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局
秋風吹行舟,便送友人去。願爾再見時,發青臉微紅。
鐵打的黑娃,流水的客。
丫頭走了,黑娃還是常來,只是最近,每每來,便是帶有一堆藥材。
尤其是地黃連,怕是黑娃已經把那沼澤地,光顧了數十次。雖說是讓單雙沒了掉命的擔憂,可臉上的愁思是越來越多。
「黑娃!你也要去遠遊嗎?」
吃過晚飯,單雙終究是沒忍住,開口問道。
「這破地方我已經待得太久了,是該出去走走。」
黑娃沒有掩飾,因為實在是沒有必要。單雙這性子,不騙他便是最好。畢竟傻乎乎的,最是容易上當受騙。
「什麼時候?」
單雙又問,丫頭走,他尚且能穩住的心,一次次波瀾起伏,因為,他是黑娃啊!
這個鐵打的黑娃,也是耐不住時間的沖刷啊!
「還有幾日時間,我還要看一場大戲,一場必定驚天動地的大戲。」
黑娃笑了笑,那黝黑的臉龐仰望著九天之上,一時多是嚮往,多是一種豪情壯志。
從身後望著黑娃的肩,單雙總覺著他彷彿能扛起一座山。那厚實勁,就是分他萬一,便是力大無窮。
果真是,一萬個單雙也比不得一個黑娃。
「嘀咕什麼?」
黑娃似乎聽見單雙的嘀咕,轉身又是那張與光亮相衝的臉,真不知咋的,那張臉就是黑的離譜,比書上那黑臉張飛還要黑。
光亮映在上面,渾然淌不出半點光星。
「沒啥!官家又請了哪個大戲班子?你不是一向對這些東西沒個興趣嗎?」
單雙疑惑,這地龍溝在記憶里,著實是有過幾場官家請來的大戲。確實精彩,各種雜耍,聽話的大貓,可是有些滲人。
不過,那些個趣味,單雙也真是喜歡。只是黑娃,總是樂趣一般,若不是陪陪他單雙,怕是都不會正眼看一眼。
「官家哪裡請得動這場大戲?你沒瞧著這些個外鄉狗懶著不走?就是為了等這大戲開演呢。」
黑娃臉上多有譏諷,更是帶著一種可憐的目光。一絲絲怪異,讓單雙是更加的疑惑。
「瞧著吧!這場戲,可是精彩。就是我,都是願意為他等些日子。」
黑娃的話,單雙自是不懷疑。這傢伙心氣高,那也是打小他就知道的事。
能讓他回頭的,也就他一個單雙。如今,多了一場大戲,單雙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高興。
不過那夜過後,單雙也多是瞧出了鎮里那不同尋常的意味。
往日,一天沒幾個糾紛便不爽快。這幾日,都好像是消停了一般。
就是大街上,都沒幾人大聲講話。
只是那目光掃來掃去,最是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客棧的生意不知怎的,是越來越好。許多個客人,都是默默在客棧裡面聽先生講那些個山水故事。
在客棧一坐,便是一日的光陰,也不嫌累。
魯胖子那是笑開了花,這個月的酒水錢,怕是抵得上他這客棧兩三年的開銷。
更重要的是,別處糾紛再多,他這人來人往的客棧倒是一個糾紛沒有。
這些個客人,在走入客棧的大門起,就彷彿是消去了心裡的怒火氣。就是那熾鐵落入了冰水中,剎那間,就沒了那心氣。
就是有些個磕碰,也都多是謙讓。
門內門外,那可是兩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為此,這也是地龍溝里獨一份殊榮,更是讓魯胖子腰杆子直了幾分。
想著等這些日過去,就是在地方,他這客棧也必將是獨一份的生意,可又是好些個酒水錢啊!
於是那嘴一裂,再也是合不上。
啾!
就在大家細聽著先生講著山水故事正在精彩處,一聲驟鳴突然從九天之上盤旋而下。
聲音迴旋,卻不失尖銳,尖銳也不失那絲靈性。
不過總是刺到了在座的耳膜,大街上,更是無數人抬頭,神色不善。
不過僅僅片刻,這些人臉上的怒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柔和起來,一些臉皮夠厚的,更是主動迎了上去。
「許仙子確實好雅緻,以這五彩鶴為座駕,就是些宗門老祖,可都是不捨得。」
原是一隻五彩的仙鶴,雖是顏色不一,卻是截然有序,尤其是那尾處的三色彩尾,更是絕倫。
雖是兩爪在地,可卻高昂著它那潔白的脖頸,似不在意這人間塵火,只伴天上雲中仙。
座駕尚且不屑人間,那鶴上的人兒自然更是不染人間煙火。
那白衣飄飄的長發仙子,就是單雙都是目光一呆,心中感嘆,不知誰家生得如此寵兒。
面似玉,指如蔥。青發及腰,纖纖碧玉。
哪怕是那光潔的青石板,依然讓人覺著是不配這仙子一踏。
上前的,也算是一位翩翩公子。富貴一身,珍珠寶氣,自有大家公子的氣質。就是鎮長的大兒子,怕是都不及萬一。
不說其他,就是身後那一個個大漢,就不是這地龍溝能夠招惹的。
但仙子終究是仙子,也沒見她回句話。只是略微點了點頭,算是禮貌的回了禮。
男子也沒真打算做個什麼交談,湊個臉便是賺的,知趣的讓出了路。
「還看?姑娘臉上又沒花,還不趕緊拿個座。」
直到仙子進了客棧,一些人都還未回過神。自也是包括單雙,因為這仙子,和某人真的很像。
單雙前些日,就回了客棧。只是從后廚的幫廚,變成了先生的書童。
這是先生的話,魯胖子自是聽得進去。
至於工錢,魯胖子也是分毫不差。若是以往,魯胖子自然是精打細算,算得那些個掙得來之不易,又要花出去的工錢。
可這些日,那些個工錢,真是九牛一毛,魯胖子也不介意收下單雙這個小書童。
有不有用倒是其次,重在先生有這個樂趣。
先生高興,故事便精彩,他這客棧便是人滿為患。
魯胖子是個正經的生意人,生意人考慮的便是生意。
什麼生意划算,什麼生意不划算,魯胖子心裡是門清。
魯胖子雖然沒有賬房先生的本事,也從不隨身攜帶那小算盤,可是那賬本,就是十個賬房先生也比不得他一個魯胖子。
先生便是搖錢樹,這點魯胖子是看得中的。
就是偶爾與單雙閑聊,最多的話題便是先生。
他倒不是奢求先生永遠留在這個小客棧,這點自知之明,生意人最是清楚,只是想讓單雙多說說話,讓先生多留那麼幾日。
單雙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信心,就認為自己的話先生可以聽進去。
終歸,單雙是沒跟先生說這事。魯胖子也從來不催,因為先生也未曾說過離開一事。
反而是每日說書,興緻是越來越高。
單雙給仙子安排了個閑座,實在是這客棧也沒有什麼包廂。人又多,有個閑座已經是實屬不易。
多數人,還只能是站著聽書。唯一奇怪的,便是這座放下,周圍人都是自覺往後挪了挪,一時先生說書倒是寬敞了不少。
只是苦了那些後排人,一個擠一個,成了難兄難弟,可是辛苦。
「仙子可像一個人!」
仙子落座之際,單雙還是開了口。說完,便退了下去。
周圍人也都是笑而不語,這等打招呼的方式,還真是不錯。只是兩人就是一個天,一個地,這書童倒是有些「可愛」了。
就是落座在仙子身後的那位公子,也都是裂嘴一笑。兩人的差距,又何止天地之別。
一個天上天,一個地中地。
那位仙子果然是全然沒有聽見,只是眼眸里閃過的一絲異樣,也只有單雙能夠瞧見。
先生自然是不會管這些,有點空地他也樂得輕鬆。講個故事,還是沒個結尾。
太陽一日日還是在偏南,這客棧前的空地是越來越大。比之那位仙子的閑座也有了那麼六七位,個個皆是那惹不起的主,就是外鄉人。
那最小歲數的,瞧著也就和丫頭一般大。最大歲數的,那就是白髮飄飄,拄著個拐杖,多是讓人擔憂。
好在他們都有同一個特徵,身邊總是跟著兩個如影隨形的護衛,但也不必擔心磕磕碰碰。
只是這些大人物越多,鎮里就越靜。久而久之,大街上都沒了人。
除了客棧裡面,每日依舊人滿為患,其餘各處,都是安靜的不行。
原本每日少不了的磕磕碰碰,在前幾日就已經徹底杜絕。就是外鄉人,都不敢再惹什麼麻煩。
今日,單雙去客棧比較早。這是先生昨夜給他提的醒,讓他早些去。
所以,還不等天亮,他便到了客棧門前。
意外的是,這天還未亮,便已經有了人等在客棧前。
「先生!客棧開門還有一個多時辰呢!若是想聽書,我提前為先生留個座位便是。」
既然做了書童,也算是這客棧小二。不管是不是因為先生,魯胖子終究是給了他工錢,他自然是不會怠慢客人。
「我不聽書。」
穿了一身布衣的男子搖了搖頭,帶著的衣冠楚楚而立,一看便知是一位讀書人。那種氣質,單雙自來是很熟悉的。
「過早也還未到時間,先生若是忙,我為先生弄碗素麵可行?」
單雙笑道,他的手藝可還稱不上好。除了土豆泥,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一碗素麵。
「那自然是好。」
布衣先生點了點頭,便和單雙一起進了客棧。
說是給客人做,其實出來便是三碗。端給客人一碗,剩下兩碗便放在了隔壁桌子,一直未動。
單雙未動,客人便也不動。一時,客棧有安靜下來。
「再不吃,面可就不勁道了。」單雙提醒道。
客人點了點頭,臉上更是帶著微笑,只是還是不曾動手。
「真是個怪人。」單雙心中嘀咕一聲,也就不在勸告。
直至客棧又走進一個黑影,單雙才連忙起身,為先生接了過隔絕清晨冷意的袍子。
先生熟練的端起來了一碗面,這便是單雙成為書童后,先生每日的早餐。
單雙自然是也端起來了一碗,只是那客人也終於是端了起來。
食不言,寢不語。三人吃的倒是爽快,雖是細嚼慢咽,可也沒要什麼功夫。
單雙負責收拾,客人卻是坐到了先生這桌。
「真要鬧個收不了場?」
客人正坐,凝視著先生,質問道。
「收不了場又如何?還能比現在更糟心不成?錯的東西就該改變,你還要任由它錯下去?」
先生不急不緩,也不惱客人的質問。
「有何糟心?天下大勢而已,他老人家也不是說大勢不可違嗎?哪一座天下沒有個規矩?」
客人倒是有些氣惱,那眼神兇巴巴的,彷彿想要用眼神吃了先生似的。
「每座天下確實都有各自的道,各自的法。但這幽洲,卻是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天下大勢不可違,可你我這種凡夫俗子,哪裡知道什麼是大勢?」
先生不為所動,招手讓單雙送上了一杯熱茶。又瞧了瞧對面的讀書人,或許是覺著可憐,便也讓單雙上了一杯。
似乎知道自己理論不過先生,讀書人也就只能是輕嘆一聲,不再談天地大道。
「我知道靜宜兄天賦異稟,資質驚人。可畢竟還未通大道,即便有些底氣,可想要翻天覆地,亦還是有些不足。」
讀書人喝了一盞茶,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半天,還是沒能死心。也不怪他如此上心,實在是一旦大亂將起,就真的難以換回。
不管那亂子是正是負,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好處。
若是一個不慎,保不齊自己便是身死道消的悲慘下場。
「我一直覺著你天資不錯,悟性也不差。就是在天文山,說不上是頂尖胚子,可算是楚翹。當初你拜老爺子的山頭,我就勸過老爺子。」
罕見,說書先生說了一些往事。讀書人一時臉色陰晴不定,多有掙扎。終究起身,對先生躬身抱拳,「肖央在此謝過靜宜兄。」
先生沒有起身,只是擺了擺手,「若是來此之前,我便受得理所當然。如今想來,還是先生的目光更加老辣。」
先生此言一出,讀書人更是站坐不得,只能是一臉的怒容。
「你也不必如此,當初你明面上是因為志向高遠,不願屈居與人,退出天文山。實則是早就料到了天文山遲早容不下你,所以放手一搏,更是保個名聲,是否?」
先生望了一眼讀書人,見其不說話,便又道,「就目光長遠這一點,我不如你。不過就論讀書人三個字,你卻不如我,而且遠不如我。」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便是讀書人該做之事?」讀書人羞怒大吼,那儒雅氣質頃刻間便如雪遇火,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亂世中安太平,在不可能中求可能,撥亂反正。這才是讀書人,這才是我文閣宗旨。」
先生直起了身,一直儒雅的書生氣中同樣有了一股子堅定,甚至是有了那麼一絲狠辣。
「天下人不敢行之事,讀書人自當為先。」
盯著先生的眼睛,名叫肖央的讀書人第一次有了自慚形穢之感,只是還不等這種感覺真正入駐心頭,他便是一聲冷哼。
「既然靜宜兄心意已決,我便不再多言。只是想要對我幽洲出手,就要做好失敗的後果,文閣一脈若是斷了香火,怕是老爺子會很心痛。」
肖央的狗急跳牆之語,先生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
「我文閣一脈的事,還容不到外人插手。」
只是緊趕慢趕而來的賬房先生還是來到了門口,一句話更是讓肖央臉色鐵青。
「單雙,還不送客!」
賬房先生說話,可是頂用,單雙上前,還不待說出請字,肖央便再也待不下去,只能是猛的一揮衣袖,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子恭!你這便有些過分了。」
先生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小木桌,其實也就是一塊拍板,一隻搖扇。
「過分便過分,又能如何?若是我今日客氣,他能不出手,我便客氣些。」賬房先生冷笑更多,似乎對剛那讀書人很有意見,「幸虧當年老爺子沒收下他,不然我文閣便又有一場浩劫。」
「又字可不恰當。」先生一本正經的糾正道。
賬房先生咧嘴一笑,「也是,想跟大師兄相比,他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說完,賬房先生又不由得沉默,又是悠悠的一聲長嘆,「若是現在能見大師兄一面,該有多好。」
「你若是想去,此刻便可去。反正天文山現在管不著你,老爺子怕是也沒那個心思。」先生笑眯眯的道。
「你就打消那心思吧!當年我便錯過了,這次,我絕不會走。」
賬房先生目光堅定,一股子狠辣可是跟先生神似。
「實話實說,你能擋下的那些個牛鬼蛇神,我還不放在眼裡,包括剛剛走出去這位。」
先生說狠話,最是吸引人。只是賬房先生可就不太樂意,想反駁,可想了想兩人的差距,只能是憤憤道,「多一份力,便多一份機會。」
「我說著好玩,你可別上心。」
先生開懷一笑,更是讓賬房先生憤然不止。
一番玩笑,先生的目光終究是落到了單雙身上。
一時,單雙下意識便立起了身子。