后?」顧白衣猶豫了一下。
女人,終究是心軟的,尤其是看到宋玄青那副樣子,到底是自己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若是宋玄青再不退步,只怕太后的殺手鐧一出,皇帝顏面掃地,再無挽回的機會。
「路,是他自己選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既然走了這一步,就該想到以後的日子會如何!」太后輕輕拍著顧白衣的手背,「你還年輕,有些東西沒能看破,等到了哀家這般年歲,你會發現臉面……有時候是最無用的東西。」
顧白衣斂眸,低低的應了聲,「嗯!」
「哀家知道,傅家是冤枉的。」太后一發聲,宋玄青站不住了。
原以為母後會留點顏面,誰知道……終是撕破了臉,親生母子比不上靳月這麼個外人,宋玄青真是越想越心寒,越想越怒意昂然。
「母后!」宋玄青冷然厲喝,「傅家居心不良,靳月和傅九卿悄然蟄伏在我大周境內,圖謀不軌,其心可誅!」
一聽靳月和傅九卿居然從北瀾回到了大周,所有百姓都面面相覷,一時間還真不知道發生何事,怎麼這兩位什麼時候回來的?
瞧著眾人那副迷惘和狐疑的神色,宋玄青頓時來了精神,「此二人,悄然離開北瀾,蟄伏在大周境內,你們認為的忠正之人,實際上帶走了整支女子軍,就連傅九卿……仗著傅家的財勢,暗暗的積蓄力量,與北瀾裡應外合,保不齊是想吞了我大周。」
一石激起千層浪,百姓顯然不知道這些。
宋玄青繼續道,「朕是大周的皇帝,自然不會因為一個傅家,因為元禾公主,而害了自己的子民。你們,都是朕的子民,朕豈能眼看著戰火重燃,看著生靈塗炭?朕寧願大義滅親,也不會讓那些心腸歹毒之人,荼毒大周的百姓。」
百姓議論紛紛,有些人甚至已經站了起來。
顧白衣眉心突突的跳,「母后?」
太后嘆口氣,「都看清楚了嗎?」
「嗯!」顧白衣苦笑,「有點失望。」
「有點?」太后挑眉。
顧白衣眼角微紅,唇角扯出一抹艱澀的笑,「是很失望。」
「失望,就對了!」太后嘆口氣,「後宮里的女人,攢夠了失望,就不會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哀家也是女人,知道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即便有兒子又如何?」
當年,她也是母憑子貴。
不對,是憑著先帝對阿鸞的愧疚,和得不到阿鸞的執念,才讓他們母子一步步的登上了九五之位,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靠執念活著的人……很辛苦。」太后低低的開口,明明口吻極盡落寞,可神色依舊倨傲,身上的威嚴絲毫不減。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鄉紳卻義正辭嚴的開了口,「不管北瀾攝政王和元禾公主身在何處,草民絕對相信他們的為人,若然真的要跟北瀾裡應外合,也不至於把孩子送進皇宮。」
一聽這話,宋玄青面色驟變,張了張嘴,愣是沒能吐出話來。
「二人的子女,此前因為太子殿下病重,而入宮探視,皇上不但不予以厚待,現如今還因為孩子逃離京都城,而要置傅家於死地!」鄉紳字字誅心。
剎那間,風向驟變。
「皇上,他們是來探視太子的,稚子何辜,您為何要趕盡殺絕?」鄉紳怒問,「北瀾攝政王與元禾公主,並未涉足京都城,這般大度放了兩個孩子進宮,難道還不足以表示,他們並未對皇上刻意隱瞞行蹤?如此這般,怎麼算得上是居心不良呢?」
若真說是居心不良,那也是皇帝他自己!
對兩個孩子下手,虧他狠得下心腸。
「皇上,那是您的外甥,兩個孩子見著您,還得尊您一聲舅舅啊!」鄉紳老淚縱橫,「如此這般,難道不足以表示傅家的誠意?為什麼還要將傅家老小捉拿下獄?皇上,您不顧及兄妹之情,也得顧及元禾公主的苦勞啊!」
遠嫁和親,背井離鄉,此生不得返回母國。
若不是傅九卿放下一切,帶著她蟄隱歸來,只怕靳月會與所有和親的公主一般,老死在異國他鄉,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故鄉。
「放肆!」宋玄青惱羞成怒,「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在這裡胡言亂語?信口雌黃?此二人刻意用孩子麻痹朝廷,實則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讓朝廷對他們放鬆警惕,此等陰險狡詐之徒,將你們所有人都蒙在鼓裡。」
音落瞬間,已有侍衛上前,快速將鄉紳摁在了地上。
原就是生意人,動腦不動手,又與傅正柏一般年歲,被年輕力壯的侍衛摁在地上之後,鄉紳連哼都哼不出來,整個人痛苦至極,只能費力的喘著氣,除此之外,再無掙扎的能力。
「住手!」太后冷喝。
侍衛們愣了愣,卻也沒敢鬆手,畢竟皇帝在邊上站著呢!
這天下,終究是皇帝的。
「煽動人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宋玄青趾高氣揚。
太后深吸一口氣,「皇帝!」
「母后,此事朕已經說得清楚明白,想必京都城的百姓也都聽清楚了,是傅家勾結了北瀾,意圖謀反。」宋玄青梗著脖子,愣是把白的說成黑的。
瞧著自己這兒子,渾然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太后整顆心都揪著疼。是不是每個當了皇帝的人,總會生出剛愎自用的性子?看著現在的宋玄青,太后想起了當年的先帝和宋雲奎。
一個為了阿鸞抱憾終身,一個為了隋善舞通敵叛國。
「皇帝,收手吧!」太后音色沉沉,眼底翻湧著莫名的痛楚,「再不收手,你會後悔。」
宋玄青冷笑,「母后,朕身為大周的皇帝,自然要為大周肅清這些亂臣賊子,沒什麼可後悔的。該後悔的,應該是你和皇后,還有……」
他冷眼睨著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鄉紳。
顧白衣在他的眼底,看到清晰的殺意,皇帝終究還是走上了殺戮不止的這一步,她忽然在想,當年那個溫和至極,小心翼翼呵護著她的男人,到底哪兒去了?
「皇上!」顧白衣開了口,「收手吧!」
若不是這麼多人在場,宋玄青真的想給她一耳光,讓她清醒清醒,看清楚她到底是誰的女人,為什麼要站在他的對立面?
「白衣,朕一直寵愛你,你是朕的皇后啊,關鍵時候難道不該站在朕這邊,與朕同仇敵愾,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宋玄青眥目欲裂,「朕是你的男人,你的夫君,你的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本分嗎?」
顧白衣無畏無懼,面色蒼白,「皇上,臣妾什麼都沒忘記,相反的,臣妾記得很清楚。當年燕王謀反,若不是靳月和傅九卿,哪有大周的太平天下?宋宴出逃,回來之後幹了什麼,你可都還記得?是靳月九死一生,斬殺宋宴,她自己還生生去了半條命,差點活不下來。」
說到這兒,顧白衣眼眶通紅,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她是拿命護著的大周,效忠您的,不該換來這樣的結果。就算她現在蟄隱在大周又如何?她是大周的子民,為什麼不能在大周生活?她生在大周長在大周,她所有的親人都在大周啊……皇上!」
「閉嘴!」宋玄青厲喝。
顧白衣泣不成聲,「皇上,月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從未要過任何東西,知道您忌諱著她,饒是送了兒女進京,她也沒敢露面,怕就怕您見著她,會愈發的怨氣難平。可是皇上,皇家殺了她父母,滅了她九族,害得他們兄妹分離十數載,她有過怨言嗎?」
「若換做你們,又會如何?」太后掃一眼眾人。
自小歷經生死,又入燕王府為芻狗,最後被生生逼死在懸崖上,這樣一個女子卻堅強的活了下來……不可不謂之奇女子。
宋玄青抬手的時候,顧白衣沒有躲。
她知道,他這一巴掌不落下來,就不會清醒,她也在等著這一巴掌,只有這樣……心裡的愧疚會少一點,能更理直氣壯的站在靳月這邊。
那一聲脆響,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龍顏大怒,掌打皇后。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高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是不可能了,這怒必須得發出來。
宋玄青打完之後,自己也後悔了,尤其是見著顧白衣快速紅腫的面頰,鮮紅的指印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朕……」「皇上!」人群分列兩旁,當朝齊丞相雙手托著一樣東西,神情肅穆的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