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番外224
「話說得這樣清楚明白,怎麼父皇還不明白嗎?」宋睿立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說出去的話亦是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遲疑,「兒臣的意思很清晰明了,成親之後,兒臣壓根不曾沾染過她分毫!」
宋玄青是不太相信,畢竟當日東宮發生的事情,多少雙眼睛看著,多少人見證,怎麼可能不曾沾染?而且,宋玄青私底下問過太醫,太醫作證,宋睿身上的的確確,有中了葯的痕迹。
「你以為朕會相信嗎?」宋玄青不信,打死也不信,「皇長孫是怎麼來的,朕心裡很清楚,睿兒,你以為這樣就能保住他們母子周全嗎?若你敢窩藏傅子音,別說是太子妃,連皇長孫……朕也一併治罪!」
孫南音面色發白,跪在那裡身形微顫,腦子裡嗡嗡作響,她已經分不清楚到底誰的話是真,誰的話是假。
不曾沾染過,不曾沾染過……
現如今,孫南音滿腦子,都是這些詭異的字眼,不曾沾染過,連皇長孫都不是太子所出,這意味著什麼?
自己生的皇長孫……若不是太子所出,算哪門子的皇長孫?
不僅如此,若宋睿壓根沒碰過她,那麼與她那一夜耳鬢廝磨的,是別的男人,她就會被冠上不貞的罵名。
穢,亂後宮,珠胎暗結,混淆皇室血脈,理該誅九族!
「殿下……」孫南音的嗓音都在顫抖,不管宋睿跟皇帝起什麼衝突,唯一希望的,是宋睿不要再提這件事。
再說下去,只怕龍顏大怒,什麼都完了!
「那天夜裡的事情,你心裡應該很清楚,否則那天夜裡就不會火急火燎的來掀我的衣袖。」宋睿平靜的望著孫南音。
宋玄青怒目圓睜,「可有此事?」
這讓孫南音怎麼回答?
有?
沒有?
事是真的,人……她當時為了讓事情看起來無可挑剔,讓自己更無辜一些,看上去像是一起醉酒,所以連自己都沒放過,一起吃了葯。
現在想想,當時自己的腦子也是不清楚的,也就是說,她知道有個男人和自己在一起,但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不、不是!」孫南音還能如何,只能抵死不承認,「皇長孫就是殿下的兒子,是我十月懷胎,為太子殿下生下的孩子,殿下為了傅子音那賤人,便是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嗎?」
說到了最後,孫南音嚎啕大哭。
這撕心裂肺的哭泣,多半也有慌亂與心虛的成分。
能不哭嗎?
生的孩子,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那倒是不難,回頭本宮把人帶來與你對質,順便滴血驗親,看看到底誰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宋睿不急不緩的說。
孫南音哭聲驟歇,不敢置信的仰望著高高在上的宋睿,那樣一個俊俏的男子,卻有著一副暖不透的鐵石心腸。
「怎麼不哭了?」宋睿問,「你可以繼續哭,身為太子妃,居然用下作的手段,生下了混淆皇室血脈的孩子,還謊稱是皇長孫,其心可誅!」
到了這一刻,宋玄青算是相信了宋睿所言,畢竟連滴血驗親這種事都說出來了,那就證明皇長孫真的跟皇室沒什麼關係,更不可能是宋睿的種,保不齊是宮裡哪個身份卑賤者的孽種。
自己一門心思選的太子妃,居然這般污濁不堪,宋玄青又急又氣,眼前一陣陣發黑,若不是硬撐著,還惦記著傅子音,只怕此刻已經倒下。
「皇上?皇上……」孫南音急了,這誅九族的死罪若是真的落下來,那自己豈非成了家族的罪人,當即連滾帶爬的跪在了宋玄青跟前,「皇上恕罪,皇上……」
「賤人!」宋玄青一腳便踹開了孫南音。
孫南音毫無防備,冷不丁的一腳踹在她的肩頭,力道之重,直接將她踹下了台階,只聽得一聲驚叫,伴隨著骨碌碌的悶響。
當朝太子妃,被皇帝踹得滾下了台階,腦門撞在了石墩上,頓時鮮血如注。
「看好她!」宋玄青紅著眼,蒙了心腸,此時此刻,他如同發狂的獅子,什麼仁義道德,什麼江山社稷,都成了空話。
想到傅子音,當年太后與眾臣如何威逼他屈服的畫面,悉數湧上心頭,原就不曾消退的怨氣,此刻達到了巔峰。
為什麼所有人,都偏幫著靳月?自己最重視的三個人,太后如此,顧白衣如此,現在連宋睿都是這樣……
沈林行禮,命人將精神恍惚的孫南音抬了下去,傷成這樣自然是要去包紮的,皇帝說的是「看好她」而不是「殺了她」,所以這太子妃暫時不能死!
「你今日,是定要護她嗎?」宋玄青問。
宋睿站在門口,容色清雋無雙,「是!」
答案是肯定的,沒有任何的猶豫。
「當年你未曾護得了她,今日你便可以了嗎?」宋玄青厲聲問。
宋睿淡然從容,望向自己發狂的父親,那雙猩紅的眸子宛若染了血一般令人驚怖,「父皇,今非昨日,您自己都這麼說了,不是嗎?」
剎那間,劍拔弩張。
父子二人四目相對,硝煙瀰漫。
「宋睿,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宋玄青終究還是留了些許情面的,若是與宋睿撕破臉,那便意味著跟顧白衣也撕破了臉。
太子若然謀逆,身為皇后的顧白衣,亦是罪責難逃,不可能獨善其身,到了最後他宋玄青便是喪妻喪子。
「你是在逼朕?」宋玄青咬著后槽牙。
宋睿面色微沉,「兒臣不是在逼父皇,是父皇非要一意孤行,別忘了當年是因為什麼,父皇才收手的。北瀾的協議還在,父皇是想單方面撕毀協議,讓大周陷入戰火之中,讓百姓陷入水深火熱?父皇,江山為重!」
若是宋玄青此刻收手,宋睿定然不會再有後來的舉動。
只是,可惜。
宋家的男人,骨子裡的執,是誰都改不了的。
如先帝,如宋雲奎,如宋宴。
「讓開!」宋玄青面色黢冷,「今日,朕不會放過傅家的任何人。」
當年輕縱,是因為太后出面,而宋玄青全然沒有準備,但是今日……宋玄青也覺得自己魔怔了,滿心都是嗜血的欲,一門心思要讓靳月痛不欲生,要報當年的羞辱之仇。
天下都是他宋玄青的,憑什麼不許他動靳月的女兒?
眾人越都攔著他,他越要做!
「父皇!」宋睿從容跪地,面不改色的仰望著自己的父親,「兒臣,求您了!收手吧!」
宋玄青眯起危險的眸,周身殺氣騰騰,「若是朕不收手呢?你打算如何?」
「那就從兒臣的屍體上踏過去!」宋睿回答。
宋玄青輕呵。
「皇上!」沈林駭然,當即行禮,「請皇上三思!」
宋玄青三思夠了,幼時受制於人,不得恣意,如今高高在上,還要三思什麼?他已經三思得很清楚,這一次他是絕對不會收手的。
大概每個皇帝,都對殺人情有獨鍾,又或者骨子裡有著嗜殺的本性。
「呵,朕今日就廢了你這太子。」宋玄青眥目欲裂,「來人,進去找人,務必找到那個女人,朕倒要看看靳月今兒,要用什麼來換她的女兒?」
音落瞬間,宋玄青已經領著侍衛衝進了宅子。
宋睿還跪在那裡,清雋的面上泛著清晰的白,他綳直了身子,狠狠的閉了閉眼,聽著那繁亂的腳步聲沖了宅子。
「殿下!」沈林快速將其攙起。
宋睿睜開眼,幽然深吸一口氣,抬眼瞧著天邊的日頭,白燦燦的透著一股子死光,周遭亦是死氣沉沉。
「殿下,您沒事吧?」沈林心生擔慮。
宋睿搖搖頭,「不妨事,進去吧!」
「是!」沈林行禮,朝著身後的心腹抬了手。
剎那間,所有的侍衛列隊包圍整個宅子。
宋睿頭也不回的進了大門,抬手間,大門重重合上。
砰然巨響,再無退路。
亦,無悔!
傅子音沒走,就在後花園的鞦韆上坐著,這個鞦韆與家裡的那個很相似,只能坐一人,只可坐一人,就像爹給娘做的那個。
風吹著鞦韆,不斷的晃蕩,傅子音依著鞦韆繩,瞧著天際的浮雲,眉眼間凝著淡淡的愁緒。
大批的軍士沖了進來,將整個花園包圍得水泄不通。
傅子音瞧一眼走在人群中的皇帝,極是嫌棄的撇撇嘴,太后這般英明睿智之人,怎麼會有這麼個兒子?許是隨了他爹?
這麼想著,等著傅子音回過神來,宋玄青已經領著人走進了園子。
侍衛瞬時將傅子音圍攏在中央,里三層外三層,任她插翅也難逃。
「我就不明白了,父親和母親敬你重你,又這般看中大周的天下太平,為何皇上一定要將咱們趕盡殺絕?」傅子音以前就沒想明白,現如今還是不懂,「君主君主,先為君,後為一家之主。皇上您濫殺忠良,就不怕天下人寒心?不怕您的家裡人寒心?」
宋玄青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妙齡少女,忽然就明白了些許,難怪宋睿一直放不下,五官精緻,眉眼如畫,活脫脫的美人胚子,與那孫南音相較,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溫柔鄉,英雄冢,誠然如此。
不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一個小丫頭片子,宋玄青當即面色鐵青,只不過……已經抓住了傅子音,他這顆心旋即落定。
都在這兒,還能跑哪兒去?
「寒心不寒心的,不是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說了算。」宋玄青居高臨下的睨著她,「來人,把她抓起來,送進大牢,朕要親自審問。」
傅子音半點都不慌,淡然自若的神色,彷彿皇帝要抓的不是她,「要抓我倒也無妨,只是我得問一問,皇上抓我……是以什麼罪名?通敵叛,國?我爹當年是北瀾的攝政王,這本來就不是我的國,哪來的通敵叛,國之說?」宋玄青:「……」
「何況,有北瀾主君的親筆協議在,皇上單方面毀約,真正背叛了天下人,背叛了大周的應該是您自個吧?」傅子音歪著腦袋瞧他,明亮的眸子撲閃撲閃的,宛若無辜的小鹿一般。
宋玄青輕哼,「好一個巧舌如簧的妖女,難怪連太子都被你迷惑。」
「公道自在人心,何需迷惑?」傅子音反唇相譏。
宋玄青咬著后槽牙,若然這是自己的女兒,他定會親自掐死她。
「傅子音!」宋玄青冷然,「你都已經是階下囚了,還要逞口舌猖狂。」
傅子音似乎一點都沒有這樣的覺悟,漫不經心的晃動著雙腿,依舊坐在鞦韆上,「我這人,自問很講道理,但是像皇上這樣不講道理的,還是頭一回遇見。哦不,也不是,外頭那個太子妃,與您是一個路子的!」
「你!」宋玄青切齒。
傅子音這氣死人不償命的功夫,可是她家姥爺,靳豐年親傳的,真是半點都不輸給靳豐年,「皇上,民女只是實話實說,若是您不喜歡,那民女就換個話題,比如說皇上您如今這般情狀,恐怕是清竅失靈的前兆。」
宋玄青氣不打一處來,「把她抓起來!」
「皇上近來是不是覺得手腳冰冷,偶爾四肢麻木,身子昏昏沉沉,易怒易躁?」傅子音笑問。
宋玄青愣了愣,「閉上你的嘴!」
「好吧,皇上既然不信,那咱也沒法子。」傅子音站起身來,「皇上,您想怎樣處置我?還是說,又想讓我爹娘拿什麼來換?嘖嘖嘖,大周什麼時候淪落到了這樣的地步,得靠著威逼利誘咱們小老百姓,才能換得帝王安枕?」
宋玄青眼前發黑,若不是衝上來的沈林眼疾手快,只怕已經摔在了地上。
「皇上?」沈林駭然。
等著回過神來,宋玄青指著傅子音,身子有些止不住的輕顫,「抓!抓住她,朕要把她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沈林僵在原地,「皇上?她可是元禾公主的女兒啊!」
「靳月!」宋玄青這會腦子發昏,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飛蚊掠過,看人都有些晃晃悠悠的,「那又如何?不過是太后的義女罷了,又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脈。」
何況,自古無情帝王家,弒父滅兄的事情還少嗎?就算是親妹妹又如何?該殺的不還是照樣殺,什麼時候心慈手軟過?
傅子音算是聽明白了,這人果真與姥爺說的一樣,是個無能又昏庸,並且還是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
委實,如此。
「當年你逼著我們離開,害得我爺爺半路上出事,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傅子音眯起危險的眸子,指尖銀光微寒,「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沈林!」宋玄青切齒,「還愣著幹什麼?」
宋睿立在檐下,「誰敢!」
「宋睿!」宋玄青已經昏了頭,「把他也給朕抓起來,都給朕抓起來,一個不留!」
宋睿一步一頓,緩步走過來,風掠過衣袂翻飛,那獵獵作響的聲音,帶著瘮人的威嚴,「父皇要在兒臣的眼皮子底下抓人,是否問過兒臣,願不願意放人?父皇自以為大權在手,便肆意妄為,可想過文武百官是否答應?」
「你想造反?」宋玄青忽然明白了些許。
宋睿這副樣子,可不就是謀反嘛!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宋睿目色凜冽,「父皇種下的因,就該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當年兒臣不得不放手,卻是滿心懊悔,現如今兒臣絕對不會覆轍重蹈,看著父皇繼續錯下去,誅殺無辜之人。」
宋玄青綳直了身子,目色狠戾,「你……你敢!」
「父皇自以為的大權在握,其實早就江山易主。」宋睿擋在傅子音面前,冷眼直視宋玄青。
到了此時此刻,宋玄青才發現,昔年病體孱弱的少年,已經身段頎長,眉眼早已褪卻稚嫩,骨子裡漾開的不怒自威之色,早已勝過他萬分。
「你……」宋玄青有些慌,「你私下裡聯絡百官?你、你居然敢……結黨營私,意圖謀反。」
宋睿冷然,「早在父皇逼迫傅家兄妹,要殺傅家滿門那日開始,兒臣就在反思,為什麼兒臣無能為力,為什麼會連心愛的人,連好朋友都保護不了。到了最後,兒臣想明白了,是父皇手裡的權。」
「皇權在手,生死在握,還有什麼事不可以逆轉?」宋睿深吸一口氣,「也是從那時候起,兒臣便盯上了父皇手裡的東西,既然父皇能擁有,為什麼兒臣不能有?您是君,兒臣是儲君,早晚都是一樣的!」
宋玄青沒想到,平素看似淡泊名利的兒子,此刻露出了獠牙,居然是這般的處心積慮,「你、你藏得可真夠深的!」
「不藏得深一些,如何能在關鍵的時候,一招制敵?」宋睿反問,「父皇,用兵之道,這些都是您教的,您都忘了嗎?」
宋玄青沒忘記,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用在自己的身上。
「來人!」宋睿一聲吼。
宋玄青猛地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望著矛頭轉向的侍衛們,「你們……你們怎麼敢?朕才是皇帝,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